1封闭的杏树湾
江萍萍的婚事在李家庄引起了强烈的反响,犹如平静的海面突然刮起了一阵飓风,顿时,骇浪惊天,振聋发聩。人们通过考究,核对,证实,确认,然后就是咬耳根,扭鼻子,咧嘴,唧唧喳喳,议论纷纷。那个年代,长久居住在一个穷山僻壤里的女孩子,能够嫁到一个拥有两千口人口的大村庄,而且嫁的是书记的儿子,确实是鸡登凤架,雁落梧桐,平步青云!有多少觊觎了好久的本村和其他大村子的窈窕淑女,艳丽美人,带着嫉妒和完全失望的神情,只能是慨命运而兴叹了。
幸运的江萍萍来自大山沟里一个叫杏树湾的小山村。村子像散沙一样零落在半山坡,半坡上零零碎碎的长着几棵歪歪斜斜的杏树,可别小瞧,每到夏季,杏儿红的像姑娘的脸蛋儿,甜的像蜜枣儿,是杏树湾一道靓丽的风景。村名就是这样来的。
这是一条很深的山谷,谷宽够二里。谷底有九眼泉水,这里的人们叫它“九龙泉”。九龙泉四季常流,清澈照人,甘甜爽口,是这里的养生之源。人蓄吃水,就靠这九龙泉泉眼。人们用扁担跳着木桶,沿着通家的坡路,一担一担的往上挑,说来也蛮辛苦的,可是这里的人早已习惯于这种挑水的方法。你看吧,挑水者肩上压着胆子,嘴里哼着山歌,水担子在膀子上悠哉悠哉,给人一种悠闲自在的感觉。
杏树湾说是村子,其实也不是,全村沿着山沟,依傍地势,傍远傍近的,零星的散洒着几处房院。李家一坡,宋家一坡的。坐落在半坡的房屋,简陋的很,也是凑合着住的。有平房也有窑洞。有的人家在一山坡平坦处,用石头砌成墙壁,上面架几根杨木檩条,土木柱子,然后,蓬草盖顶,摸上黄土泥就是平房;有的在山崖下掏一个洞,墙壁抹上白土,用石头砌门,装了木头窗户,里边盘着土炕,就是窑洞;有的干脆就是用石头砌成几间窑洞,用泥里外一抹,也就住人了。
村里总共十来户人家,不足40口人。家家户户养着牛、羊、驴和鸡。偏僻倒是偏僻了些,可山清水秀的,是一个不受外界干扰的清静之所。这个地方的人们主要靠耕种坡地养活。谷底虽然也淤出几片梯田,一旦遇到山洪暴发,也就指望不上了。他们的主要作物就是山药蛋和莜面,还种一些如大豆,豌豆,绿豆,小红豆,白莲豆之类的小杂粮。这些杂豆也算是一种零食,山里人用铁锅炒熟了,大人也吃,孩子也吃,串门的来了,也是一种招待。
山里人本身就少,走家串户是正常的事儿,坐在一起,嘴里嚼着豆子,东说悠悠西说海,荤的素的,不管是对着老人,小孩,姑娘,年轻媳妇,半老徐娘,只是尽情的喷洒,全做是一种娱乐,一种痛快淋漓的发泄。当然,也有一些丑闻,谁家的媳妇六月夏,半夜踢开了被子,被公公看见了白大腿;哪家的小伙子和另一家的媳妇偷鸡摸狗的好上了等等,闲言碎语也是难免的。可这只是传闻,谁也没有抓住真正的事实,他们也不愿意看到真实的,因为这里有着传说中的清规戒律。
这里最出名的农产品是山药蛋,又大又圆,皮儿薄,瓤儿沙,含粉面率很高。据说,一筐子山蛋,就能磨出二三斤粉面。要是煮在水锅里,不一会就开的满锅花,白腾腾的想是爆裂开的羊蛋。山药蛋不仅是乡下人最喜欢的食物,也是最好的优良品种。这里的人们每到秋季就把山药蛋储存在专门挖的土窖里,等到来年开春,就让驴、骡用驮子驮着,到山下去换粮食。因此,也渐渐和外界有了一种交往和接触。
杏树湾有一个叫江玉山的人。此人在杏树湾是一个见多识广的活泼人物,他经常出山搞点小买卖,比如,用山里的羊皮换些临用物品和粮食或者什么的,和外边的人接触也比较多,认识的人也不少,对外面的了解也比较多。山里人的山药蛋换粮食,换其他东西,就是他给起的头,拉开的陇。他也是敢于走出大山的第一个人。
江玉山别看是山里出生的,可能说会道,巧言善变,花花肠子倒也不少,是杏树湾有名的外交家。人们很是佩服、尊重他。村里、家里的大小事都要和他商量着办,让他拿主意,至少也得征求他的意见。而且此人天资聪明,心地善良,热心豪爽,爱帮人办事。人们尊称为“江孔明”,也有人叫他“小诸葛”。
这小诸葛也真是名不虚传,他在外边不只是结交了一些其他村里的像他一样的经常跑外的人物,更为重要的是结交了山外一些大村子的书记,村委主人和其他领导干部。尤其和李家庄的书记李茂盛的关系,非常要好,成为至交。小诸葛是李茂盛家的常客,隔三差五的就坐在一起两人喝上两樽,海阔天空的谈论一阵,他最喜欢听李茂盛对村里的规划设想,也最佩服李茂盛的聪明才智。因此,李家庄成了杏树湾人们销售山药蛋的大市场,村里2000多口人吃的山药蛋和生产队开春的山药蛋籽种就凭杏树湾的人供应。李茂盛对江玉山很感兴趣,时间长了不来,还专门捎话邀请,因为,他们谈的很是投机,也许李茂盛真正找到了知音。
在那个“吃不吃三百六,穿不穿丈八布”的年月里,人们要是每天锅里能煮几个山药蛋,每人能分个一瓣两瓣的,调上腌胡萝卜丝菜或苦菜,菜里滴上几滴胡油,那个香啊,实在用语言难以形容,这也就算是好生活了。因此,山药蛋和“玉米馍馍,粉滴流”一样的成了改善生活的美味佳肴。
小诸葛看出了这一点,就让杏树湾的乡亲大量种植山药蛋,联系销售主要靠他。杏树湾的人也得到了好处,每年开春,就唱着山歌,赶着驮子,乐呵呵的下山,笑嘻嘻返还。
杏树湾的男人有了新的发现,他们用惊异的看见山下姑娘、女人的穿戴有一种新鲜感,孩子们玩的具也很有特色,什么垒家家,弹弹丸,编花环,新样别处。街上坐着的老年人,眼睛还卡着两个饼子,做针线活儿。起初,他们不知道那是啥东西?心里想啊,外边的人也真怪,戴两个山药片子干啥?后来,才听人说,那是老花镜。总之,感到一切都是那样的和山里不一样。于是,也就慢慢的效仿起来,年轻人给新媳妇买些火柴,也用这洋玩意取代一下打火石,还有的买几条围巾,几块儿手绢;上年纪的买几块糖,回去好哄小儿子或孙子,也有的人买几只烟卷,试着抽抽,感觉比旱烟锅舒服,牛气多了;也有最大胆的惊人买了卫生纸。说来这里还有个笑话。
说的是山汉(外边人称山里人)买回了卫生纸使用不来,有个人在冬天用卫生纸擦屁股,没想到只用了单层,一下子捅破了,粪便沾了四指,就用力去摔,可巧,指头摔在了石头上,然后,就含在了嘴里。
当然,这是个笑话。像这样的笑话可多着呢,比如,山汉见到牙刷以为是挫,山汉吃屁不得味,山汉赶猪吭吭坑等等等等。
杏树湾的人把这些日用品拿回山里,好让家里人享受一下外面人的幸福。
山里是没有电灯的,仍然点着煤油灯,他们看见电灯感到很新奇,那么一个白泡泡咋就能照明呢?有的人还专门住下来,看看电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经外面人介绍,他们买回了手电筒。可是,家里人却使用不来。据说,杏树湾有一个人把手电筒恁着后,怎么也弄不灭,最后没办法就扔进了水缸。他们也没有听到过喇叭广播,有个聪明的山里人怀疑的问:“碗口大一个小圆筒,咋就钻进人去了?”
虽然是山下人为山里人编的一个笑话,足以说明山里人的见识浅短和落后封闭。
江玉山可是见过世面的人,他跟着李茂盛住过招待所,啃过大骨头,吃过炒菜,还见过县委书记。进过城里的大商场,见过缝纫机,手表,自行车,见过屁股冒烟的吉普汽车,朝天冒烟的拖拉机。这都是他的骄傲,每当回到杏树湾,晚上家里聚上一家人,就开始卖弄自己的见识。江玉山讲的头头是道,生动感人,说的是玄玄乎乎,扑朔迷离。听得人全神贯注,惊诧不已,两耳竖起,二目瞪圆,唯恐漏掉一个字。
他说到山里人啥年代了,还围着碾盘转。就大声说:“你们看看李家庄的人,根本不用转碾盘,那机器呜呜呜呜一响,面粉就出来了,喷在一个鼓囊囊的大袋子里,完后,机器一停,大袋子就瘪了,再从袋子里倒出面粉。几百斤粮食,用不了两袋烟的工夫,就磨出来了。”
他说的人们心里痒痒的,真想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风光,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李家庄距离杏树湾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从李家庄出发往南走十里平川,再翻过四道山梁的羊肠小路,就到了。步行则需八九个小时,就得步走,车路是没有的。江玉山每当来回一趟的时候,就出满满的一身臭汗。他看到乡下的女人都是骑着自行车的,自己也真想买一辆骑骑,可是苦于这山路,也就取消了这个念头。虽然那个时候买辆自行车,比现在买驾飞机还难,但这事对于江玉山来讲,还是比较容易的。他回到家里,经常提到这件事,他也只是和老婆孩子随便说说而已。
可是,说话的无意,听话的有意。他的独生女儿萍萍却在心里涌动着不同凡响的波涛,一夜一夜的做着骑车的美梦。虽然江萍萍没有见过自行车,只是听她老子的描绘,在遐想中却构思成一个个这样那样的离奇的画面。
人们经常说,女大十八变,江萍萍这年正是十八岁的青春,出落的山牡丹一样,艳丽艳丽的,是杏花湾有名的小西施。杏花湾的那些小伙子见了她没有一个不想多看她几眼的,有话没话的总想和她搭上几句。而江萍萍呢?目光可远大着哩,这些憨头憨脑的小伙子,在她的眼里只是那些被挑拣后剩下的山药蛋,只能是打粉面的,喂牛羊的料。
有其父必有其女,江萍萍在家庭教育的影响下,早已有了走出大山,去看大海的野心。想法只是在心里藏着,就连她的爹妈都不告诉。
有一天,江萍萍抱着自己的幻想,悄悄一个人爬到山巅,企图望望山外的世界,可是,她失望了,她看到的依然是一道又一道的空旷而寂寞的山梁。她真想跟着爹出外去看看,可是山里有不准女人独自出山的规矩,就是江玉山也不敢破例的。她试了几次想和爹张口,可始终没有成功,不是爹不答应,而是自己张不开口。
念想像一个魔鬼缠绕的江萍萍经常失眠,有时半夜说着梦话。江玉山是聪明不过的人,女儿的心事他早已看出来了,只是不愿意捅破那层窗户纸,他怕女儿收不住心,就假装着不知道,在女儿面前从来不提出山,婚姻这类事。可他的心里也在打着如意算盘,找个机会把女儿嫁到山外去。对他来说,这又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
但江玉山毕竟不是一般的人物,他认准的目标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他这个人就这么古怪,有一股子牛劲。凭着他和外面的人际关系,他很有信心。他要把自己的家从山里挪出去,这在当时也许就他敢这么想。可是,如何才能实现这个梦想呢?他心里也没底儿。他羡慕李茂盛的李家庄,他看准了那个红火热闹的大村子城市一般的辉煌!
有时候,在李茂盛家喝完酒,江玉山真想住下来不走,他认为李家庄跟杏树湾比起来,简直一个是仙界,一个是地狱。他常常把李家庄描绘的像北京城一样。他和杏树湾的人夸张的说,那李家庄就是北京,北京有啥,李家庄就有啥。也有人逗他,李家庄有皇帝吗?江玉山说,有啊!那李家庄的书记李茂盛就是皇帝啊,皇帝是啥,皇帝是为天下人办事的,李茂盛是为2000多人办事的,只是管理的人多少不一样,作用是一样的!大家听江玉山这么一解释,也就心服口服,无话可说了。
“李大叔,你把李家庄说的那么好,为啥不搬到李家庄去住呢?”一个黑不溜秋的小伙子问。
“小子你以为俺没有这个想法吗?快了,你等着!哈哈哈哈哈”江玉山响亮的回答和朗朗的笑声,犹如晴天里的一个霹雳,震的人们耳朵都嗡嗡直响。那个问话的小伙子,一下子像被炸飞了魂魄,当时就蔫了头的小鸡一般,满脸的凄惨煞白。
小伙子名叫宋子良,和江玉山的女儿萍萍一块儿长大,年龄只比江萍萍大一岁,两个人住的不远,江萍萍在前坡,宋子良在后坡,算是房前院后,又是一块爬山梁去老先生那里读私熟的同学。两人自小一块耍大,关系甚好。
宋子良也是江萍萍读书时的切身保镖,对江萍萍百般的呵护和照顾,可谓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了。因此,宋子良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的爱上了江萍萍。宋子良认为在这山里,只有他才能配的上江萍萍。也只有江萍萍才值得他钟爱。今天听江玉山这么一说,那金凤凰岂能落到自己的手里?宋子良不蔫才怪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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