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一百七十七、偶遇佳人,以诗会友今日县衙下值早。
傍晚时分倒是悠哉,天还未暗。
欧阳戎大步走出县衙大门,本要直接返回梅鹿苑,却在门口撞到一个青衣仆从。
“什么?请我过去吃饭?”欧阳戎脚步一顿。
“是的,大人,我家大郎新得来几壶好酒,今夜备好酒菜,虚席以待,恭迎大人。”
“大郎的老师病好了,他不忙着照顾了?行,我知道了。”
欧阳戎失笑,打发走了苏府仆从。
“美酒?好端端的喝什么酒。”
欧阳戎犯嘀咕,接触这么久,他与苏大郎都不是什么贪酒之人,喝酒也不过为了交际罢了。
不过,这倒是不妨碍欧阳戎跑过去蹭下晚饭。
上回苏扶请欧阳戎参加他亲妹的生辰礼,欧阳戎事后想了想,昨天派人送去口信,直接推拒了,只道是日期排满,过两日生辰礼恐是去不了。
苏大郎不仅不怪,反而还让人回信安慰了他。
欧阳戎倒是挺不好意思的,眼下邀请,倒是不便再推了。
他记得身边的柳阿山不喝酒,但燕六郎倒是个爱酒之人。
欧阳戎转头,重回县衙,去捕班皂房那边,把正朝捕快弟兄们吹牛打屁的燕六郎一起叫了出来。
二人一齐前往苏府。
只是刚到聚贤园外,便被苏府丫鬟告知,来的太早,苏大郎还在园内上课,要稍等一会儿。
欧阳戎朝圆脸丫鬟问了嘴,得知这回倒不是那位袁老先生,而是另一位老儒。
幸好不是,不然等会儿下课见面,肯定尴尬。
“可恶,大郎这厮,又放咱们鸽子!”燕六郎愤愤不平。
欧阳戎摇摇头。
“欧阳公子,燕公子请跟奴婢来,到前方那处水榭歇下脚。”
欧阳戎与燕六郎也不见怪,跟随而去。
然而刚靠近那处水榭,欧阳戎耳朵微动。
傍晚园林掺着花香的空气中。
一阵琴声悠悠飘荡。
自水榭方向传来。
欧阳戎与燕六郎拐过一处丛林。
入目处,远远瞧见水榭亭中,有一位美人白衣素服,低眉抚琴。
叮——叮——咚——咚——
万籁俱静,惟淙淙琴音。
这琴声,似高山,似流水。
余音绕梁之感于耳不绝。
欧阳戎与燕六郎对视一眼,眼神皆讶然疑惑。
“这是……有人了,要咱们不换个地方吧……”
欧阳戎转过头去,旋即脸色一愣,只见原本身后一直碎步跟着的圆脸丫鬟,身影消失无踪。
二人似被丢在原地。
欧阳戎忍不住又瞧了眼不远处水榭亭子内的身影。
虽然傍晚的光线有些暗,但是苏府倒是财大气粗,水榭亭子四面檐上挂满了明亮灯笼。
他瞧得分明。
亭中,这位额间似点缀梅花妆容的白衣小美人,略微眼熟。
“明府认识她?是不是和大郎有关系?”
燕六郎打量欧阳戎脸色,不禁小声问道。
欧阳戎没说话,站在原地树荫下,瞧着也没有动身去往水榭的意思。
年轻县令望了望四周左右,微微皱眉。
燕六郎安静下来,老实跟着他后面。
水榭亭内,美人继续垂目弹琴,似是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欧阳戎与燕六郎两个陌生人。
琴声继续。
就像池塘边被晚风吹拂的树叶林木一般。
时而急,时而缓。
有时琴声宛若山涧泉水,清澈通透,格调逐渐优美明快。
有时又宛若高山独峰,孤寂落寞,节拍舒缓,像是藏着一股愁绪,无人排解倾述。
欧阳戎与燕六郎在这琴声中,在这树荫下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圆脸丫鬟或苏大郎等人前来打扰。
二人不禁面面相觑。
终于。
一曲终了。
亭内,梅花妆小美人登时起身,一袭白衣,走出水榭,抱琴远去。
全程似是都没有发现欧阳戎与燕六郎二人。
“明府,这首曲子叫什么?
“虽然我是粗人,没有听懂,但音律倒是挺好听的,比我常去的茶馆勾栏里的曲子不知好上多少倍。
“嗯,这位俊俏小娘子手里的琴,估计也是一把昂贵好琴,寻常琴哪里有这种音色啊。”
燕六郎点点头,朝前方某个凝眉抿唇、默默静立的年轻县令背影好奇问道。
欧阳戎脸色严肃,但摇了摇头:“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
“……”
燕六郎无语道:“那明府还听的这么入神,刚刚我看明府的样子,还以为已经了然于胸了,在默默欣赏呢,都不敢出声唠叨您……”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抱琴佳人离开后,水榭空了下来,仍不见苏大郎下课,二人一起朝灯火通亮的水榭走去。
亲水步道上,走前在前面的年轻县令摸着下巴,脸色似是思索了下,回头认真道:
“这曲子……可能是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还是明府厉害。”
“本官猜的,你信不?”欧阳戎点点头。
笑死,这个最有名,他只听过这个。
燕六郎自然是摇头不信。
二人步入亭中,本想落座,忽然视线被亭内某处位置吸引。
“咦,明府,这是什么?”
燕六郎手指着正前方的一根红漆亭柱问道。
“我猜是诗。”欧阳戎又点点头。
“……”燕六郎无言以对,“明府,我有眼睛,稍微识一点字,当然知道这是一句诗,但怎么会被人写在亭柱上?”
顿了顿,洞察力敏锐的蓝衣捕快疑惑问道:
“袁老先生落水那天,咱们过来,这亭柱上还没有字的啊,而且这字看着怎么像是墨水未干,不久前新写的?”
此疑问话语一出,二人不约而同的望向水榭中央刚刚某个梅花妆小女郎坐过的石桌。
桌上正有一副笔墨纸砚。
游鱼形状墨砚中,正有一片在灯笼下耀光刺眼的漆黑墨水。
欧阳戎与燕六郎不禁一齐回望刚刚那个抱琴佳人离去的方向。
二人对视了一眼。
“明府,这是写给咱……您的?”燕六郎改口问道。
“不知道,或许吧。”
欧阳戎摇摇头,转脸看向亭柱上的一行字迹秀娟的墨字。
识字不多的燕六郎细瞧了会儿,倒是凑巧词汇量刚好的念了出来: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燕六郎捏着下巴,在柱子前,思索琢磨了一下,摇头耸肩,回头问:“明府,这是啥意思?”
“厉害……走吧,人来了。”
欧阳戎夸了句,转身就要走人。
他余光远远瞧见了不远处聚贤园方向苏大郎的身影。
“明府,我看这旁边柱子上好像特意空出了位置,万一真是佳人特意写给您的,您是不是也得留一点回复什么的?我看茶馆戏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以文会友什么的,老有文采了。”
欧阳戎点点头:“有道理,还是六郎聪明,总不忘记提醒我。”
燕六郎摸摸后脑勺,总感觉自家明府语气有点怪。
又在水榭内蹉跎了片刻,不多时,二人离开亭子,与苏大郎汇合,一起去往聚贤园喝酒。
晚宴结束,众人尽兴而归。
夜色渐深。
灯火通明的水榭亭内。
“小姐小姐,这字是什么意思?”
彩绶满脸困惑,小手指向前方亭柱上那个仅有的墨字,朝身后方的苏裹儿问道。
“唔,回诗还能这样回吗?怎么才一个字。”
自家小姐特意在亭内的红漆木柱上写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诗,而在这根写诗句的亭柱旁边,特意被她们空出来的另一根亭柱上,此刻却仅有一字回复。
这粒墨字高高挂起,有些形单影只。
与旁边写有一大行墨子的亭柱形成鲜明对比,颇有些高处不胜寒之韵味。
“六?”
苏裹儿启唇读道,纵是满腹经纶、闺中学识不输某些名儒的她此刻也是一脸疑惑:
“此字何解?”
苏裹儿不禁多看了几眼上面欧阳良翰的熟悉字迹。
她随手留下了一句残诗,以诗会友,颇为含蓄,但十分高雅……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只能说,懂得都懂。
难道欧阳良翰没有看懂?
不对。
苏裹儿微微摇头,这个念头,她自己都觉得荒缪不可信。
欧阳良翰,可是进士出身,当初白鹿洞书院有名的读书种子,师从名儒谢旬。
且前不久那篇《师说》更是令人眼前一亮,文采斐然,才气压都压不住。
这种人怎么可能会不懂诗词?
旁边的彩绶似是也想到了一块去,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皱眉嘀咕:
“欧阳公子这一个六字……难道是蕴含有什么高深含义?唔,不愧是进士探花郎,惜字如金,回句诗都让人琢磨不透。”
彩绶叹息敬仰。
苏裹儿仰首,黛眉微蹙,嘴里呢喃:
“六……指日期,还是指时辰,总不会是琴艺音阶吧,我傍晚那首曲子难道是不小心弹错了一个调,被他敏锐发现了?”
……
距离上次受邀去苏府吃赴宴,已经过去了两日。
欧阳戎白日依旧在忙治水事宜,至于每日夜晚,都睡的很沉,可一到第二天早上,都是精龙活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放松后的心理作用。
另外,欧阳戎还发现,叶薇睐这丫头,这几日有一点奇怪,每日清晨似乎都醒的比他早,白天偶尔能看到她“点头”打瞌睡。
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没有睡好。
欧阳戎不禁摇摇头。
这一日傍晚,同样踩点下值,县衙门口,欧阳戎又被人堵住去路。
这一回来的却不是青衣仆从,而是苏大郎本人。
“大郎怎么放堂这么早?老师不上课了?”欧阳戎诧异。
“今日不提上课的事!走走走,良翰跟为兄来。”
苏大郎倒是不客气,扯着好友的袖子往前走,又带欧阳戎去苏府吃饭。
一问才知,是苏伯父最近夜钓,钓一条大鱼,特意做了鲫鱼羹,让苏大郎以朋友的身份请欧阳戎前去赴宴。
欧阳戎无奈,只好又去拉上燕六郎一起。
后者老蹭吃蹭喝白嫖怪了,当然,燕六郎嘴里这叫豪气干云。
一行人来到苏府。
这一次却是没有发生被古怪丫鬟带到某处水榭误撞琴声这种事情,欧阳戎与燕六郎直接被热心的苏老爷苏闲热情接待。
夜渐深。
苏府,一处灯火明亮的主厅。
有晚风吹拂远处长廊上的灯笼,灯火摇晃。
欧阳戎与燕六郎一起从主厅走出,来到廊上,左右瞧瞧,喊住了一个经过门口的鹅黄裙丫鬟。
燕六郎握拳捂嘴,咳嗽道:“烦问,最近的茅房怎么走?”
鹅黄裙小丫鬟随手指了指东边长廊。
二人道谢,沿着长廊走去。
宴会才进行到一半,燕六郎就酒水喝多了,拉着旁边座位的欧阳戎一起去茅房,顺便出来吹吹风醒酒。
至于为何男人上茅厕也要跟着一起,只能说,与女人结伴如厕一样,有异曲同工之妙。
“确定是这条路吗?怎么还没走到底?”
这苏府倒是挺大,欧阳戎与燕六郎沿着刚刚那个有婴儿肥的包子脸小丫鬟手指的路,走了好一会儿,脸色逐渐疑惑。
就在二人四望间,忽瞧见前方不远处的长廊右侧,正连接有一座凉亭,亭匾“醉翁”二字。
醉翁亭内,正坐着一道颇为眼熟的倩影。
绝色小女郎眉心缀有梅花妆,只不过由上一次的白衣胜雪,换为了一袭朱色道服,束有碧罗芙蓉冠。
一身素洁清雅的坤道打扮,独坐亭内。
长廊上,二人不禁顿了下脚步。
欧阳戎多瞧了两眼,发现这一回,亭内应该是苏小妹的小女郎,并没有抚琴弹唱。
她独一张棋桌,一只手背撑着下巴,弯举的两指浅捻一粒白子,垂目对弈。
只是苏小妹对面的座位,空无一人。
左右手互博?
长廊上,欧阳戎与燕六郎脚步没停,后者正内急呢。
二人经过亭子,默默走远。
而亭中弈棋的小女郎,似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他们一样,垂眸落子。
半炷香后,欧阳戎与燕六郎如厕回返。
凉亭内,已然无人。
二人对视一眼,脚步默契顿住,一拐,走进凉亭。
亭内,除了一张黑白参杂的棋盘外,东侧亭柱上,有一行墨迹未干的清雅秀字。
“同为懒慢园林客……共对萧条…雨雪天?”
燕六郎仰头,嘴里念读残诗。
某年轻县令瞧了两眼,点点头:“六啊。”
“啊?”燕六郎张嘴转头,脸色疑惑:“明府喊我作甚?”
“……”
欧阳戎忍不住瞧了眼燕六郎。
顿了顿,他摇了摇头,“没事。”
没有朝对号入座的六郎解释“六”这个字的丰富内涵。
二人转头,再度望向柱上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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