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七、裴十三娘:与欧阳刺史的不能说的秘密
作者:阳小戎   不是吧君子也防最新章节     
    裴十三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这个梦断断续续的。
    仅存的一丝清晰意识,努力拼凑出的片段也是千奇百怪。
    在梦里,她和往常一样,乘坐马车,披着昂贵到平民一辈子血汗也买不起的紫金帔帛,漫不经心的四望左右,身下的马车被随从家奴们前呼后拥,大摇大摆的行驶在星子坊的街道上。
    周围的百姓敬畏的看着她的车队,自觉让开一条道路。
    远处的星子坊中心位置正有一尊大佛缓缓立起。
    沈炳强也在,和她一起自由出入刺史府,与权势滔天的卫少奇、林诚、王冷然等人商讨星子坊造像的事情。
    同时,她又在刺史府配合下,暗中低价收购、垄断星子坊的其它核心地皮房产。
    一切都欣欣向上。
    不过唯一奇怪的是,头顶天空上,始终悬挂有一轮澄蓝色的月亮。
    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这一轮蓝月都在。
    可街道上的行人,还有她身边的众人,好像都习以为常一样,没有任何人脸色意外,甚至没有人抬头去看,全都在干自己的事情。
    裴十三娘不由皱眉,不时的抬头张望。
    不过见多了,也就习惯考虑,这些细枝末节,很快抛掷脑后。
    来不及多想,眼前那一副副画面,如同电影片段一样切换上演,
    有她大摇大摆的出入刺史府,江州官员们投来畏惧目光的画面。
    有她在浔阳楼举办的盛宴上,游刃有余的招待着江南道各州的达官显贵,推杯换盏间,宛若润滑剂一样促进着一场场权力场的交易。
    还有拆迁后的星子坊地皮在她的操作下,建起了一座座顶级园林豪宅,广纳江南的富商贵人们,将其打造成了江南道有数的富人区,每到夜里,纸醉金迷……
    身处的场景不停的更换着,裴十三娘目不暇接,一颗商妇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有王冷然与卫氏撑腰,江州乃至江南没有任何人可以限制她,想要做的事情,全做成了。
    裴十三娘觉得一切美好的和梦一样。
    而且这一回,她还巧妙圆滑的解决了汪氏母子的大麻烦,得到了林诚的感激,最后完美辅助林诚在星子湖工地建造大佛,再借助卫氏和王冷然的权力,在江南官场呼风唤雨,甚至凭借星子坊地皮,甚至成为了江南最富有的寡妇,连扬州那边的同乡们、还有以前看不起她的有深厚背景的同行巨贾们,都簇拥着她,朝人群中央的她投去敬畏尊重的目光。
    可是很快,裴十三娘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或者说,一处共同的异样之处。
    在这些场景中,人群的最后方,总是站着一道孤零零的修长身影,最角落之处远远的看着她,裴十三娘看不清他的具体面容,模糊一片,只能隐约看见他穿着一袭绯红色官服,有点眼熟,但记不起来。
    每一次都是如此,这孤零零的修长身影,与窗外天空中的蓝色月亮一样,一直存在着。
    起初沉浸美梦幻想的裴十三娘,并没有太在意它们,直到接下来的一幕熟悉画面——其实裴十三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熟悉这一副画面,就像经历过一次一样。
    画面中,她与沈炳强大摇大摆的进入江州刺史府商讨要事,出门时同乘一辆马车,却在门口处堵了车,他们迎面遇到了一辆普通马车。
    双方同时掀开了车帘,依稀可见对面的马车内,正有一道孤零零的修长身影端坐,绯红色官服十分鲜艳,令人眼熟。
    正是此前一副副画面中,人群后方不离不弃的那一道冷眼旁观的模糊身影。
    原本漫不经心的裴十三娘,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身边的沈炳强,却如常的热嘲讽刺起来,而对面马车内的那一道修长身影,始终未动,姿态平静。
    裴十三娘隐约听到沈炳强嘴里的字眼,蓦然醒悟过来。
    此人正是被贬为江州司马的欧阳良翰,前江州长史,坚决反对星子坊高档化改造与星子湖造像的主要人物。
    还没等裴十三娘反应过来,双方就已经擦肩而过,那一道模糊平静的修长身影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裴十三娘来不及惋惜,很快,发现自己正站在东林大佛的完工现场,与卫少奇、林诚、王冷然还有沈炳强等人一起,见证佛首合并,目睹东林大佛的彻底完工。
    甚至后面庆祝完工的剪彩礼宴会她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咚”的一声。
    视野中,佛首与佛身彻底合并。
    全场欢呼雀跃,裴十三娘也情绪激动,就在她满脸喜悦,无限畅想前途未来之际。
    头顶正处于白日的天空上,那一轮早已习惯、也以为会亘古不变的蓝色月亮,陡然掉落了下来。
    没错,是掉落下来。
    在仰头的她骤缩的瞳孔中不断放大,放大……紧接着降临到了大佛头上,还有他们的头上。
    蓝月所到之处。
    巍峨大佛的佛首落地。
    她周围的一位位同伴也人头落地,包括身份权势让她无比谦逊仰望的几位贵人:
    卫少奇、林诚、王冷然,还有身边的沈炳强,和其它所有站立在场上的人。
    他们的脑袋都从脖子处滴溜溜滑落。在蓝月面前,一切众生平等。
    一时之间,大佛脚下,人头滚滚,血流满地。
    最后,这一轮蓝色的月亮悬停在了她的头顶。
    在蓝色光辉下,鲜血就像是刷墙的油漆一样,开始遍布她眼前的全部视野。
    裴十三娘呆愣,忽然觉得眼睛很酸。
    抬手擦了擦,原来是同伴沈炳强的鲜血从颈脖处飙溅到了她眼睛里,这才染红了眼前世界。
    就在世界被血色浸湿占据之际,努力睁大眼睛的她看见,人头皆落地的全场,还有一道身影孤零零站立远处,似是冷眼旁观。
    好像是……欧阳良翰。
    下一霎那,头顶倒悬的蓝色明月朝她脑袋落下。
    裴十三娘肝胆欲裂。
    眼前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
    “啊——救命——!”
    裴十三娘在黑暗中惊醒,东张西望,嘴皮子哆嗦:“这……这是哪里?”
    她一脸困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黑暗中的床榻上。
    周围有两位正在等待的女官,一位收拾托盘,一位正准备点灯,此刻她们好奇的转头看来。
    裴十三娘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已经被冷汗浸湿,低头看了眼,自己正穿着一件白色里服,颇为紧身,衬托出了三十来岁的寡居妇人腰臀处的丰腴曲线,特别是她此时半跪的动作,愈发凸显出里衣包裹的蜜桃臀。
    可她顾不到这些,嘴里有铁锈般的苦涩味,愣愣转头,发现女官收拾的托盘里,药碗空荡荡的,应该是刚给她喂完中药。
    “咦,你醒了?”有女史惊喜开口,留下一人,另一人迅速出门。
    裴十三娘一脸惊疑不定,在旁边一位温和女史的耐心安抚下,才稍微回过神来,女史温声:“裴会长,这里是监察院,你现在很安全。”
    裴十三娘努力咽下一口唾沫:“妾身这是昏迷了多久?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
    温和女史报了个日期,在她发呆之际,又问道:“裴会长,你可还记得佛首合体那日的情景?”
    裴十三娘抱膝,脸蛋出神,没有回答。
    温和女史见状,主动讲了讲她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还有现在的局势。
    “卫公子、林公子、王大人都死了吗?还有沈副会长,只……只有妾身一人还活着?”
    裴十三娘呢喃自语:“沈副会长死了,妾身却没死,独独绕开……还有,杀人的是蓝色的月亮……等等,梦……梦?”
    少顷,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她突然打了个寒颤,浑身竭力缩进被褥。
    傍晚刚至,外面乌漆嘛黑的,千家万户还没亮起灯火。
    温和女史点起一盏油灯,走去开窗。
    却被裴十三娘拦住,她满眼惊恐之色:“不要点灯,把窗户关上,遮住月亮,遮住月亮,别让它进来!”
    温和女史皱眉,迅速熄灯,同时关窗:“你怕月亮?”
    裴十三娘脸色犹豫,“你们归谁管?现在城里的主事之人是哪位?”
    “容真女史与宋副监正,容真女史等会就会来,你且放心。”
    “那位女史大人吗……”裴十三娘自语了声,忽而抬头恳求:
    “妾身身子已经痊愈,能……能否放妾身回家?妾身想家了,想回扬州。”
    温和女官脸色严肃:“不行,你现在是重要证人,放你走,除非征得女史大人同意。”
    这时,病房大门突然被推开,容真走了进来,看她风尘仆仆样子,应该是紧急赶来的。
    “女史大人,不能点灯,门也得关上,她好像有恐月症。”温和女官小声交代。
    容真蹙眉颔首,放下灯笼,关上房门,孤身入屋,来到病榻前,低声道:
    “裴会长,伱终于醒了,放心这里现在很安全……林诚四人被‘蓝月’枭首那日,你就在现场,可有发现什么蹊跷,能否讲讲当时的情形?”
    裴十三娘脸色犹豫:“妾身……妾身记得不多,至于蹊跷……没想到妾身竟然没死……妾身做了一個很奇怪的梦。”
    “你没死确实蹊跷……什么奇怪的梦?”
    她畏缩:“这梦迷迷糊糊的,记不太清楚,只有一些大概。”
    “没事,你如实说来,有本宫在,浔阳城内没人敢伤害你。”容真握住她手,眼眸微亮:“其实,在本宫所掌握的阴阳家知识里,这种当事人的事后梦,是潜意识构建出的真相,准确度不低。”
    “只是个梦而已,妾……妾身只是姑且一说,不算证据,也不指认什么,只作女史大人参考……”
    “好,你讲。”容真身子前倾,小脸认真。
    “妾身梦到了蓝月,还有……还有……”就在裴十三娘吞吞吐吐之际,外面院子里传来一些动静。
    房门再度被推开,大步走进来一道修长身影,绯红色官服在昏暗屋内也很耀眼,他没顾关门,快步走到榻前,语气关心。
    “裴会长没事吧?”欧阳戎打量了下病榻上的美妇人,似是松了口气,又扭过头:“多谢容女史派人知会,刚刚有事,来迟了点。”
    “无妨。”容真摇头,示意他一起坐下,同时朝裴十三娘介绍:“这是欧阳刺史,你应该认识,不过他现在是代理刺史,接手林诚与王刺史的职务……对了,你继续刚刚说的。”
    可床榻上的裴十三娘置若罔闻,她在看见欧阳戎的容貌,还有他背后门外方向、高挂天际的一轮明月后,脸色愣了下,旋即身子后倒……晕了过去。
    “……”
    容真与欧阳戎面面相觑。
    温和女史迅速跑去关门:“她……好像怕月亮。”
    容真无语,吩咐左右:“快检查下!”
    欧阳戎回头,看了眼门外的月亮,脸色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后。
    欧阳戎背手在门外长廊上踱步,不时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病房门,脸色平静。
    裴十三娘不久前再度昏死过去,女医师把脉检查,说是无碍,只是惊吓过度,现在容真与女医师正在里面,检查她身子,不方便男子进入。
    这时,容真走出病房,欧阳戎看见她微微蹙眉:“已醒,问了几句。”
    欧阳戎温吞问:“怎么说的?”
    “她说头很痛,那日记忆都模糊了,连鼎剑是不是从佛首面部最先出来的,都记不清楚了。”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点头:“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吗,其它的呢?”
    “不记得了,问她是否与人有恩,她也一问三不知……欧阳良翰,你进去看看吧,你之前应该认识她,虽然转投林诚的事情,她确实做的不地道,但你俩也算熟人,宽宏大量一点,安抚一下……”
    “行。”欧阳戎颔首,当即走进病房看望。
    来到病榻前,容真信任的指了下欧阳戎,安慰裴十三娘道:
    “没事的,陛下与政事堂诸公,已经任命欧阳司马为修文馆学士,同时代理江州刺史,全权处理江州与造像事宜,现在浔阳城内,有欧阳刺史与本宫在,绝对安全,你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可以道来,本宫与欧阳刺史一定为你做主!”
    身材丰腴的美妇人捧着药碗,低头小口抿药,听到某人一连串官职,她脑袋埋的更低了,唯唯诺诺:“多……多谢欧阳刺史关心,妾身身子好多了,也没有不方便说的。”
    “你也稀里糊涂?”容真追问,“嗯,妾身胆小,当时脑子空白一片,全不记得了……”裴十三娘怯怯弱弱的抬头,发现欧阳戎投来平静的目光,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毕恭毕敬答。
    容真突然好奇问:“你之前,是不是提了有什么梦,要对本宫说?”
    “没,没什么,就是一个普通梦而已,醒来翻身就忘了。”
    她弱弱道,目不斜视,没有去看旁边平静旁听的绯红官服青年身影。
    少顷,缓过来一些的裴十三娘,又当着容真与欧阳戎的面前,再次语气十分坚决肯定的说,当时现场很多记忆都模糊了,连那一轮蓝色月亮怎么出来的都忘记了,一想到就头疼……反正就是一问三不知。
    容真微微叹气,转头朝欧阳戎投来一个无奈眼神。欧阳戎也朝她投去安慰眼神。
    “好,你继续休息吧。”
    容真蹙眉,小脸满是遗憾神色,低声安慰了下裴十三娘,转身眼神示意了下欧阳戎,二人一起走出病房。
    出门之际,欧阳戎忽然转头看向黑暗中的病榻。
    只见躲在被窝里的裴十三娘,正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背影,在被他发现后,她苍白憔悴脸蛋立即倾尽全力的挤出一个卑微无比、竭力讨好的笑容,眼底满是表示奴顺屈服的哀求之色。
    欧阳戎转身离开,眉梢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