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八十三、最后一柄信剑白日。
一座大厅。
柳子文端坐位上,手捻白布,仔细眯眼,擦拭剑鞘。
他不时转头,平静看一眼大堂外,似在等待着什么。
这位柳氏少家主手中的是一柄短剑。
看不见鞘内剑身的具体品相。
但是仅观剑鞘,便镶嵌有翡翠玛瑙、珍珠宝石,已是极为奢侈。
更别提剑柄上那彩带交织的精巧剑穗。
自是名贵不凡。
终于,大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柳子安与一位陌生男子的的谈笑声音。
“栗老板,这边请,大哥特意让人给您准备了长安白茶,是您喜欢的口味。”
“哈哈哈,大当家和二当家客气了,那鄙人就却之不恭了。”
这是一口纯正流利的大周雅言,带有一些关中口音。
可待柳子安将这口雅言的主人带进大厅,方才看清,此人竟是一位波斯胡人,留有两撇胡,一副精明商贾的打扮。
“栗老板,好久不见。”
柳子文忽而露出灿烂笑容,起身将手中短剑与白布递给婢女,亲自去门口迎接。
三人寒暄一番,便又回到大厅,重新坐下。
不相干人等,接连退下,除柳子文、柳子安、波斯商人三人,只剩一个捧剑垂目的小婢女,
取名为李栗的波斯商人抿了口长安流行的白茶,微微一笑,淡淡提了一嘴:
“柳大当家,新一批货已经到了,记得查收一下。”
柳子文与柳子安对视一眼。
前者点头,“舍弟已经派人去了,辛苦栗老板又跑一趟。”
李栗摇摇头,嘀咕道:
“无妨,都是为贵人办事,哪里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分内之事。若硬要说辛苦,那也是柳大当家这么多年守在此地,最辛苦才是。”
柳子文含笑不语。
波斯商人放下茶杯,看了看面前这对柳家兄弟,还旁边侍女手里的熟悉短剑,他有点感叹:
“说来,这已是多少趟来着?”
柳子文想也不想道:“三十七趟。”
李栗感慨:
“是啊,都三十七趟货了,每年雷打不动至少三趟,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吧,说来虽是老熟客了,我却还没好好逛逛这座龙城县,此地人杰地灵,能出大当家二当家这样的才俊,是个好地方啊。”
柳子文点头:“能帮上贵人的地方,才是好地方。”
柳子安捧道:“此间事了,我带栗老板亲自游玩龙城。”
红发鹰钩鼻的波斯商人颔首:
“大当家说的好,能让贵人看得上眼的地方才是好地方。”
他一双浅绿眼中露出些笑意,又朝柳子安打趣道:
“欸就怕到时候两位当家飞黄腾达,都忘了鄙人了。”
柳子安一张病脸挤出些笑容:
“栗老板说笑了,要飞黄腾达也是栗老板先飞黄腾达,这么多年,进来这么多东西,都是滴水不漏,无人察觉,栗老板才是首功。”
“就一劳碌命,二当家莫玩笑。”
波斯商人失笑摇头,没有当真。
卫氏贵人眼里的首功,自然不会是他,因为这泼天的富贵是这个柳家在挣。
当然,相对应的巨大风险也是柳家在背负。
而他,就是一跑腿的商人,好好做个卫氏贵人的白手套,听话懂事就行,没事干嘛进来背这么大风险。
白手套嘛,少问,多做。
且他是个商人,虽有赌性,但不喜欢梭哈。
而眼前这对柳氏兄弟,阅人无数的李栗看的出来,很喜欢梭哈。
这点就与他很不一样。
波斯商人对此门清,冷眼旁观。
但这并不妨碍纸面上的熟络客套与脉脉交情。
他们只是贵人脚下不同的角色而已,生存方式不同。
一切的一切都得看最后,在贵人耐心消耗完前,柳家拿出来的东西或说做出来的成绩,能否令贵人满意。
这才是双方交情与义气的晴雨表。
李栗明白,他清楚面前的这对柳氏兄弟也明白。
这么多年这么多趟的交往,皆是遵循这般默契。
不过,虽已经来过很多次,对彭郎渡码头熟的不能再熟了。
但对于柳家利用古越剑铺遮掩,暗中所行之事,李栗依旧暗暗有些吃惊。
因为消耗的资源已经太多太多了。
十余年间,他已经带来三十七批货。
柳家每次交出的清单确实不长,但却花费了天文数字般的金银,还有不少涉及了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的练气士的稀缺物资。
波斯商人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之人。
从西域大漠到南海诸岛,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即使在长安与洛都的顶级商贾圈子中,行事低调的他也是名声不小。
什么稀奇宝物没掌眼过,什么古怪营造没瞧过,什么奇技淫巧没听过?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上品练气士他都目睹过两个半。
可眼前这个江南道小县城河边平平无奇的几座匠作剑炉,却是让商人李栗大开眼界。
它就像一只吞宝饕餮,一张贪婪无厌的大嘴源源不断吞进了无数资源,却还只是听个响。
而且波斯商人记得之前某次送货,也是喝茶,偶听柳氏兄弟说过,那个剑胚被找到时,就已是个半成品了,离锻造成功只差那临门一脚。
而就是这临门一脚,消耗了他背后那座大周顶级权贵势力这么多的心血与时间。
还是在它正处于势力发展最鼎盛的黄金十年。
当然,这也与此事需要隐秘进行避免被政敌发觉、输送资源需要隐蔽徐徐等因素有关。
但也足够令人乍舌。
反正这些年来,李栗因为协助此事,在身后庞大势力中获取的资源与权限愈发之多,甚至让作为商人的他都有些心虚了。
若不是龙城柳氏这些年表现的都很老实,没有丝毫扩张的企图,柳家在龙城县外的业务营生也全处在李栗和背后势力的眼皮子底下。
他都要怀疑柳家是不是私吞了资源,戏弄贵人……
李栗最近听某位同僚说,神都洛阳的顶层朝堂,那场争斗已经到了最激烈最煎熬之时。
甚至他们这些站在势力的‘树荫’下的门客幕僚们,都能感受到灼热阳光与哗哗树摇了。
因此来这趟之前,李栗还主动请示过上面,提议要不要暂时收紧这边的资源投入。
结果上面某位卫姓亲王的批示是……加大力度。
波斯商人心中肃然。
此刻,柳家待客大厅内,落座的三人各自低头饮茶,沉默无话。
“好茶啊,柳大当家有心了。”
李栗率先回神,放下茶杯,笑吟一句:
“是不是这次的清单又有些长,哈哈没事,都是老熟人了,尽管取出,鄙人是个劳碌命,习惯跑腿了。”
没想到,面前的这位柳氏少家主轻轻摇头。
柳子文看了一眼柳子安,后者从怀中取出一张几近空白的纸,递给波斯商人。
这是老匠作丢给他的。
“咦,怎么就一个?”
李栗脸色惊奇,瞧着纸上唯一的一行字,嘴里轻念:
“墨家剑匣……”
话语顿了顿,他忽然脸色变了下:“大当家,只需一个剑匣,你的意思是……”
波斯商人似是隐隐意识到什么,两手抓紧木椅扶手,上半身前倾。
柳子文脸色有些释然与怅然混杂。
他点了点头,朝波斯商人示意了下旁边那个乖巧婢女手里捧着的奢华短剑:
“栗老板把这最后一柄信物带回去吧,交给王爷,王爷看到剑后,会明白怎么做的。”
刚饮完茶的李栗,一时间又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但却丝毫没有去拿起茶杯的意思。
绿的宛若贪婪老龟绿豆眼睛般的眼眸瞪大,死死盯着婢女手捧的短剑,他当然知道柳子文嘴里这‘最后一柄信物’代表着什么信号。
波斯商人的失态,令柳子文见之失笑,不过倒也并不意外。
今日他擦拭短剑等待客人时,也有些手抖。
柳子文朝捧剑婢女平静伸手:
“剑给我,你下去吧。”
小婢女两手递剑。
转身离开。
柳子文接剑。
他手里掂了下。
反握拔剑。
起身走去。
鲜血溅满了脸。
她还动弹。
再刺。
二尺八寸的剑身正与肋骨平齐,没柄而入倒地婢女尤有点起伏的胸腔。
完事。
当着另外二人的面,柳子文第二次抽出短剑。
属于心室的滚热血珠自冰凉剑脊上滑落,从婢女的胸前一路滴落到额上。
精美剑穗被柳子文很细节的缠绕在握剑手掌上没被染红。
他伸手接过柳子安递来的白布,细细擦拭略微温热了些的剑身,然后将依旧雪白的布摊开,朝波斯商人示意。
竟是丝毫血迹不沾。
柳子安面色如常。
李栗瞪大眼睛,脸色十分精彩。
并不是因为脚下多了一具冰凉尸体,而是经过简单的示范,他发现眼前这把短剑是开刃的!
按照以往约定。
波斯商人每送一趟货,都会取走柳家准备的一柄短剑,作为信物,呈递贵人。
这算是某种……仪式。
此前十余年的三十六趟送货,他已取回了三十六柄信物短剑。
但它们都是不开刃的。
因为所赠回的短剑一旦开了刃,便代表……那口剑要好了。
李栗两手小心接过新开刃的奢华短剑,他眼神炙热,啧啧称奇。
只需将这柄短剑带回,等到下一次最后一趟专人“送货”,送来的那一只墨家剑匣,便能带走一口令卫氏贵人念念不忘的剑了!
波斯商人脸色满意,指捻八字胡的一撇,点头答应:
“墨家机关术造的珍品剑匣存世的已经极少了,每一只都是稀世孤品,不过鄙人听闻过某个的下落。一定弄来。”
柳子文与柳子安皆颔首。
不过面对笑容灿烂的李栗,这兄弟二人脸上郑重严肃的表情并没有散去,反而有些…愈发凝重。
这古怪自然落在了波斯商人那双精明敏锐的眼里。
他瞧了眼,直接问道:“大当家和二当家这是怎么了,明明喜事一桩,为何一副愁容?”
柳氏兄弟对视一眼。
柳子文叹息一声,旁边的柳子安帮忙开口:
“栗老板带商队来龙城时,可有发现些不同?”
李栗点点头,眯眸:
“鄙人瞧见,好像有一条新河道在来凿,倒有些气派……怎么,这事让二位有些棘手?”
柳子文垂目忽道:
“棘手的暂时不是新河道,而是修河道的那个……新来县令。”
“哦?”
……
来了,没睡!这章快四千字,抱歉兄弟们,忍不住多码了些,晚了点。对了说下,白毛的剧情这两章写,兄弟们放心。另外主角一血也会本卷破,不会拖拉……唔太懂兄弟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