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死晚死,都是要死的。”
西陆看着谢南渡,吐出了这句话。
这也是大实话。
不管是西陆还是妖帝,到了最后,都是会杀了谢南渡的。
甚至从现在开始,西陆便不会让谢南渡离开这里。
“我甚至有些怀疑,陈朝就在暗处,他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
西陆看着谢南渡,她想起了陈朝腰间的那枚印章,如果陈朝藏在暗处,她肯定是找不到他的。
谢南渡看着西陆,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你很聪明,但你好像不看这两族之间的大事,所以想得不多,但没关系,你运气很好,会有人替你考虑这件事的。”
西陆自然知晓谢南渡说的那个人是谁,但她却一时之间没有想清楚这件事到底应该这么发展。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急着说话。
西陆则是居高临下看着谢南渡,“我听说你将收复漠北三万里当成你的梦想?但如今看来,他在你心里更重要?”
谢南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说道:“他为了我的梦想,宁愿去死,但这个世上愿意为他去死的人好像也很多。”
“就算是换成了女子,也很多。”
谢南渡看着西陆,“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他为我做了很多事情,我却没有为他做些什么,现在,我想要用我的命来换他的命。”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了看西陆脚下的雪丘,这才抬起头,很认真地说道:“要知道,我喜欢他不会比天底下的其他女子喜欢他少任何一点。”
听着这话,西陆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好像她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应该听到的话,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真实的话。
这种感觉很古怪。
但她能够感受得到,谢南渡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没有一句话是假的。
这更奇怪了,她这一辈子,自从自己的母亲亡故之后,她再也没有找到第二个能让她这么无比确信对方没有欺骗她的人。
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是一个人,居然是一个女人,居然是自己的情敌。
西陆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就好了。”
谢南渡摇了摇头,笑道:“其实不太好。”
为什么不太好,因为人族需要这场战争,不管早晚,都是需要的。
西陆说道:“你们就那么想要将我们消灭?”
“我们这边有个很有意思的说法,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么小的一件事,都要记十年,那么……像是你们加在我们头上的耻辱,事情太大,我们不仅这两百多年里忘不掉,就算是再久远也没办法忘记。”
“但实际上解决办法很简单,被蛇咬了,就把天底下所有的蛇都杀赶紧,这也就好了。而我们头上的耻辱,想要抹去,也很简单。”
谢南渡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因为之后的那半句话,是很难说出来的。
不仅难说,而且难做。
西陆听着谢南渡说了那么多,又想起了之前在王城,在斡难河,陈朝说的那些话,她有些感慨道:“你们原来真是天生的一对。”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有些难过,但更多的,大概却是释然。
……
……
北境长城一线,战事不停,烽烟四起,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这些天的妖族攻势是在走下坡路的。
按照这个进程,看起来要不了多久,整个妖族的气势就会走到谷底。
城头上的士卒们还在死去,南方来到北境的州军士卒,已经有更多的登上了城头,他们出现在各个地方,随时准备着将自己的生命献出去。
死人死到这个地步,大概已经没有人会奢望自己还能活着走下城头,他们不怕死,只是想着,自己死了,城能守住就很好。
将军府的城头上,那些境界强大的修士,迎来了短暂的休息。
但他们很清楚,短暂的休息之后,就会有着如同潮水一般的下一次攻击,而等下一次攻击来到之后,局势只怕就会更难。
云间月盘坐在城头上,看似很平静,但实际上他很紧张,因为不仅是陈朝还是谢南渡,都在离开前拜托过他要守住北境,这两个人的拜托,其实像是一座山,压在人心口,让人呼吸都很艰难。
但他毕竟是云间月。
有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满脸青色胡茬的年轻将军来到了云间月身边。
是高悬。
谢南渡离开将军府之后,高悬便回到了将军府。
那封信上说得很清楚,等谢南渡不在将军府之后,高悬便要成为北境的主将,主持北境的所有军政大事。
这其实不合规矩,但在战时,已经只能如此。
听到脚步声,云间月睁开了眼睛,看向这位高将军。
“云真人。”
高悬微微开口。
云间月站起身来,主动开口询问道:“如今妖族的攻势已经落到谷底,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也休息得差不多了?”
高悬看着云间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与其说是他们在休息,还不如说他们在等。”
“等什么?”
云间月皱着眉头。
“或是时机,或是人。”
高悬很担忧地说道:“但实际上,人就是时机。”
云间月想了想,大概明白了这些话的意思,于是便说道:“话说来说去其实都是那些,不管如何,我都会在城头的。”
高悬苦笑一声,“倒也不是不放心云真人,只是想要云真人有些准备。”
云间月笑了笑,“来之前,什么都准备好了。”
高悬想了想,说道:“希望迟一些,云真人所求,总不要落空才是。”
云间月一怔,但很快便想清楚高悬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希望,不过真要是落空,也是天意。”
高悬沉默片刻,这才说道:“云真人,要是镇守使大人在,只怕就会说一句,去他娘的天意。”
云间月听着这话,下意识也笑了起来。
自己的那个朋友,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
……
将军府的一间偏房里,一直有人进出。
一些妇人围在门口,都很紧张。
有人端着热水,从远处跑来,到了门口之后,才有人接过那盆热水,转身端了进去。
“剪刀和别的什么都准备好了。”
妇人说着话,看向中间的那个年纪最长的妇人。
“王大姐,这事情只怕怎么都需要您来了。”
那个年纪最长的妇人犹豫道:“我这辈子接生的次数早就算不清了,可我哪给仙师接生过?”
在门口的这些妇人,都是稳婆,都是将军府紧急从北境找来的,她们这一堆稳婆聚集到这里,是因为里面有个女子要生了。
寻常的女子生孩子当然不会让她们这么紧张,可问题是,这里面要生孩子的女子,不是寻常女子。
她不仅是个修士,还是个道门大真人。
“之前听说,那位仙师怀胎还不足八月,这便要生了,实在是太早了些。”
叫做王大姐稳婆惆怅道:“寻常女子早产就凶险得不行,这样的仙师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不同凡响,会不会更麻烦?”
她头皮发麻,确实还是因为这给仙师接生自己一点都没经验,过去那些经验,真能用上不成?
“王大姐,别犹豫了,这再想想,就要误事,听说这位仙师的男人在将军府那边很紧要,这里还是要出了问题,咱们都要成罪人啊!”
稳婆们知道的事情不多,更不知道里面的仙师就是叶之华,也不知道那个孩子的父亲是云间月,但他们还是知道一些东西,所以这会儿都很紧张。
王大姐环顾四周,眼见所有人都期盼地看着自己,知道这事儿也只有自己才能做了,于是一卷衣袖,咬牙道:“那就试试!”
几位稳婆都说道:“王大姐你放心干,我们在一旁给你们打下手就是!”
王大姐点了点头,这位经验十足的稳婆深吸一口气,双手搭在门上,就要推开门,去做自己这人生最艰难的一次接生,但很快她就愣住了,因为她发现,自己这会儿居然推不开门!
门没锁,但纹丝不动。
……
……
门内,穿着一身素净道袍的叶之华躺在床上,床四边挂着纱幔,这样也就看不太清楚叶之华的表情,只能隐约看清楚她的小腹已经有些凸起。
她躺在床上,深深吸气,她要将自己的孩子生下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虽然按着寻常百姓的说法,这月份有些早,但叶之华却觉得无大碍,她等不了什么了,因为她有些害怕,害怕马上战争就要开始,害怕自己的丈夫会死在城头上。
害怕他在死之前,见不到自己的闺女。
随着时间的推移,叶之华的脸上多了许多痛苦之意,生孩子是会痛苦的,哪怕她是叶之华,也会如此。
那种痛苦无法抹去,只能去感受,因为在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实实在在和自己的血脉相连。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叶之华越来越痛苦,但她一直在努力。
她很痛苦,但却没有和寻常的女子一样叫出声来,毕竟她是叶之华,跟普通人是不同的。
但时间这会儿也太久了些,久到她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她的体力也开始变得不足,脸色更是越来越苍白。
如果她肚子里只是个寻常的孩子,只怕早就生出来了,但谁让这个孩子的父母都是道门了不起的天才,尤其是她的父亲,更是道门的领袖。
或许更是道门有史以来除去那位真道祖之外的最强天才。
这样的血脉加持之下,这个孩子生下来就不会太差,会是天地的宠儿,也正因如此,这个孩子按理来说也不会太好生。
这是叶之华痛苦的根本,也是这个孩子要来到世上一定要经受的考验。
不过考验如今还是落在叶之华头上的。
在很多年前,她其实才是那个人类世界里最耀眼的女子,直到后来,另外一个女子横空出世,大家的目光便被分散,再后来,人们的目光不只局限于人类世界,所以人们就看到了北方的那位女子。
人们的视线里开始有了这三个女子,但也一定会在心里悄悄的排名,在很多人的心里,毫无疑问的是,这位道门天骄,道门双壁之一,已经排到了末位。
不过即便是在这三人之中的末位,也不影响叶之华本身就极为出彩这件事。
既然是这么出彩的女子,那么生个孩子,对她来说只怕也难不住她。
她缓缓抬起腿,咬着牙,继续发力。
但很久过去了,她还是没等来那些书里记载的婴孩的啼哭。
她有些烦躁,但并不多。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好似自言自语地轻声道:“你的父亲想看看你,不要调皮了。”
这句话说出来的语调很温柔,那是完全跟叶之华的性子不同的温柔,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她很少有这么温柔过。
所以才让此刻的温柔显得有些没那么真实。
但她却真实感受到了自己小腹的变化,有个小家伙,开始自己努力往外面努力爬去。
叶之华来了精神,也开始努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对叶之华来说,也好似无比漫长,她此刻的道袍早已经完全湿了,浑身上下就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她看着很艰难,但此刻却松了口气。
因为她感觉有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掉出去了。
寻常百姓常常会说,你是我身上掉出来的一块肉,大概就是说的这样。
可这会儿叶之华还是没听到书上写的孩子哭声。
她皱起眉头,费力去看向那个自己的孩子,她开始有些害怕,害怕那个小家伙才来到这个世界,就会因为不喜欢而离开。
她很快看到了一个可爱的婴儿,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很好看。
叶之华刚想笑,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总觉得应该笑,但很快想起了书里写的那些东西,于是她伸出手掌重重地拍在那个小家伙的屁股上。
按理说,她这会儿应该哭了。
但她没有,只是咯咯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