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索菲时,还是将近一个月之前,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相遇。
她今天穿着极简风的短袖白色小洋裙,踏着一双米白平底靴,不同于当时在集团总部大楼的职业装扮。但这种原本惬意明快的周末打扮,在这儿却似乎多了一份沉重。
难道她有相熟的人在重症病房……?
“伊珂,你好,好久不见。”索菲向我打招呼后,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哦,陪朋友的亲戚来医院,不知怎么就走到这边。”我看了凯尔一眼,找了个理由当回应,再问起索菲:“学姐,你也是来探病吗?”
“是的,探望一位朋友。”索菲看了看我和凯尔,微笑着说:“刚刚在房间里,听到外面有人在讲话,我还以为是谁也来了呢,没想到是你。”
“抱歉,刚刚没注意,打扰了。”我连忙向索菲道歉。重症病区相当安静,或许我和凯尔刚刚在走廊上的说话声,对于在病房里静养的人而言却如噪音一般。
而且,她听到走廊上有人讲话,就打开了房门,那是要让来人安静点么?不过,她提到“谁也来了”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别的人来探病?她只是在确认来人身份而已?
“没关系,我不是在责怪你啦,不要在意。”她笑着向我解释:“我以为是认识的人来了,才开门的。没想到却是你,可真巧呢。”
“那就好,我还担心刚才是不是声音太大,吵醒了谁呢,真不好意思。”我站在门外,隔着索菲,大致能看到病房里露出的床尾和被子一角。
里面的病床似乎躺着人,但这会并无动静,不知是否已睡熟。
“不会的。”她停顿了片刻,说了一句奇怪的话:“要是真能吵醒那人,就好了。”
“啊?”我听懵了,不知怎么回应才好,只好把索菲刚刚讲的话再重复问过去:“那是……学姐的朋友?”
“嗯,同一届的朋友,也是我当时的室友。”她点了点头,补充说。
“咦?难道也是1496届能晶工学专业的学姐吗?”我直接就问出声。
记得当时在聚能联合集团总部大楼参观时,索菲说过, 1496届的能晶工学专业还有四个女生,应该是含她在内。
而且,既然是她的室友,那更大概率是同专业的人。
但话刚出口,又觉得说得太绝对了,也可能是寄宿中学的朋友啊。
没想到,索菲却肯定了我的说法。
“是的。”她接着便叹了一口气。
“真令人难过。是近期才入院的吗?”我看着索菲那无能为力的神态,恐怕里面的学姐遇到一些不幸之事。
而且这里是重症病房,按照维利的账单来推测,这种地方每日的治疗费用可能比较大。所以,病人很可能是近期才送进来的吧?
刚才沿着走廊步行时,我就注意到,二十来个病房九成都是空的单人间。普通人住的应该以常规病房居多,就是维利那种多人间。
“不是……”她沉默了一会,说:“已经两年半了。”
“啊?”我感到很惊诧,脱口而出:“是什么病?”
呃,好像这么说不太礼貌,我赶紧说:“抱歉……”
“没事。很多人第一反应都是这样,确实是极为罕见的病。”索菲说:“她当年遭遇意外后,虽然及时送到医院急救,但至今未知病因根源。这两年来,也只能靠目前的医疗技术遏制病症,维持生命而已。”
“真是不幸……”我望了一眼病房,只见里面安静如初,病床被子未被挪过半寸。
看来,即使我和索菲在门外聊了这么久,也的确不能“吵醒”里面的病人。
“难道……那位学姐,一直昏迷着吗?”我小心地问。
“是的,当时送到医院后没几天,就断断续续地陷入昏迷。没有知觉的时间越来越长,现在像就是植物人。”她回答。
“天哪,难道到现在,医院也不能查明原因,对症下药吗?”我听索菲的意思,那位学姐好像不是遇到意外后就重伤昏迷的,而是前期有过清醒的时候。怎么会恶化成这样呢?
“至今也没有清晰结论。”索菲摇摇头,说:“只能从病发情况作推测。她可能是中了来源不明的类毒物,目前医学无法根除或有效排除。这种毒素有很诡异的再生和侵蚀能力,即使应用聚能联合集团与圣心医疗集团合作开发的新技术,也只能压抑毒素快速蔓延而已。”
“至于病状……”索菲稍微抬起右臂,看了一眼说:“她的整条手臂,甚至上身右部分都已经发黑,体温低得异常。这种毒素长期在体内乱窜,几度蔓延到大脑。据医学观察,脑功能在其侵害下已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恐怕她这辈子都很难恢复知觉。还好脑干部分功能还在,起码还是活着。”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一声:“但是,就这样活着,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事实上,最近又有恶化迹象,连自主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毒素的侵蚀力恐怕变异得更强,已经要伤害到脑干了。”
毒素?身体发黑,低温……?
听到这些并不太陌生的词汇,便有一种恐惧突然而生,让我不由自主地感到冷寒并颤抖起来。然而,又有一种更强烈的好奇,压过恐惧,让我很想亲眼看一看那位病人的现状。
“我能进去看望一下那位学姐吗?”我提出这个唐突的请求。毕竟和里面的人非亲非故,也只有校友这层关系了。
“当然可以了。”索菲倒是很欢迎,笑着说:“难得有后辈学妹来探望,我想她是不会反对的。那先谢谢你啦。”
她说完,便招呼着我,自己先转身走入病房。
我要跟着进去时,身旁一直不吭声的凯尔也说话了。
“伊珂……那是女生的单人病房吧?”他好像也注意到这里的布局,小声地说:“那我就不进去了,免得尴尬。我在外面走廊等你啊。”
也好。我向他点了下头,自己走进房间里。
这是相较其他地方条件更好的病房。面积可能要大出普通单人房一倍以上,也许是独占重症楼某段西侧位置的缘故,能够开出透亮的大窗户,让此刻的夕阳余晖得以照进屋里。
扰动窗边白纱的微风,带着新鲜的空气,给屋里增添了一些生息。
可能每处病区也就独此一间,每层楼应该不超过5间。
靠近窗户的地方,还摆放着两张沙发椅和一个小圆几,方便来访的客人歇息。圆几上摆着一个插着花的玻璃瓶,但里面的水似乎浅了些。
病房里的北边设有独立卫生间。还有简易操作台,衣柜等等,一应俱全。
南边则摆放着病床,上面躺着一位特别消瘦的女生。她紧闭双眼,颧骨突出,几乎皮包骨的右脸颊上有几道触目惊心的深色痕迹,开始还以为是血管突起,仔细一看却又不是。
那是如黑色蔓藤般的印记,末端直达右耳上方的颞部,很是吓人。
这位学姐还戴着呼吸面罩,两根管子连接着床边的复杂仪器以及两个粗壮的钢质气瓶。她身上盖着薄被,两手置于被子上面。
她的右手全是诡异的黑色,与肤色正常的左手形成强烈反比。她穿着白色长袖病服,让旁人看不清右手臂的情况,但其衣领处的颈部也是一团漆黑。
而她脸上那几道诡异的黑色长痕,就像是从颈部那团恐怖黑潭分岔而上的支流,与那尚未被“污染”的正常肤色形成鲜明又惊骇的对比。
这……?不会吧……!
“苏珊,有学妹来看你了哟。”索菲微笑着弯腰,对着病床上深睡的人说了一句,接着便郑重其事地介绍起我:“这位是1501年能晶工学专业的伊珂。你当时还开玩笑,说恐怕毕业也见不到下一届学妹。嘿,两年后就有了。”
“啊,苏珊学姐,你好。我是大一新生,伊珂。”我也跟着做个自我介绍。万一,对方实际上还有一点点感知能力呢?
只可惜……得不到对方任何回应。
“苏珊学姐是在哪里遇到意外吗?”我看着那些令人胆颤心惊的黑痕,很快就联想到一些很不好的事。
难道苏珊在校外遭遇过死灵?!所以才会留下这些恐怖印记?刚刚听索菲所讲的病状,也与死灵袭击后产生的“毒害”很相似。
可是,苏珊竟还能坚持两年半之久!
虽然这么想很不对,但确实刷新我的认知。按之前信息,被死灵袭击的人最后都以死亡告终!
就算我和凯尔是罕见的幸运儿,但我也亲眼见识过,被死灵袭击后,那种骤然产生的诡黑在身上快速蔓延的可怕现象。
跟苏珊手上、颈部和脸上的痕迹很像,应该错不了。可是,她身上的诡黑,却如停止“生长”一般。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得以维持生命。
索菲刚刚讲过,医院好像是把这种现象当成某种未知毒素,只不过用药物和技术在对抗一直侵害身体机能的异毒罢了。
也就是说,即使经历两年半的时间,现有医疗手段也不能排除这些毒素?
究竟苏珊是在哪里遭遇到死灵呢?两年半前,那就是1499年……?
“不太清楚……当时刚开学没多久,我晚上回到宿舍才发现她很不对劲。”索菲回答:“当时她还清醒着,但整个人像冻僵了一样,话都说不流利。虽然我马上就跑出去叫人,把她送到医院抢救,但情况却一天天恶化,哎。”
“啊,苏珊学姐是在校内发生意外的吗?”我感到很惊讶。
校园内怎么可能有死灵踪迹?还是说,就像今年在中南旧城区发生的不明死亡事件那样,不见死灵,却有着类似的死亡印记?!
“那……当时宿舍里也没有其他人发现吗?”我有些想不通。索菲那一届有四个女生,按正常大学生宿舍配置,都是四人一间为主。
比如舒亚那种,就是两室一厅的套房,每个房间住两人的标配。
至于我和蕾雅那种仅住两人的宿舍房间,是很特殊的情形。
“不知道是不是在校内发生的事。而且,当时的宿舍,只有我和她一起住。其他人住在别的地方。”索菲的语气有些自责:“所以,那时候是否发现得太晚,也不好说。哎,要是当时早点回去就好了。”
“意外是谁都想不到的,幸亏有学姐在,起码能保住性命。”我稍微安慰一下索菲,想起她说过的话,又问:“学姐,你刚刚提到,还有聚能联合集团和圣心医疗集团的技术,在介入治疗吗?”
“对。两个集团合资成立的联合生命工程集团,对苏珊的病例很感兴趣,也在她身上应用了一些最新的医疗技术和药物。虽然不能完全排除类毒素,但起码遏制其增殖和侵蚀,也能维持苏珊的生命。”索菲说。
“这……”我听着却有点不太对味:这算是医疗实验吗?对一个感染不明毒素的病人?
“我知道,这确实有些不妥。但集团已经与苏珊家属签了协议。也只有如此,集团才会承担其七成的治疗费用。”索菲叹气说:“如果不接受,恐怕早就……”
不用听下去,我也知道,那绝对就是死路一条。
即使如此,还要自己承担剩下三成的费用吗?这肯定也是很大一笔支出啊,而且几乎看不到任何康复的希望。
“既然应用了新锐技术和药物,那怎么最近还有恶化迹象呢?”我想起索菲刚刚说过的话,就算集团是在使用实验性医疗手段,那起码情况应该不会变糟才对啊。难道这些诡异的毒素还能进一步变异?
“具体医疗上的事我也不太明白。而且我只是聚能联合集团总部的人,对于联合生命工程集团的操作流程也了解不深。”索菲看起来也有些迷茫:“以前不管再怎么说,苏珊的情况都还算稳定。但最近两个多月来,却一天不如一天。事实上,医疗组这段时间也加强研究治疗方案,有一天光抽血检验就有四次呢。我甚至都有些担心是否医疗过度了。”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很担心她……”索菲讲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学姐,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医疗技术总会进步的,别担心。”我鼓励索菲。她和苏珊的关系应该很好,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来始终关心着朋友的情况。我想,她应该经常过来这里看望苏珊。
“但愿,尽快吧。”索菲勉强笑了一下,却又马上摇着头说:“哎,而且近期又发生了那些事情,她都还不知道……”
“什么事?”我紧跟着问。
“啊……没事,没事。”索菲回避了这个问题,转眼看向窗边,接着就走向圆几,说:“花都快谢了,水也快干了。抱歉,我离开一会去换。”
哎?换水?这里不就有独立洗手间?
我还没反应过来,索菲便抱起花瓶自个儿走出病房。
咦……她刚刚是不是有些心乱了?
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以及躺在病床上的苏珊。
病房里很静。只有仪器间隔着响起的“滴滴”声,提示着那衰弱但顽强的生命。
我看着宛如陷于沉睡深渊的苏珊,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如此?
因为死灵吗?还是其他类似于死灵而导致的诡黑毒素?
我抬起右手,呆呆地看着手掌,只见肤色正常,纹路清晰,跟普通人无异。
两个多月前,我也曾遭遇死灵,中过类似的“毒”。当然,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毒,或是其他更可怕的东西,但时至今日也感觉不到任何异常。
还有外面的凯尔,入读国防学院后,更是越来越精神了。谁能想到,他那晚几乎被诡黑淹没致死的恐怖情景?
既然是类似的症状,那是不是也有一种可能性……?
不会有后遗症的,对吧?
没事的,没事的。
自己现在,不是正常得很吗?
于是,我下定决心,走近苏珊。
也许很离奇,没法用科学来解释,但我本身存在于此,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
所以,如果某天不存在了,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疯狂的想法盖住理智,让我颤抖着弯下腰,伸出右手,轻轻地按在苏珊的右手腕上。
好冷,好冷,仿佛被急袭而来的诡异冰寒冻伤一般!
想抽回手已经来不及了,手指,手掌像是被什么诡异力量拉住一般!
犹如被无数冰锥刺破皮肤,疼痛之时,又有冰寒的气流沿着血管乱窜。
我恐惧地看着自己的右手,从指尖开始快速蔓延至手腕位置的成片黑色,而知觉也刹那间消失不见。整只手掌,好像都不再属于我一样。
这让我想起,月铃镇郊外那个可怖的满月之夜。尽管现在并未遭遇死灵,却有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的额头直冒冷汗,心跳极快加速。
手腕处,皮肤之下,似有无数冷酷的细针在突刺猛冲,极为难受。
冷静,冷静……
犹如经历一场可怕的战斗。我紧张地看着手腕位置,好像那就是决定生死的最后防线。
所幸,尽管这次的诡黑,或是类死灵毒素,比当时更为猛烈,却始终未能突破手腕蔓延而上。
天啊……我终于看到,那退潮般逐渐消退的诡黑。
于是,右手再次恢复了知觉,而体温也一点点地融化坚冰,直至最后一丝诡黑、冰寒和刺痛感消逝不见。
“啊……”我惊恐地收回右手,颤抖着摊开右手掌。
太好了,血色如初。
但心跳依然很快,而这份恐怖的经历,也将成为难以忘掉的记忆。
刚刚,我是不是在地狱的边缘踏出一步,却差点被拖入死亡深渊?
太可怕了……
当我直立起腰,才发现很累。刚刚,究竟是过了多久啊?
转而再看苏珊,她右手的诡黑竟然都消失了!
哦,连颈部位置,脸上的数道黑痕,都已经不再存在。或许原本缠绕于右半身的诡黑也不见了,就像当时的凯尔一样。
这,这应该是好事,对吧!
可是,她仍沉睡着,没有任何反应。
听索菲说,苏珊的脑功能可能被这些诡异的毒素侵蚀并造成永久性伤害。
这样一来,难道说,就算消除了诡黑毒素,也不能让她苏醒?
是因为被侵蚀的时间太长,而不可逆的身体机能创伤无法再恢复的缘故吗?
这真是太不幸了……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袭来,压倒劫后重生般的兴奋,让我突感特别疲倦。
原来,就算拥有这种莫名的神秘力量,即使能化解现代科学也无法消退的诡异毒素,也不代表就能拯救任何人。
内心忽然变得空荡荡的,一股无助之感汹涌袭来,让我顿时不知所措。
不知是否站得太久,双腿都有些发抖。后背好像都有点湿,刚刚流了很多汗?
这时,有一个不陌生的男声从门外传来,却不是凯尔的声音。
“你是……管理员?”
“啊?”我寻声向门外看去,谁会这么叫人的?
哦,是他。
那个叫纳修的男生。
他怎么会在这里?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