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脚步,站在小卖部之前,装着挑选货品,好听清楚那两个中年店员的讲话内容。
而她们,只是其中某人对我瞥了一眼,就继续聊起天,没有半点招揽生意的意思。
这倒好,契合我的需求。我还怕凑过去后中断她们的思路呢。
剔除她们的碎碎念后,基本能整理出一条事件线。
似乎是三周前的事。我估算了一下,大概在8月10日左右。
而8月11日那个周六,是我和凯尔第一次到医院探望维利的日子。当时我抽空到小卖部时,也碰巧听其中一个店员讲过起因。
可能在8月10日当天晚上,该店员的女儿作为新人护士,第一次在重症楼A区夜巡。
由于A区绝大部分病人都是近乎无意识状态的患者,这本应只是检查病人状况及医疗仪器运行情况的常规工作,却在某个病房发生了意外。
严格来说也不算意外。听起来的事实,是那位新人护士在某个病房巡查时,猝不及防被某个理论上昏迷不醒的病人抓住手腕,又见到病人骤然睁开的眼睛,惊慌失措之下,竟然甩开手就跑了。
听说那位病人眼睛还散发着绿光,就像是突然苏醒的尸体。呃,这应该只是添油加醋般的胡说八道吧。
而那位病人……据说后来医生重新检查时,仍是昏迷状态。
那么,是这位护士说谎,或是情绪紧张时的幻觉?毕竟,一个人在那种静谧的重症楼巡查,总会有些恐惧感。
但是,那位护士的手腕处,当晚留有一道浅黑色划痕,应该是当时用力挣扎时,被病人指甲划伤所致。
只不过,当时的那道小伤痕并不能说明什么。
可问题就在于后续的变化。
在接下来的三周里,黑色伤痕由浅变深,由小变大,甚至引发各种症状,如发烧乏力,手腕刺痛麻痹等,很是怪异。
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继续听下去之时,那两个店员却扯起别的家常了。
“你家姑娘现在就请病假在家休养?”
“是啊!有个殷勤小伙子经常来探望她,每次来都带来水果什么的,还挺有心!”
“呦嘿,这动机很明显嘛!”
“都认识的,没啥。刚好他来了,还可以指使干点活,挺利索!”
“小伙子不错嘛,考虑啥时候结婚么?那岂不是要计划抱外孙了?”
“哈哈哈……”
啊啊啊……不想听这些啊!
实在忍不住,我干脆直接走向其中的某个店员,那应该是新人护士的母亲。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注意到那人的工作证胸卡,接着问:“瑞娜女士,很不幸听到您女儿的病症,请问她现在还好吗?那些黑色伤痕是否还会进一步扩散?”
那个叫瑞娜的店员停下聊天,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惊讶的意味,好一会后才问:“你是谁啊?”
“抱歉。我是宁溪谷学院的学生。因为有两位认识的人似乎得了类似症状,而且伤势曾经也发展得比较严重,所以想了解一下其中原因。”我这么解释着。
在此刻,除了联想到苏珊,还有那位名为米娅的原樱园宿管员。这可真是抱歉。
“是吗,那可真可怜……”瑞娜同情地应了一声,接着说:“不过,到底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呀,可能要问问主治医生才知道吧。”
“您说得对,原因确实至今成谜。”我见对方似乎不太愿意详述,便换个说法:“那种如同中毒般的病状,我也曾见识过,了解其中的苦痛和无助。我所认识的人,就经历了多年的磨难。医院的专家们试验了多种药品和方案,最近这几次应该有一定疗效了。”
“哦?难道有特效药?”瑞娜明显来了兴趣:“能彻底清除黑毒么?有没有副作用?”
“可能因人而异吧,因为那人重病昏迷了好多年,情况比较严重。”我不想透露实际情况,也不想让对方失望,只好含糊其辞:“也许需要什么特殊条件,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最近经过医治后,确实把那些黑毒几乎排除干净了。”
“重病昏迷好多年……?”瑞娜似乎猜到什么,追问一句:“难道就是重症楼A-02病区,最里头病房的那位姑娘?听说她就是中毒很深,昏迷了好久。”
“嗯,就是她。不过,她近期已经好转许多……”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声音打断。
“哦,真是她啊!三个星期前的深夜,她忽然醒过来,还抓住我女儿的手!吓死人不说,还把那种怪毒传染过来!”瑞娜的声调提高了不少,怒气冲冲地说。
“您说她三个星期前苏醒过?但是后来又陷入昏迷,即使医生也查不出原因,是吗?”我虽然结合前后信息也联想到这种可能性,但真听到这样的说法,仍是十分惊讶:“而且,只有您女儿见到她醒过来的样子……对吗?”
“就是这样啊!妮卡……我女儿总不会骗我吧!”瑞娜看起来十分不满。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目击者只有瑞娜女儿妮卡一人,而随后苏珊仍是昏迷不醒的样子。
我想,可能妮卡也说过苏珊曾经醒过来,但估计没人信她。即使她不幸感染到诡异黑毒,搞不好还会被怀疑是因为她做了什么事才会搞成这样。
难怪瑞娜会不开心,大概是以为我也在怀疑妮卡说谎吧。
“抱歉。我相信妮卡应该没看错。这种病症本身就很怪异,确实存在常理无法解释之处。”我说:“但也不是完全没救。最起码,如果那种黑斑不再扩散,应该会相对安全许多。妮卡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虽然这么想不应该,但如果过了三个星期仍未导致生命危险的话,那么妮卡所中的诡黑毒素应该不会很深。因为她应该只是被苏珊的指甲划伤而已。
但只是被划伤都能引发如此严重的后遗症,这种毒素真是超乎想象的可怕。
“那还好。妮卡手腕那块黑斑已经不再扩散了,大概也就这么大……”瑞娜张开右手掌,左手食指划了一圈掌心:“最开始第一周很吓人,可能两三天而已,就从一道小伤痕变成一大片,虽然之后不再扩大,但也一直不退,搞得我女儿不断发烧喊痛,听着都难受……”
“我能理解这种苦痛。我的另一位朋友,也曾经遭遇过类似事故,那种绝望感真的很揪心。”我叹了一声,诚挚地说:“其实我也有差不多的经历,只是幸运逃过一劫。虽然我不是专业医生,但也有一些或许能算上经验的信息。方便的话,可以和您的女儿交流一下吗?也许会有些用处。”
“你也遇过这种……东西?”瑞娜打量了我几下,眼神里尽是难以置信的意味,可能是我怎么看都不像是中过黑毒的样子。好一会后,她才说:“可怜的孩子……那你可真要保重身体呀。”
瑞娜并未正面回应我的请求。这也难怪,毕竟我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嘛,忽然就提出想和她女儿见面,确实很是唐突。
“谢谢您的关心,现在已经好多了,基本无碍。”我继续试探着说:“这种病症太稀奇,可能外人都不太理解,只能自己默默承受,真的很难。所以,这其实算是病友间的交流吧,或许能稍微减少一些心理负担。”
“原来如此……”瑞娜的声音缓和许多,接着说:“不过还是得看看妮卡的意思。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经常来这里吗?”
“叫我伊珂就好。”我回答:“偶尔会过来探望学姐,就是那位在重症楼A区的病人。不过,她现在可能已经清除完毒素,应该不会再感染别人了。”
“至于妮卡,那请阿姨先带去我的问候吧。只是一个类似经历者的问好,没其他意思。见面的事不急,下次再说,没关系的。”我说完后,就跟瑞娜告别。
“行,行。”瑞娜点了点头,挥手跟我告别之时,又接着说“那就……下次再说。伊珂是吧?小姑娘,你也要保重啊。”
“知道,谢谢您,阿姨。”我笑着回应瑞娜。
当我回过头准备离开时,才发现戴莎在看着我。刚刚她全程都没发过声。
“抱歉,学姐,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我不太习惯她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神,这让我有种被观察的感觉。于是,我便主动招呼着她,并先走起来。
“好。”她笑了一下,与我并肩而行。
大约走了十来秒沉默之路后,戴莎的声音才在我耳边响起。
“你觉得,昏迷了两年多的苏珊,会突然在某个夜晚醒过来,不慎抓伤了巡夜护士,并致使对方感染上不明毒素吗?”
“啊?”我不禁喊了一声。这确实是我刚刚在默默思考的地方,竟就这么被戴莎概括出来。只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太离奇了。而且我又没亲眼看到这事,无法想象。”我摇了摇头。
“确实有不合理之处。话说回来,你经常遇到这种离奇的事情呢?”她像是开玩笑般地说了一句,接着又问:“那么,你想要接触那位护士妮卡,只是好奇其中的原因呢,还是说,你想确认一个答案?”
“啊?答案……什么答案?”我没立即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一声。
但是,我刚刚在脑海中的确闪过一个念头,回想起来甚至有点惊悚。
那种致命的黑毒,也许本来就存在于死灵体内,经由死灵的袭击注入活人身体,通过快速感染扩散,直至杀死对方。
而这种毒素,似乎不会通过空气传播,更可能是通过伤口感染。
受感染的人,可能随着黑斑的扩散,将逐渐失去意识,乃至死亡。比如那些全身发黑的遇难者。又如身体有大面积黑斑,但尚能保持生命特征的苏珊。或是像我和凯尔,毒发且黑斑扩散之初,虽然还能保持一刻清醒,但也仿佛能感觉到生命能量在快速流逝。
如果昏迷了两年的苏珊,已经是重度感染且濒临死亡的状态,那晚还能突然苏醒并抓住妮卡的手腕,甚至还输出一些毒素的她,又是什么状态……?
难道那一刻,苏珊变成了……死灵?!
太可怕了,我几乎被自己的猜测吓到。
所以,我才想去见见妮卡,听听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可能,也希望可以减轻她的痛苦。
现在苏珊清完毒素后,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性了吧?那妮卡呢?虽然听起来那些黑斑没有再扩散,但万一有什么意外呢?
虽然我至今也不清楚自己那种莫名其妙的能力意味着什么,但如果确实能消解那些诡异毒素,无论如何都是好事。
“比如说,那种致命毒素的传播和消失机理。”戴莎在回答我的问题:“你,苏珊和妮卡,可以说都是中毒后的幸存者吧?苏珊可能是中毒最深的人,但最近也神奇恢复了,对吗?妮卡可能只是擦伤后不慎感染到一些毒素,但至少现在还是安好。”
“伊珂,你作为亲历者,对于中毒和解毒的过程,是否知道,或猜到其中的某些因素?”她停了一会后,转而看向我,语气变得格外认真。
“这……”我迎着她的视线,没再像之前那样躲开,斟酌过后才回应:“抱歉,学姐,我确实不知道缘由。事实上,我也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上天授予某些不可思议的天赋或幸运,得以跨过那些可怕的凶险。所以,说一些可能有些自私的话,我确实想从同类人中找出一些共性,解答自己的困惑。但是,我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幸存者标签,被当成医院或实验室的小白鼠。”
“可以理解。”戴莎点了一下头,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似乎在抚慰我般:“遭遇劫难而幸存,也许就是一种命运的眷顾。绝大部分类似经历的人,一般都会下意识淡忘那些可怕记忆,好让生活尽快正常起来。伊珂,也许你真不必一定要去寻找出某个答案,这对你以后的人生,其实没有太大意义。”
是啊,就算真的找到答案,又如何呢?
如果答案只是一把钥匙,能打开自己的某个心结,可如果之后又发现更多的心门呢?难道这一生都要不断地寻找答案吗?
这个问题,我却一时无法回答,感觉有些迷茫。
“可能,就先当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吧。”我笑着说,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
“这可真是不同于常人的好奇心。”戴莎也笑了出来。不过,很快她就收回了笑容,说:“刚刚,你给了那位阿姨一点希望呢。我的意思是,如果难以实现,就不要轻易承诺。”
这说的,应该是我向瑞娜透露出有解毒的可能性,以获取与妮卡见面的机会吧?
其实,经历过两次解毒后,我确实有了某些经验,虽然不知道是否有后遗症,但现在看起来还算正常,这也是我的底气。
只是戴莎最后那句话,却让我感受到一些隐隐约约的奇怪思绪。不只是对于那件明面上的事,似乎还有其他的原因。
但她可没说出来啊,直接问她的话未免太不礼貌了。
于是,之后的聊天,就逐渐变成一些轻松的日常。这样也挺好的。
很快地,我们走进重症楼,踏上楼梯,来到A-02病区大门前。
“最里头那间,就是苏珊学姐的病房。”我推开病区大门,指着里面长长的走廊尽头,向戴莎介绍。
“嗯,我知道。”她应了一声,起步便走,似乎相当熟悉这里。
咦……这让我有些出乎意料:难道她来过?也许还不止一次?
我赶紧跟上戴莎的脚步,向着尽头的A-0222病房走去。
可今天都没跟人家约好,会不会太过冒失了?虽然我不知道纳修的联系方式,但起码应该联系下索菲吧?
万一苏珊今天没空,或是在休息,那突然来打扰是否不太好?
转眼间,已经走到病房之前。
就在我想着是否敲门之时,那道门缓缓地被打开了。
一阵谈话声透过逐渐扩大的门缝,从病房里传到走廊。
“苏珊恢复得不错,真是奇迹。那我先走了。”
“好的。这次新药的效果真好。长期以来,有劳您费心了。”
“没什么……总之,有效就好。”
这个声音好熟悉啊,除了索菲,还有谁?
待得房门完全打开,我和里面的人恰好对上视线,顿时都是一愣。
“伊珂……?”面前的熟人开口叫出我的名字。
“啊?梅林教授?”我也认出对方。
他……怎么也在这里?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