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当年河中之地,推行唐土化时专门保留下来的城区之一;康州萨末建城,在城坊的建筑风格上,还维持了相当程度的外域元素;同样也汇聚天南地北的各方风味与诸多特色荟萃。
因此,当冯保真被引入宴会场地时;偌大的厅堂内,正当是美酒佳肴陈列、轻歌曼舞招摇;穿着两截式镶片舞衣,露出小腹和大腿的安息舞娘,与米色肌肤,身缠通透纱裙的天竺舞娘共同献艺。
而作为宴会的主人,却早已与先行到达的宾客畅饮一时,酒酣耳热的开始松脱衣袍,主动露出了部份胸膛和臂膀;大声的高谈阔论,或是旁若无人的嬉笑怒骂着,哪怕看见被引入之人也无动于衷。
与此同时,形骸放浪的左拥右抱,一头埋进某位胡姬袒露胸怀的,康居都督府别驾、府判鱼斯冕;也在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这位,新近强势回归并且夺权成功的鉴社兄弟之首;同时对左近使个眼色。
作为名义上的康居都督远在疏勒,而负责日常主持都督府公务的三上座之一;相对管理钱谷、户口、赋役的长史,或是职掌兵民的司马;鱼斯冕则是负责狱讼审理兼转运事。
因此履任多年之后,自有一班亲信部属、得力干将。当即有一名胸口沾着脂粉的官员站起身来,略带不满的当堂喝声道:“你这人,怎如此不晓事;招你奉应却姗姗来迟,还不快快敬酒赔礼么”
“郭从事醉了,郭从事莫急。”然后,马上又有另一名面白长须的宾客,在旁劝和道:“冯追风,也算是地方颇具侠名的显望人物,更是身负鉴社诸位儿郎的寄望,断不至于如此孟浪和轻疏的。”
“对对……追风大侠,或有他故耽搁”又有一个人附和缓颊道,却是冯保真的旧识;专与江湖人士、义从团体打交道的,本城推官章毋易,同时对他使眼色道:“既来便是客,还不赶快入席”
“岂有此理,如此无礼之辈,岂非恶客,平白浪费了,鱼公的一番款待心意。”然而,这时再度有人跳出来,却是管领护路兵的检道官之一,粗髯大眼的将吏;用鼻孔哼声道:“可有什么好说”
“封检道,还请息怒!”然后其他人又转而劝说起这位将吏:“今个儿,好歹是鱼公的宴场,不看僧面也看佛面;莫坏了兴致;姑且容他冯某人自辩、解释一二如何”“冯追风,你可有什么”
然而被刻意安排在宴堂正中,众所瞩目和灼然审视之下的冯保真,只是形容不动的平静看着这些,一唱一和交相规劝的宾客;目光的焦点却始终落在,正倚红偎翠的宴会主人,别驾鱼斯冕的身上。
直到宴席上那些,拉拉扯扯、自问自答的声嚣,逐渐平复下去后;他才对居中上座坦声道:“承蒙贵官相召,鄙夫不胜惶恐;更兼美酒佳肴、歌舞盛宴;却非在下生受的起,还请上官明示指教。”
“混账……混账东西……安敢如此无礼。”当即就有人闻言,从席间跳了出来;却是一名皮冠箭衣的年轻将弁。他作势要去拔佩剑;却摸了一个空。然后就被同伴按住:“孙校尉,不至如此的!”
“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就如传言中的一般愚顽不化。”但也有人在柱后阴影的席位上,暗自哼声或是冷笑道:“本想给他一个自辩和效赎的机缘,看来是死性不改;既然如此,只能另选他人。”
然而这时,宴堂的声音突然就消失了。因为,作为宴会主人的鱼斯冕,也从玉体陈横之间推坐而起;轻轻叹了一声,也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纷纷屏气息声。然后,他才看着挺立如箭的冯保真:
“即使如此,那也无需赘言;此番命你前来,本府只问你一件事情;鉴社,可还是在官府的治下;是否要尊奉朝廷的法度和地方的章程。望你能审时度势,姑且留在此处,好好思量了再回答吧!”
“……”然而,冯保真闻言,却是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随又正色道:“无须思量,鉴社自然是在朝廷的治下行事,从始至今皆奉行朝廷法度。但有我在;也绝不会与任何奸邪、妖佞之辈媾和。”
“如此……甚好”鱼斯冕闻言,也一改之前散漫中的咄咄逼人;顿时在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既然鉴社,自认是我大唐的忠良之民,那就还请冯社首入席吧,今朝定要与本官,好好的畅饮一番。”
而见到如此虎头蛇尾的态度,宴会上的个别人等,不由长吁短叹了一口气;或是当场若有所思,琢磨起其中的意味来。
“承蒙贵官的盛情当前,在下实在愧不敢当,”然而,冯保真却是在远地动都未动道:“只是,在正式入席之前,鄙夫也有一事不解,正好想要请教贵官;不知贵官可否,为在下当面解惑一二”
“哈……”鱼斯冕却不由一愣,随即露出一丝冷笑起来:“你且说本官自然尽量成全……”
“当初,潜入鉴社扰乱人心,并挑起鉴社兄弟内乱的毋邱泽,可是贵官的麾下。”冯保真冷不防开口道,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引的当堂哗然呵斥一片:“混账!”“竖子!”“狗胆!”“卑夫!”
“自然不是!”然而,鱼斯冕却是出人意料主动回答道:“你们这些帮派盟会之属,本官职责所在,少不了要使人监察和关注日常举动;但暗中挑拨内乱,居中牟利之事;本官不屑也不齿为之。”
“自然了,本官身受掌刑理狱之政;麾下收纳的走卒、耳目,成百上千;若有个自称授意的不轨之辈,也好不稀奇;”说到这里,他却意味深长的巡视全场:“如此说法,冯追风,你还满意否”
“多谢贵官解惑。”冯保真这才托手行礼道:“无需谢我。”然而,鱼斯冕却皮笑肉不笑的道:“只是本官觉得,鉴社对维持地方,尚且还有用处;不若就凭你这副做派,少不得与你好做计较。”
“那便再谢贵官的成全和优待了。”冯保真这才放缓了表情,浑若未觉言语间的隐含威胁一般;从侧旁伸手摄取一盏倒好的琥珀色酒水,丝毫未见抖落的当面奉上:“唯愿贵官,富贵长荣……”
“既然如此,那就走近来说话,岂有……”
但下一刻,主动走上前来的鱼斯冕,突然就身体一颤,沉沉惨叫了一声;顿时痛苦无比的佝偻下身体,从口中喷出大蓬的血水,将手中掉落的酒樽、衣襟、袖摆、案席;都染成了鲜艳的殷红色;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凄厉声音响彻全场:“救命,别驾遇刺了!”然后,一个侍者打扮之人,对他高喊:“冯大兄,得手,速走”。随即变成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冯保真,你竟敢谋害上官!”。
这一刻,望着四散奔逃的宾客和女乐、胡姬,以及混入其中转眼不见的凶手;冯保真的心骤然沉下。显然,自己陷进一个偌大的阴谋中了;而对方为了构陷于他,甚至当面刺杀了一位“三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