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名信使,辗转来到城外的刘氏别馆时;正当休沐日和例行审结日重合的计相刘瞻,泡在室内浅小的清池中;享受着来自剑姬兼侍妾芸娘的服侍。虽然他浑身干瘦而皮肤塌软,胸口还有大片瘢痕。
随着胸口的起伏,而隐隐像是心脏一般的微微脉动着;显得有些丑陋而可怖。却也让他在其他地方,获得了变相的补偿。比如,每天只睡数个时辰就能保持精力的充沛,长时间处理公务而保持头脑清醒。
还有在这个年龄远超他人的龙马精神,让他的那些姬妾们真是又爱又怕;而这作为这一切好处的代价,不过就是要定期吞食一些带血生肉;然后,到西京里行院的本部去接受检查,调配一些抑制药剂尔。
简直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事情了。只可惜,发生在他身上的这种良性变化,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小概率事件。之后,陆陆续续的也有好些人,在病重不愈或是濒危之下,谋求接受类似身体调制和异种植入。
但除了极少数失败的例子之外,也没人能够达到刘瞻这种,宛如枯木回春一般的多方面良性效应。最多也就是在苟延残喘的续命效果之外,多出来畏寒、怕热,乃至贪多暴食或是容易干渴之类的小毛病。
当然了,按照那位内研院的首席医官白伯欢说辞;这种事情其实又很大概率是因人而异。因为,后续接受这种高风险续命术法的人,既没有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将士们,那般拥有足够潜力和资质的体魄。
也不似当初濒危垂死的刘瞻那般,拥有足够坚强的意志,或说是不肯放弃的莫大执念。所以,在这种生死之间通过植入灭活的异物,所激发出来的血脉再造与肉体蜕变的效果,也自然是不能尽如人意了。
毕竟,能争取到这种续命/救急手术资格的,基本上都是京中的显贵、权势门第;因为材料的稀缺和适应性的严格匹配;至今才进行了数十例而已。而更高层对此还是抱有疑虑,普通官宦和富人却没资格。
因此,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或是油尽灯枯的受术者;在这个过程当中,能够由此产生多少坚定的意念,或是激发多少血脉中的潜力;就实在不好说了。相比之下,效果更好的是已成熟的断肢接续技艺。
只要能保持断肢,足够的新鲜和相对完整,内研院的随军医师们,就能当场给你活蹦乱跳的接回去。因此这种神奇的医术,也大大减少了朝廷的将士,讨伐和围剿妖异、兽灾过程中,所造成的伤残概率。
因此这些年下来,长安城内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两府两院、十六卫上下,都达成了一个潜在的基本共识。就是在绝大多数事务上,优先保障西京里行院的所需,是一定没错的事情。既能保全又能救命。
而身为三司使的刘瞻,则成为了这种态度和立场的某种代表。因此,他在如今国家多事的财政紧张之下,通过整顿财计左右腾挪出来的资金;也是第一时间通知和有限安排,西京里行院进行核销和报账。
当然了,其中更重要的是;借助西京里行院,在天下两京十六府的影响扩张;刘瞻也可以变相的借势清理掉一批,长期寄附在朝廷经济命脉上,吸血壮大的蛀虫;而朝廷开源节流,清理出更多预算余地。
至少从这一点出发,他就对于那位所过之处,总能将地方闹得天翻地覆,乃至号称“官不聊生”、令权门富户哀鸿遍野的“谪仙/监正”;抱有天然的亲近。因为他剿灭妖异之外,对相应弊情也毫不手软。
就算不能因此彻底根绝,地方积年日久的诸多遗留问题和积累的亏空;但至少换上了新血之后,朝廷的机制运转,也多少能顺畅一些;敢于居中层层伸手或是居中聚敛的人等,也是减少或是收敛了许多。
这都是多亏和仰赖了这位,“妖异讨捕”的赫赫威名震慑和。因为,他在铲除妖邪的大义之下,是真的敢下狠手破家灭门的。而且,相对被朝廷抄家破门,至少还有些许起复赦免指望,但落到这位手中。
除非你真的问心无愧,或是洁身自好;不然,在里行院的那些超凡手段之下,只会让人只求速死而已。所以,这些年三司使的下属,也借机清理整顿了不少陈年旧账,追讨回一些历代积欠、亏空的账目。
只可惜,在政事堂的诸公眼中,这把拥有超凡之能的“双刃剑”;实在太过锋芒毕露了。固然是荡平了天下迫在眉睫的妖变和灾异,但同样也造成诸多朝堂派系的损失,导致了地方官场上的混乱与动荡。
既然无法将之完全收纳于鞘,就只能远远的放到边地,乃至是诸侯群藩之中;用他这种追根究底的难当之势,去祸害他人/削弱外藩了。现在根据远方的诸多传报和反馈,也算是相当程度上的物尽其用了。
至少,相对于那些经年日久早已盘根错节;剪不断理还乱的诸侯外藩关系,堪称是大刀阔斧一般的好用。硬生生从中砍出了,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缺口;也让那些暗自别有用心,或是心思各异之辈戒俱。
或者说,刘瞻身为执掌国家财计的三司使,能够借机撬动并掀起,长期笼罩在诸侯贡赋和酌金上,说不明道不清的阴籁;也多亏了酌金劫夺案的破获,以及天下剧盗/七大寇之一的“万里沙”覆灭之故。
但他想到这里,来自身体上的消遣和放松,却是被浓重的压抑和烦扰,所冲淡了许多。因为,他虽然已借机追回,或是勒令有关当事方面变相填补上,至少百八十万两的酌金份额。但只解决了近期之患。
其中遭遇的阻力和反扑,就足以让他成为众矢之的;甚至就连北内都派人专程前来询问事态。所以,他一旦想要继续推动下去,对更加久远的亏空清查;却不知道还能牵扯出;怎样的是非和干系来呢
当然了,自从前任藩务院副大使马于宁,为此自杀谢罪;宗室出身的大使李首约,也受此牵连被剥夺了俸料和采邑之后;政事堂内也有人暗中规劝,得饶人处且饶人;哪怕是为了身后子孙计也可以罢手。
为此,政事堂主持的小内朝上,甚至可以多出一位“参知政事”;作为他至仕前的最后两年安稳过度。待到他彻底交接完了,三司使院的权柄和职分后,还可以照例敦请大内,叙任“同中书门下三品”。
最后,以正任宰相的资历和待遇至仕;再转任三孤三少的太子少保、少师、少傅之一;就堪称是功德圆满了。当然了,如此称遂心意的好事,反让刘瞻不会轻信和接受;或者说,他并不想轻易放过对方。
也许就差这临门一脚了。如今的朝堂上,各方势力的角逐即将分晓;但无论是持正派、权衡派,还是调和派;都不可避免大幅退出中枢。也许错过当下这个关口,就再没办法深入理清,这笔积年糊涂账。
这时候,外间传信的信使,也被引到了刘瞻的面前;对他低声说了几句,意味不明的话语:“计相明鉴,雁儿已经折翅……关外七月就飞雪……严冬将至,举世皆暗……早备灯烛柴薪……以应万一。”
片刻之后,刘瞻就呼喝道:“芸娘,于我更衣,老夫要连夜当值了。”然而下一刻,满眼温柔与眷恋的芸娘,突然就眼神一变,有些呆滞蓦然的伸手拔出,一柄修整鬓毛的银妆刀,一把深深捅进他胸口。
——我是剧情的分割线——
而在万里之遥的河中之地。荒芜群丘,戈壁红土,骄阳似火、热风奔滚。却有一小队骑兵簇拥着一辆灰扑扑马车,在两匹健马的奋力拖曳下,驱驰出一道长长的绝尘烟迹;又飞快随风消散在灼热空气中。
随着他们毫不体恤马力的,拼命飞驰过一道道山岗、矮坡和土丘、蜿蜒起伏的沟壑;最终奔逃进了一片橘红色调的开阔原野。在这里,无所不在的茫茫沙地中,间杂这大大小小的乱石滩,突兀的风蚀岩。
也在时不时吹拂在人脸皮肤,宛如刷子一般生疼的劲风中;将快马奔驰过的蹄印;还有马车的车辙痕迹;转瞬即逝的吹散模糊不见。而奔驰了许久的领头骑士,也终于放慢了速度,轻敲着车厢想说什么:
但下一刻,接连几道冲天而降的烈风,突然就横扫过这些骑兵的队伍;将他们从追随的马车边上,掀倒、冲散开来,又淹没在目不能视的滚滚飞沙扬尘中。待到一片人马嘶鸣声中,马车再度冲出了烟尘。
随即,从天而降的风沙滚滚,紧追而至的一双巨大钩爪,就瞬间捉住了其中一匹健马;又在惨烈异常的嘶鸣声中,被这双巨爪提举、撕裂成了,肝脑涂地的两大截残骸。也将另一匹健马,狠狠拖贯在地。
连带马车一起重重翻滚了数圈。崩碎了一地的轮毂、车轴、衬垫和挽架之后;只剩下一个依旧封闭的变形车厢,半倾斜的陷没在一团沙丘中。而这时,剩余的骑兵也从风沙中,闻声追赶而至。
然而,出现并横挡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名骑着骨铠大马的玄红甲骑;漆黑的盔缨与暗红的破烂大氅,在疾风中宛如有生命的羽翼一般,肆意飞舞张扬着;双持的惨白森森长槊大戟,散发着死亡的冷冽。
但下一刻,对阵的护送骑兵们,却是突然爆发了混乱;他们胯下的坐骑,在某种无形的惊吓之下;纷纷蹿跳、仰踢而起。将驾驭者摔滚下马背,或是拖带着猝不及防后仰的骑手,奔逃向远方……
与此同时,不远处正在缓缓陷入沙丘,而严重变形的车厢,突然间就自内而外的炸裂开来;同时从碎裂的框架间隙中,冒出了令人一看就觉得不详的滚滚黑烟,又迅速围绕着沙丘弥漫成一片范围。
又像是有生命一般的,扑卷向了矗立的玄红甲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