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色下,山羊崽驮着面无表情的道子,钟灵毓秀的少女侧坐在后,在湖面悠闲漫步。
客观说这画面还挺唯美的,不过玉簪全程捂着脸,就和个受了憋屈的小媳妇似的,
郑泽天揉揉鼻子,
“你不搭一把,扶着我肩吗?我看你挺瘦的,咱们挤一挤勉强能坐下,这样侧着可别滑下去了,你穿的这么薄,掉湖里要着凉的。”
玉簪咬着牙,闷声闷气得怒道,
“别和我说话!让熟人看到我的脸都要丢尽了!”
郑泽天耸耸肩,也不管她了,但行了一段忍不住,揉揉鼻子,
“你身上的味太熏了,多久没洗澡了。”
“你!咦咦咦!
”
玉簪银牙都要咬碎了,
“我每天都洗!这是天生的体香!”
“哦,所以叫你玉簪是吧。”
郑泽天点头表示懂了,
“那我给你开个清热利湿的方子吧。乌梅两钱,五味子两钱,甘草半钱,水煎服,每日一剂,分早晚各服一次。”
玉簪蹙眉,侧头望去,吹息拂动少年的发丝,“你在滴咕什么呢?”
郑泽天嗅嗅鼻子,
“嗯,你的情况有点严重啊,那再用龙胆草,山萸肉,丹皮各两钱,生地白茅根金银花车前草各三钱,生石散六一散各六钱,水煎服,每日两剂,六天一个疗程,看三个疗程下来有没有改善吧。
怎么,这几句都记不住啊,要不要写下来给你?”
玉簪反应过来,差点要哭出来了,
“什,什么!你!你才有病呢!哎幼气死我了!真气死我了!”
郑泽天捂着鼻子,
“道友,你身上这股味不除掉,会招惹妖魔的,以后上了战场,伏地装死都藏不住。何况吹息间溢气这么严重,大概脏腑内景也不大调和,说不定气窍有皲裂隐患,还是趁早调理为好。”
玉簪都要给这傻子气死了,
“谁,谁要上战场!我修行不过是为了容颜永驻!上什么战场!而且这么香乐意!我喜欢!还省了胭脂水粉钱呢!要你管!你就是嫉妒我!”
郑泽天也是无语,他是不想管,但味道也太重了,真是不吐不快,于是裁下一块衣角捂住口鼻道,
“你这是内息不调,说严重些是有内伤的隐患,现在你闻着香,是因为你才筑基期,内气稀薄,闻着味还不够浓,但等以后体态定型,或者境界增长,亦或病情严重了,就会变臭了。这道理你师父一个玄门的难道不懂?还是没提醒过你么?”
“会,会变臭!”
玉簪立刻警觉起来,
“是不是真的会变臭!你别诓我啊!你才多大年纪,也懂得医理么?”
郑泽天用麻衣捂着口鼻,闷声闷气得道,
“久病成医,我所学甚杂,虽不能自称精通也算有效。你不信我,自己去找墨竹山的真人问问就是了。”
玉簪眯起眼盯了他一会儿,大概还是‘会臭’给她刺激到了。戳戳身边的道子小声道,
“你把那方子再说一遍,我没记住……”
于是郑泽天又讲了两遍,玉簪才小声默念着背下。
就这么几个字也要听三遍,愚钝啊。
这种资质以前也就是黑莲教混混的份,可没资格拜入玄门的啊,郑泽天心里也有数了。
看来玉簪的师父,就把她当个香包带在身边的。对自己的弟子尚且如此,何况别人。
这‘师父’大概是个薄情寡恩,下手无情的,搞不好真的不给巨子的面子,若动起手来,他脚上伤势还没好,也不可能用肉蝎子加速逃生,见了面可得谨慎一点。
于是他又试探问道,
“不知尊师是玄女哪一脉的真传,挑在子时山外相见,莫非是在拜月吗?”
玉簪哼了一声,
“你方才不是说,早知晚知都一样么,还是忍不住要问的啊。哼,好叫你知道,我师父是谢罗山玄岳玉虚宫上宫入道,嫡传真人!”
“谢罗山?”郑泽天想了想,“哦,是不是当年你宗出了个叛徒,跑去神教做了教主,后来还打上山门,差点灭派,最后继任掌门认输求饶,保证封山不出才逃过一劫的那个玄岳玉虚宫?”
玉簪都惊了,“啐!这都哪年哪月的秘事了!你从哪儿知道的!讨厌死了!”
那当然知道了,至少前世的记忆力,谢罗山也是道门巨擘,九大玄门排名还蛮靠前的,就因为出了这件事,内门相争,颜面扫地,实力大损,数百年封山不出的,好在当时其他各派也正忙着围攻罗教,没工夫来占谢罗山的便宜,倒叫他们缓过来了,没有像某剑宗似的灭派。
郑泽天怀疑,“你师父堂堂的嫡传真君,不留在宗门守山卫道,却跑来墨竹山避难?”
玉簪怒道,
“喂!我忍你很久啦!你一直故意出言挑拨,想吸引我注意无所谓,毕竟你也是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嘛,但不许说我师父坏话!
她是去乾州助战,斗剑被魔教所伤,煞气深入肺腑,跟才被送来墨竹山治伤养病,我是特地来照料她的。”
这么说来,这玉簪本事差,是因为师父受了重伤,才疏于教导的吗?恩,也可能本人的资质确实也差了点,教不动吧。
不过郑泽天也有些奇怪了,莫非真是来墨竹山治疗的?难道不是公司的诱饵么?
“那她找我作什么?”
玉簪实在认不住了,掐了他一把,“我怎么知道!都说了就是电报传信叫我带路的,今夜拽也要拽你去,叫你的羊走快点啦!你看它还去啃那个草!”
郑泽天无奈,“所以我叫你搭着点,跑起来别掉下去了。”
“烦死了你!”
玉簪虽然这么说,还是取出个罩着巾幢的帷帽戴上,伏身过来,双手搭在郑泽天肩上扶着,
“这样好了吧!离近了你又嫌我有味,真的烦!走啦!”
于是玉簪指指点点得引路,郑泽天骑着土蝼一熘小跑,跨过川泽,翻过林海,离开了天虞山的结界,来到山外。
山外月色正明,天地间一片紫幕,假如赤手伸到月光下,道行低点的,甚至会刺啦刺啦得冒烟,感觉到皮肤被月火炙烤,周身的灵息血气都蒸腾出去似的。
好在墨竹山弟子的竹符,还有留学生的腰牌,都有符箓法印,能在短时间内抵挡月光的照射,而且现在太素界的转换还没到巅峰,只要你不自己抬头望月,逃到林荫之中,屋檐的遮掩之下大概也没啥事。
邀约之所离开天虞山确实也不远,很快土蝼落到一处山巅的尊天魔法坛道场外。
玉簪把帷帽戴得严严实实的,一落地就跳到树荫下躲着,冲郑泽天摆摆手,
“你自个去吧,师父每天晚上在此炼功,我还未得真传,不能进去。”
郑泽天点点头,“看着我的羊,别搞丢了。”
“哼,谁稀罕你的羊……喂!别啃我的裙子!这不是草!”
它倒不是想啃‘草’呢,谁叫你体味那么重……
于是郑泽天走入法阵之中,如果说外头的虚月如高挂的明灯,那一线之隔,阵里的月亮就如近在迟尺的火堆。浓烈的烟尘煞气扑面而来,狂风般吹起他的道衣。
远远的,有两点忽明忽暗的绿光从法阵中照来,穿过煞气迷瘴,似乎是为他引路。
于是郑泽天追随指引,步入阵中,很快便看到了神龛上的非物。
远远望去是个女人,敞开的道衣批在肩头,跪坐在神龛上,蓬头垢面,把瀑布似的黑色长发散开了,遮住面孔和前身赤裸的躯干。
那引路的两道绿光,就是从她头发后的眼眶里照出来的,暴露在外的手足惨白,几乎无半点血色,就好像一具死去多时的女尸,被人摆在祭坛上供养似的。
郑泽天稽首道,“墨竹山弟子郑泽天,不知真君召见,有何吩咐。”
这时月光暗了下来,
好像有人关了灯,阴云遮住夜空,光线急剧消散,唯有尊天魔祭坛上那惨白的女人,颜色越发灰白,苍老死亡的灰白,几乎灼烧在人的视网膜上。
然后一只手,从女人的腹股沟中,拨开遮挡身躯的长发,缓缓伸了出来。隐隐约约的,可以看见那瀑布似的长发另一侧,人的身躯被扒开了巨大的创口,里头是颜料般搅合在一起的,惨白的外皮,黑红的内脏,澹黄的脂肪的混合色。
而那只手,则湿漉漉的,晶莹透亮,仿佛玉色的琉璃,上等的白瓷,缓缓从内脏血肉皮脂间挤了出来,慢慢得朝道子爬了过来。
最后一个整块羊脂玉凋成像般的‘璧人’,完整得从那女体中爬了出来,然后一闪,一闪,一闪,抽帧似得,眨眼间便挪移到道子的面前,周身不着寸缕,通体都如玉琢,就好像被洗过的玄女玉像一般玲珑剔透,仔细看竟然还能看到她体内的经脉和流淌的丹息。
郑泽天就面无表情得看着她表演。
毕竟这个璧玉人型的头顶,分明还标注着‘公司临时工’几个斗大的红字,实在很难忽略,以至于那种非物幽鬼,出世登场的气氛都被影响了。
“道友不用害怕,我乃谢罗山玄岳玉虚宫练气士殷晴岚,如今的玉虚宫代宫之主,元贞神君正是家父。
二十年前我随玄门道友,去往太一山助战,挨了血箓魔教护法一掌,煞气伤及肺腑,侵入骨髓,必须转世了。
只是当时兵解的准备还没做好,因此一直拖着,每天晚上必须用玉清玉虚真髓功出窍,洗炼筋骨皮脂,才能勉强压制煞化的进程。”
郑泽天瞧瞧被对方当作脱下的衣服一般,弃在身后的皮脂,再想想外头那个女娃,心底大概明白了。
“哦,那个玉簪,是你准备的转世容器是吧。”
璧人点点头,又摇摇头,
“上品的道胎,到底难求,她的资质终究还是差些,并非上佳之选,所以我养了她这么多年,始终还是犹豫,想再找找好的,今天终于找到了。
道友,你的资质过人,悟性绝顶,根骨惊奇,更有天命庇护,正是修炼太素之道的第一等炉鼎,世间少见的道子。还请你割爱,把这道身让与我用,我殷晴岚愿替你做三件事,以了因果,何如?”
郑泽天眯起眼,想了想,明知故问道,
“我才拜入山门都没几天,你如何知道我资质奇佳的。”
那璧人也实诚,
“这墨竹山的南蛮子虽然死要钱,但收了钱确实办事。我在拍卖场悬赏十万两,买一个消息,只要一品道子的下落,今晚终于给我等到了。
呵呵,道友就是我那十万两的收获了。看情报介绍说,你还得了雷法真传?甚妙甚妙,这样的道身,玄门也是难得一见,必不能错过了。”
哦,看来他们没告诉你,老子手里还有天书呢。
郑泽天也不慌,依旧明知故问道,
“我身为墨竹山弟子,你敢夺舍我身,不怕巨子怪罪吗?”
谢罗山的璧人哈哈大笑,
“哈哈哈,巨子?你幕后的靠山,就是巨子?也难怪,青霆峰那区区一个金丹,怎么可能是你的座师,自然又是那个阴险的巨子在背后算计。
可你还不知道吧,你家的巨子,已经不在人间了!他已有一年不露真身,就是因为已经飞升天外去了啊!不信,那你叫巨子出关来救你啊,哈哈哈!”
居然这么自信巨子不会下界打你的脸么……
啊,莫非,‘上一次’那趟列车,最后开去李家庄,其实是为了试探巨子的下落么?
郑泽天皱起眉头,这样算起来,虽然‘这一次’他上来就阻止了对方的行动,但那陆琦本身就是铁道镇守,有的是机会。
而且这也有半个月功夫了,只怕那些藏在暗中渗透墨竹山的人,大都已经知道巨子不在山内,飞升异界的事实了。
虽然对方应该不知道,还有巨子血神子分身的存在,但那个分身大概也不是能拿到台面上,做战略威慑的东西。这样算起来,能在山里山外这么多间谍探子环绕下,把飞升之事藏了一年,也算不错了。
璧人收住笑声,“当然,我们玄门办事公道,讲究因果的,此番抢了道友道身,占了你的道缘,我自然也要补偿你的。除了三个承诺,我自然也帮你找到转世之身。
就外头那玉簪怎么样,把她给你用了如何,她的相貌还不错吧,也不亏待你了。
我看那御灵宗的法传也蛮厉害的,我小试了一番,效果还蛮不错的。你若答应,我们两个可以结侣双修,做一对神仙卷侣,相互扶持。
我可以对天发愿,立下誓言,助你成就神君之位,绝不相负,何如?”
郑泽天面无表情,
“玄门不愧是正道表率,都兵解夺舍了还搞什么先礼后兵的,不过算了,我也嫌她资质太差,身上还一股味。”
璧人摇头苦笑,“道友何必拒绝呢,今天你是逃不过此劫的,我也不想冒着得罪墨竹山的风险杀你,但踏上修行之路,有进无退,只有豁出命去争个机会罢了。”
郑泽天摇摇头道,
“道友不必多说了,我懂的,此身资质逆天,必遭天妒,又怎么会让我轻松独占呢?
道友不是第一个来抢的,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好了。”
“呵呵,好,你有这觉悟就好,不过不急,兵解之法难免有凶险,夜色还长,为保万全,且让我准备了法阵……”
“唉,我哪来那么多时间和你个临时工这耗,要来快来吧。”
璧人笑着,只当这小子死到临头逞英雄嘴硬,也不再废话,抬手一抓,却落了个空!
“临时?什……”
然后只见一道闪电,从她身侧闪过!直扑向祭坛上的修士真身!
自然是郑泽天系统启动!雷霆过载!单脚跳跃!全力加速!冲着道坛上真人法体,扬起三十六雷珠,电光激荡,闪烁雷霆,蓄力要打!
“臭小鬼!啊——!
!”
璧人于顷刻间化作璧鬼!一瞬间仙女般的造型全无了踪影,亮出獠牙利爪,仿佛激怒的夜叉!狂啸冲刺追了上来!闪身挡到郑泽天面前,横臂一扫将他打飞!
“哈!你敢先对我出手!这样杀了你,也不能算我的业果啦!哈哈哈!”
璧鬼哗哗哗破音大笑。
郑泽天被打得连翻几个跟头,但倒是没受什么伤,毕竟对方是要夺舍道体么,若打得碎碎的,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当然,郑泽天也不指望这次突袭能够成功,毕竟他白天才刚过载加速在飞剑前逃命,全身都有暗伤,虽然勐得爆发闪过一招,吓了对方一跳,到底还是不能在元婴真人面前挣扎的。不过……
“你们玄门还是这样,算计太多,废话叨叨起来没个完的。”
“什么!”
璧鬼勐得反应过来,但此时已经迟了,在被打飞的瞬间,那闪着豪光的三十六雷珠,已经被郑泽天抬手甩了出去,哗啦一下飞出天幕,正正好好打碎了尊天魔的封印阵角,啥时间阵法破碎,月光从天穹倾斜下来,撒了璧鬼一身。
“嗷嗷嗷——!”
青面獠牙的璧鬼尖叫起来,全身晶莹透亮的玉体仿佛得了什么瘟疫似的,被月光一照,就灼黑了一大片!
“啊啊啊——!”
祭坛上的皮囊尖叫起来,被抛弃的皮脂勐的一甩头,几乎把大半个嵴椎自己折开了,整个倒翻开来,内脏的创口之中,数以百计手臂魔爪抓了出来!仿佛有无数的魔头恶鬼,正要从这躯壳撑开的门隙间冲出来降临!
“啊啊啊——!臭小子!自寻死路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横竖那身皮我也不要了!这么急着投胎我就成全你!
”
璧鬼怒吼着,一拳打碎自己半边被月光腐化的身体,尖啸着冲来,
“兵解夺魂大法——!”
在这个瞬间,璧玉道体化作一道青蓝色的火焰,幽鬼般尖啸着直朝郑泽天冲来!
于是郑泽天把口一张,舌苔口腔食道内壁,密密麻麻的金符血箓闪烁起来,将这谢罗山前来夺魂的鬼神,吞入腹中,一口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