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吩咐完萧作良要做哪些事,又有小厮来禀告萧年说,黄璧书来拜访,他去前厅迎接。
酷暑的下午,铺地石板也晒得滚烫,萧年看到两个戴轻纱帷帽的女子走来,不由面露疑惑,一个女子当然是黄璧书,另一个是谁?
进屋后,上了香茶甜糕才互相打招呼,得知黄璧书是带了庶姐黄璧琴来。
一会儿后,带她俩去祭拜萧岁,再返回前厅,和秦逸、白回风、萧载、萧获及萧取见面。
都和黄璧琴不熟,她也听不懂他们谈的话题,呆坐一旁。
实在坐得烦闷,她借口要去茅厕,让黄璧书陪同。
到了僻静角落,她愁眉苦脸低声说:“大小姐,让我回家吧,我招人嫌弃,你也没面子。”
黄璧书傲然道:“你也是黄家人,谁敢嫌弃你?历书都得依着黄家写,他们讨好我们还来不及呢。从前我不懂事,和姐姐疏远,现如今明白了应当姐妹同心,黄家才可兴旺,还请姐姐帮我多应酬。”
自从天下分裂,无人专职记史料,纪年更是混乱,直到黄家掌管了玉玺,圣光府整理史册,并记录各地重大时事,才以“黄玺代天”之号来编年。
今年已是黄玺代天七十二年,天下还没有个大一统的王朝,没有皇帝来定年号。
对黄璧书来说人生最重要的一年,是黄玺代天七十一年,从去年开始,她从蒙昧无知开始懂了很多。
“黄玺代天”这年号,她希望有一天是“黄玺正天”。
黄璧琴对这些事没想那么多,黄家于她而言只是父族,与她的生活没多大关系。
可是看到黄璧书给随从们递眼色,黄璧琴看出就算硬要走,这些随从也会阻拦,只得跟着回前厅。
她没听他们谈什么,只是琢磨黄璧书为何对她热情起来?
因她极为拘束,白回风递过一碟莲子请她吃,还主动和她说话,问秦甘河两岸风景如何?习俗可有差别?
她少了点紧张感,也对白回风带了好感。
不久,王姞又到了,寒暄之后,萧年说有要事需马上处理,让萧载带她去灵堂祭拜。
大家族的红白喜事一向都是交际场,至于恭贺的心意或悼念的心意,倒没多少。
是得做些场面事,但萧年没空多陪他们,他赶到了秦州。
一路疾行,酉时末,萧年闪进程浩风的房中。
无星无月,也没有凉风,白天的热浪还没消尽,这是个闷热的夜晚,也是个暴雨将至的夜晚。
从开窗到横飞而入,萧年都没有惊动大将军府巡逻的人,也没惊动门口的军士,可是程浩风早凭气息感知有人闯入。
程浩风没反应,不是拦不住,是不想拦,得会会这个闯入者。
萧年弹出绕指柔红线,往程浩风脖子上缠去,察觉了危险,他立刻睁眼。
在眼睛睁开的同时,左手食指中指并拢,竖为剑指一划,缠上来的绕指柔红线断开!
萧年收回线,盯住程浩风的眼睛,阴森诡异冷笑。
有这般明显的恶意,程浩风却没有呼救,还扬手用出灵气,布下一个隔音光罩。
难道还怕守卫的军士知道他有危险?萧年被他所为给惊愣住。
此刻不似是萧年要来探个虚实,倒似程浩风要瓮中捉鳖。
一刹那慌乱后,萧年镇定地微笑说:“程师叔,世上多艰险,但我不是来害你的,是来引你走上明路。”
程浩风讥诮一笑,“我也给你指条明路,到萧岁灵前忏悔痛哭,自废修为,从此以后守在萧家祠堂中孤苦至死。”
萧年已听出他什么都知道了,脸一绷紧,寒光连闪后,楚腰弯刀已逼至程浩风咽喉。
“呼呼”风响,猛掀而起的薄被盖住刀光,程浩风翻身下床,侧飞到了床旁边的衣柜旁。
“哗、唰……”
他还没站稳,薄被已碎成了布片!被子里的棉花也漏了出来。
彩布纷扬如满天落花,棉絮飞坠如白雪飘舞。
萧年的眼前很乱,可他仍很精准看清程浩风,出刀再砍。
刀凛寒气,程浩风还是没有出剑格挡,只是不停左闪右避。
房间内可游走的地方并不多,但程浩风像条鱼灵活穿梭,总能避开刀刃。
也许是跑来掠去累了,他竟然坐下,还伸手去提茶壶!
萧年再奋力砍来,他只微偏头,又躲过一击。
“这么快你已完全康复?”萧年不再出刀,喘气略急促地说,“你闭门养伤是骗我来,早设了陷阱的?”
程浩风倒了茶水,放好茶壶,再悠然自得品了两口茶,朝萧年挥手:“去吧,没陷阱,我今天不想逗你玩了。”
“你以为你是猫捉老鼠玩?我有我目的,不是来陪你玩的!”
程浩风无奈笑笑:“嗯,还不愿意走了?好,我这里有陷阱,有陷阱。你也又累又渴吧?来,来,坐下喝茶。”
茶香沁人心脾,但萧年闻着有无法形容的恶臭。
这臭味让萧年想发怒,他鼻子里哼出粗气,他一向是冷静稳重之人,可是程浩风那慢悠悠喝茶的样子实在欠揍,比骂了萧年还更有羞辱意味!
双臂一展,眸光一狠,萧年的手中清光亮起。
那是他拿出一面镜子,照得微弱烛光反射光芒,室内顿时明亮许多。
这镜光并不耀眼,是柔柔的光,如有一轮明月映在屋里。
程浩风的神情严肃了些,握茶杯的手不自觉加力。
他眼角余光细观那镜子,镜面光滑泛银光,不是一般铜镜,能觉出灵气波动但又没有威煞之气,应当不是武器。
镜子边上刻了一圈古拙怪异图案,是某种符纹。
萧年将镜子徐徐旋转,念咒施法。
程浩风任其施法,并不是傻了,是要查清他目的。
有危险,危险并不大,萧年不会下杀手,因为要杀程浩风并不难,他背后的靠山,可以抬手就让程浩风死,如果目的是杀死程浩风,何需耗时间耗精力来引入魔?
程浩风也排除了以前的猜测,让他入魔,并不是让他有错,好有理由治他的罪。
以那靠山的实力,杀程浩风根本不需要理由。
那为什么总要给程浩风找难题,刺激他入魔?
还没想出头绪,萧年施法已成,那镜里现了和程浩风一模一样的人!
镜子照人当然是一模一样的,可那不只是有同样脸的影像,是从镜中走出来了一般!
程浩风定睛细看,还真有一个“自己”站到了身边。
那个自己也在看他,眉眼间的疑惑都相同。
“这镜子是什么镜?有点意思啊。”只不过程浩风是对镜子有疑惑,对那个镜中人则漠然无视。
“予我镜,予我一切,给出什么往镜子前一照,便有什么。”萧年如实回答。
程浩风手托下巴,看着予我镜沉思起来。
予我镜?给出什么,便有什么?那不管什么去一照就有几个乃至无数个?
镜中人的目光在程浩风身上扫一遍,然后走到了镜前探头去看。
这一探头,镜子里也有人探头而出,又是一个和程浩风一模一样的人!
那个还在镜子里的人,将头扭着转了一个圆圈,钻出镜子后,只有虚光的身体弹指间变为实际身体。
屋内已有三个“程浩风”,坐着的是程浩风本尊,他仍是对变出的自己没有感到惊讶,甚至都没觉得有趣。
萧年略显着急地说:“情丝在天地间有无数情丝,可为化为无数你,要是你再固执不听安排,随时可以取代你。只有顺从,你才是惟一的你。”
“哦、哦哦哦。”程浩风敷衍答着萧年。
他的食指又向那两个镜中人勾了勾,“你们想不想当惟一的存在?只要你们比后出来的镜中人早,你们就是本尊,不是照出来的假我。”
那两个镜中人争先恐后去照予我镜,萧年嘴唇微动了动,还没说出话,一个镜中人又跳了出来。
要和程浩风说什么的,可见到镜中人还在争着照镜子,连忙要收镜子。
可是来不及了,又接连跳出了两个镜中人。
“不许再照!”萧年怒喝一声,“去杀死程浩风,只有他死了,你们才可以取代他!”
萧年说这话时暗想:程浩风被他自己围攻,心中的惧意和戾气会升起来,到时候再用绕指柔红线扰乱心神,不入魔也得入魔。
“别急着出手!试试这个能不能照出来?”程浩风抛出一块玉佩,“我就想瞧瞧这镜子有多神奇,要是心里的疑问没解答,我会死不瞑目!”
一个镜中人接了玉佩要去照,萧年不肯,另两个镜中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掰开他双臂。
抱住的予我镜,又显现出来,那个镜中人拿着玉佩往镜前一凑,又一个镜中人出来!
可是,玉佩还是只有一个啊!
程浩风皱眉看玉佩,又舒展眉头看萧年,兴致颇高地请求:“这个予我镜有讲究,这可有得说了吧?你给我细讲讲!”
“你……你受死吧!”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让萧年难压愤怒,“给我上!先杀了他!”
“要杀先杀拿镜子的!”程浩风拍着桌子喊,“他把你们照出来,只想让你们干活儿,不给利益!那个玉佩照出的分身,被他私吞啦!”
镜中人们左瞄一眼,右瞄一眼,没有动,萧年和程浩风都不可信!
程浩风极快掏出一个扇坠和两片金叶子,又喊:“这些东西,你们有吗?我还有好多宝物,镜子都照出来了,全被萧年私吞。你们不信,就去搜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