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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凤陵城城外以北有一片茂密的山林,山林之中百花丛生、飞禽走兽成群,更有一条小溪淌林而过……然而,这片资源极其丰富的山林,却并不能给普通百姓带来便携的生活帮助,甚至于普通百姓连进入这里都不被允许。一切只因为,这座山林被太仆寺划为了皇家牧马地。
在这座林间小溪畔上,有一个体态臃肿、做富家翁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在执着竹竿垂钓。只是,看他的这幅模样做派,却怎么也不像是一个正二八经的垂钓者。他手中虽然握着一支鱼竿,可他的目光心神却是完全没有落在鱼竿上面,而是落在了环绕在他左右的那几个浓妆艳抹的美姬身上。而那几名美姬自然也不是正经人家,面对身边这中年男子的猥琐举动非但不恼,反而是一个个眉开眼笑,故意卖弄着自己的骚姿,显然是在奋力讨好着这个中年男子。
这名中年男子名叫张浦东,今年四十多岁,乃是是秦鹿帝国太仆寺中的一名下大夫,他的日常工作便是负责在这片山林里替皇家牧马。
养马倌这个职位虽然不怎么好听,可却是一个实打实的清贵位置,寻凡人若是没有门路,对这个位子也就只有眼馋的份儿。
事实上,张浦东就任这个位置也曾引起过有些人的不满。他们想不通一个在朝堂上没有半点关系,且还是个体态肥胖臃肿不堪的瘸子,为何能在这个位置上一坐便坐这么多年?甚至还有人曾因为此事暗地里对其使过绊子,可结果却是,张浦东平安无事,背地里使绊子那人最终却是杳无音讯……而经此一事之后,世人自然也就知晓了,张浦东其实也是有关系的,只是任凭他们如何猜想,却始终都猜不到,张浦东究竟抱住的是那一条大腿?有人曾猜测过是他的顶头上司太仆寺卿,可是又有人曾看到过,太仆寺卿在他手底下的这个下大夫张浦东的面前表现的很是热情,浑然不似他管辖着张浦东,反倒像张浦东管辖着他。也有人曾猜测,张浦东抱着的这条大腿,乃是统御九卿的文侯苏百龄,说他在苏百龄还未成为大名鼎鼎的文侯之前,便曾是苏百龄府中所蓄养的一名食客。可这个说法,显然也有一些站不住脚。因为,他若真是在替苏百龄办事的话,酬功之赐断不至于会如此浅薄,替皇家牧马这活虽看似清贵,却也远离了权力中心。
……一想起这些事儿,张浦东心中便暗笑不已。能坐上这个位置,他自然有门路的,且他的门路还不是一般的门路,而是苏百龄见了都要俯首帖耳的秦鹿帝。
三十余年前,当秦鹿帝国还未建国,姬颜还未成为秦鹿帝、只是一诸侯家的贵公子时,他便跟随着姬颜左右了。若是单论起资历的话,就算是文侯苏百龄比起他来,都要差上三分。而他的真实年龄,自然也不是看起来的那样,而是两个四十都不止,毕竟,修行者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驻颜之法。
按理说,身为当今帝王还未发迹之前的家臣,他的官职更不应该仅限于此才对。可是对于这个职位,他却是心满意足。因为这个职位,是他亲自挑选的。
秦鹿帝刻薄寡恩是不假,可是对于这些个曾经对他死心塌地,且又没有什么威胁性的家臣而言,却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
张浦东清晰记得,他的主子秦鹿帝为了感念他的功劳,曾让他在九卿之中任选其一,只是他却独独选了这么一个养马的闲职。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自己一个瘸子,能替主子养养马、尽尽心意,便心满意足,又那敢奢求什么权位呢……事实上,这也并非是他的托辞,而是他当时发自肺腑的想法。若说最开始,他对那般姬颜死心塌地,是为了给自己谋求一个远大前程的话,倒也不假。可是那自打他一条腿被废,且被断定今生无缘逾越五境之后,他的心境便也发生了扭转。对他而言,什么荣华富贵、权力地位,都比不上…活着。
能在那场大战之中侥幸活了下来,他便已然觉得自己是托了上天之福。至于,瘸了的这条腿、以及终生无缘逾越五境的代价,在他看来,也都是值得的。毕竟,这些代价是那个人所造成的。很奇妙,面对这一点,他非但没有对那个人生出痛恨,反而是隐隐约约间还带有一丝丝自豪。好似这些代价跟那人牵扯上一些关系,让他觉得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一般。然而,他也清楚的知道,他之所以能够活着,纯粹是因为他当时根本就不够资格落在那人眼中。而他这幅惨状,也是因那人对战别人时所倾泄
出来的一道剑气,殃及到了而已。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加使得张浦东明白了活着的意义。从那之后,他所理解的意义,不再修行境界的高低,也不再是权利大小的诱惑,而是开始贪图俗世之间的享乐。
所以,他才会放着那些实权官位于不顾,而选择这么一个闲散的差事。因为他知晓,以他主子秦鹿帝的性情,是绝对不会允许他手底下的臣子,有在实权位置上尸位素餐的。而这种闲散部门便大不相同,反之秦鹿帝还会感念于他以往所做出的贡献,对其恩宠有加。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自从他选了这个养马倌的活计之后,这座山林便成了他自己的一方小天地。类似于放马训马这种粗重活计,自是有手底下人去做,而他则是在这方小天地里,尽情地享受着俗世间的荣华富贵。而秦鹿帝对此,非但没有任何责罚,反而是对其赏赐不断。远的不说,就连环绕在他身边的这几名美姬,也都是秦鹿帝从宫中秀女中挑选出来赏赐给他的。
看着身边的这四名美姬,张浦东不禁回忆起昨晚共处一室的香艳画面,看着眼前的这一幅幅好皮肉,张浦东便开始浑身发热。一只手早就安耐不住,伸进了那名红衣美姬的胸围之内。那名美姬非但不恼,反而是眉含春水地望着他,刻意挺了挺胸,其它三名美姬见状,亦是将自己的身体贴了上去,对着张浦东上下其手。张浦东此时哪里还有半分钓鱼的心思,手上鱼竿早就扔到了一边,两只手分别攀到了两个美姬的身子上,还有一名美姬见状,娇笑着跨在了他的身体上,另外一名则是从后面环绕住了他的脖颈……一时之间,场中便洋溢着一股糜乱味道。
河畔不远处的那些侍卫们眼看这般场景,皆是会心一笑、知情识趣地远离了这里。显然,对于张浦东这种白日宣‘淫的事情,他们早已是见怪不不怪。
眼看手底下那群懂事的下属早已远远避开,张浦东更是毫无忌惮,直接撕开了跨在他身体上那名美姬胸前的衣衫,将脑袋埋了进去……张浦东嘴里一边哼哧着,脑海里不禁想到:“这才是神仙该有的生活,修行!修行!修行的本意又哪比的上人世间这男女之间的美好情欲?”
就在此时,原本鸟语声不断地林间突然变得寂静起来。紧接着,便响起一阵细细索索的尖锐声音,就好似是一个无聊到极致的人,拿着小刀在铁板上来回划拉一般,声音无比的刺耳。
张浦东听着这个声音,浑身一个激零,刚刚还火热、坚硬的身躯,瞬间变得萎靡不振、冰凉瘆人。
骑跨在他身子上的那名美姬,本已开始闭眼享受,此时骤见他这般模样,自是有些欲求不满。心中虽然早已开始鄙夷,但脸上还是很好的保持着娇笑,冲着张浦东媚眼如丝地舔了舔嘴唇,再次埋下头去。却不曾想,这次张浦东竟是一改往日温柔体贴、怜香惜玉的模样,竟是一把将她从自己身上掀翻下去。嘴里不住地喃语道:“他来了,他来了……”
其它几名美姬见状,自是停下了自己手底下的动作,互相对视了一眼,只觉得莫名其妙,更有人开始往四周观望,不知张浦东口中“他”,究竟指是什么。
“听见了吗?你们几个都听见了吗?”张浦东神情慌张地不住追问道。
一名美姬见状,壮着胆子询问道:“老爷,您是在说什么呀?这些声音不过是蝉鸣声而已。”
“对呀!老爷,就是蝉鸣声。只是好奇怪,今年夏天的蝉鸣声怎么比以往来的这么早?”又是一名美姬附和道。
听着两名美姬口中的“蝉鸣”二字,张浦东也是映证了自己心底里的猜想,霎时间,他便已是面如死灰、汗如雨下……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另一名美姬突然惊叫道。
几人顺着她手指的放向望去,却只见头顶树梢上面,正趴着一只刚刚褪去躯壳的幼蝉,它浑身呈现出淡绿色,肢体还比较柔软,两只黑米粒大小的眼睛还没开始转动,那对透明的薄翼还没完全施展开来……但是它胸腹间的鼓膜却已在上下起伏、不住地振动。
“是一只还没完全长成的幼蝉而已,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吗?”红衣美姬不满地埋怨了刚刚惊叫的那名美姬一句。
另一名美姬则是开口说道:“这只幼蝉好可爱呀!
”
“幼蝉而已!”
“可爱!”
听着这俩美姬不知死活的话语,张浦东只觉得自己的嘴巴很干、很苦,心中早也是拔凉拔凉的……
一蝉入林,百鸟压音。
这只蝉,又怎么可能会是普通的蝉?只能是传说中的那“一十七年蝉”。
张浦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之类的话语。
四名美姬见到张浦东这般姿态,一个个也是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浦东苦苦哀求了好一会之后,眼见林中除了那只还未完全长成的幼蝉在不住鸣叫之外,再无别的蝉鸣声响起,也没有听见任何回应声之外,张浦东‘突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只见他愤然地站起身来,抄起刚刚的鱼竿,便朝着树梢上的那只幼蝉,奋力砸了下去。
“嗖”的一声,竹竿裹挟着风势,转瞬即逝,刚刚幼蝉趴着的那根树梢早已在竹竿抽打下,变成了一摊细碎的粉末,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而那幼蝉却在竹竿即将临身的前一刻,突然展开翅膀无声地飞往了别处。
一时之间,林间一片寂静。
然而,还不待张浦东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寂静了一瞬的林间,突然变得聒噪起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茂密的林间突然出现无数只蝉,有藏于树枝之后,又没于落叶之间,有悬挂在树枝头抖动,还有从泥间刚刚探出头来……它们姿态万千,却都在重复着同一个动作,那就是胸腹间的鼓膜在不住的振动。
霎时间,万蝉齐鸣。
蝉鸣之声遍布林间,震耳欲聋。
……
“啊?怎么突然间有这么多的蝉?”有一名美姬不禁开口询问道。
然而,却无人开口回应,一个个都显然是被眼前这一幕,震慑住了心魂。
蝉声愈鸣愈戾,愈鸣愈凄凉……林间虽无风起,然而树木的枝叶却是无风而自动。
张浦东看着这满林的寒蝉,听着着凄凉的叫声,脸上表情开始变换不定,似煞白恐惧、似失神无助、似……变幻无数次后,张浦东的脸上只余下一幅恐惧中带着几丝狰狞的面孔。
他抬头望着这满林寒蝉,似乎想张口说些什么。却是只发出了阵阵呜咽,他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咽喉,却发现如手处一片湿润,有殷红的鲜血从手指间溢出……就在这时,他看见他最开始他执竿抽打的那只幼蝉,刚好从他的眼间飞过,幼蝉轻薄透亮的双翼上面,隐隐带有一丝丝殷红。
蝉鸣不绝于耳,又有无数只寒蝉从他身边不住的飞过,而他的身体亦是突然迸发出无数条殷红的血线……不知过了多久,张浦东无力地瘫软在地,殷红的血迹早已在他身下淌成一片,他浑身上下除了脖子上面的那颗脑袋,还完好无损之外,脖子以下的身体早已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伤痕处的皮肉向外凄惨地翻着,像极了秦鹿帝国律法中的极刑“千刀万剐”。
他张开了嘴巴,睁着两颗煞白呆滞的眼睛,死死的望着头顶林间的无数寒蝉,俨然便是一幅死不瞑目的模样,只是他的眼神中除了无尽的恐惧、懊悔之外,再无别的情绪。
他的确很懊悔,如果再给他从来一次的机会的话,他绝对会在听见第一声蝉鸣的时候,便选择自我了结。
林间的那四名美姬,早已被这一幕吓的魂飞魄散,这一刻,她们甚至于连女人最基本的天性“尖叫 ”都忘却了。看着躺在血泊之中的张浦东,以及林间那密密麻麻还在不住鸣叫的寒蝉,这几名美姬皆是一声不响的晕倒在地。
而就在这个时候,震耳欲聋的蝉鸣之声,却是逐渐开始衰弱下来。
直至最后,林间再次归于一片寂静。非但再也没有半点蝉鸣之声,亦是连半只蝉的踪迹都没有……就好似刚刚那一幕,完全不曾出现过一般。
只是,地上死不瞑目张浦东,以及那四名陷入昏迷的美姬,却是证明着,他们刚刚的的确确听到了,今年夏天的第一声蝉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