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摩智走上前来,恭敬地施了一礼:“小僧鸠摩智,见过聪辩先生。”
苏星河抬首,眼前之人穿一身明黄色僧袍,脸上隐隐有宝光流动,真有几分明珠宝玉之象。
苏星河笑道:“大师,请!”
鸠摩智凝神望去,眼前的这一局珍珑无虑有二百多子组成,劫中有活,活中有劫。十几子的珍珑常见,几十子的珍珑已经颇为罕见,这一局二百多子的珍珑,当真是平生仅见。
眼前的棋盘仿佛化作了一间寺庙,黑白棋子化作了一对对打中的人。白子招招精妙,处处攻击黑子要害,然而无论白子作何努力,攻击都被黑子轻松接下。任凭白子如何拆招,最后总是棋差一招。
这一局棋已经下到了终局,鸠摩智同苏星河手谈几步,一声叹息:“大势已定,岂人力可为?”
于是投子认负,大大方方地起身行了一礼,转身退到一边去。
黄眉僧见段延庆都败下阵来,心知段延庆的棋力远较自己为高,连段延庆都解不开,这棋局非同小可。但好弈之人,向来如此,纵然明知不敌,也要上前较量一手。
当即也是上前,同苏星河对弈。方才落到第五子的时候,白棋便已左支右绌,回天乏术,黄眉僧凝视棋盘,苦思对策。
段延庆见黄眉僧凝神苦思,暗道:这老和尚棋力不够,强参此局,真是自寻死路。我暗中使个法子干扰他一下,叫他不死也重伤,岂不为之后除掉段正淳扫去一大障碍?
打定主意,段延庆于是暗暗运起内力讥讽道:“老和尚不自量力,不好好地在庙里参禅,侍奉佛祖。练了几天武功就敢替他人出头,平事。嘿嘿,当真可笑啊,可笑!如今千里迢迢地又跑来破局,当真一把年纪了还不知天高地厚啊!”
段延庆本意是说黄眉僧在大理时受了保定帝之托,到万劫谷来解救段誉,谁知这一句“一把年纪了还不知天高地厚”触动了黄眉僧的心弦,令他想起了年轻时的一段陈年旧事。
当时黄眉僧大力金刚指初成,遂拜别师父下山。初入江湖,再加上年轻气盛,那时的黄眉僧可谓是目空一切,自以为放眼普天之下,恩师第一,自己第二。
彼时黄眉僧毛遂自荐,护送着一名山东籍贯的官员一家老小返乡,一路上凭借着大力金刚指打发了几波毛贼。那官员家卷一番称颂之下,黄眉僧更加视天下英雄如无物了。
行至泰山地面,遇上了当时黑道上颇有名头的泰山三煞,黄眉僧单枪匹马凭指力将三名大盗击毙,正洋洋得意之时,远处一头花驴驮着一对母子走来。
那妇人容貌秀丽,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儿子虽然看上去也只有十二三岁,却也形貌俊逸。两人骑着一头花驴,都作居丧打扮。
那孩子见了黄眉僧的大力金刚指,笑道:“娘,这大和尚好不知羞。这等武功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夫人杏眼一瞪,斥责那孩子道:“你懂什么?这和尚的大力金刚指已经有了三成火候,非同小可。平日里你爹是怎么教导你的?叫你不要小觑天下英雄!你就是不听,这般狂妄不修,当心哪一天惹出祸事来!”
那孩子听得妇人训斥,低头认错:“娘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今后一定谨言慎行。”
妇人点头道:“这才对得起你爹平日里的教诲。”
黄眉僧本来洋洋得意,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小看了一番,又听得那妇人说自己的大力金刚指只有三成火候,心下哪里忍得住?
于是黄眉僧跑上前去道:“喂!那小孩,你小瞧和尚我的功夫,敢是有所指教了?”
那孩子见黄眉僧言语中甚不客气,当即就说:“娘,这大和尚好生无礼。我实话实说,他不领情就算了,还如此这般,让我给他点颜色瞧瞧!”
妇人含泪道:“你爹就是这般与人争强斗勇,结果呢?你难道还要步你爹的后尘吗?”
孩子见妇人落泪,不再言语,任驴子驮着自己二人走远了。
也是黄眉僧命中该有此一劫,本来任那一对母子这般离去,万事皆休。黄眉僧却以为对方怕了自己,方才所言只是在说大话,越发得意。其实孩童心性,纵然真是年少无知,说错一两句话,身为出家人,又哪里会去和孩子计较呢?
黄眉僧追上前去,仗着轻功跟了那母子喋喋不休,最后一鞭子打在花驴屁股上,让那驴子受惊而起,险些将那一对母子摔了下去。
黄眉僧行为无状,尤不自知,哈哈大笑。
那妇人叹息一声:“也罢,也罢。既然别人种下了这个因,没有道理不去了了这个果。”
说罢那孩童翻身下驴,来到黄眉僧面前。
黄眉僧正想给那孩子一点教训,那孩童出手如电,使的居然也是大力金刚指,一指头打在黄眉僧心口,将黄眉僧打得登时昏死过去。
那孩童一击之后,不再出手,转身离去。
也亏得黄眉僧天生异象,心脏偏右才侥幸逃得一死。虽然如此,黄眉僧的心口位置还是留下了一个寸许深的伤口,一直接近心脏。
黄眉僧经此一战,从此便落下了心魔,遂远遁大理,再不问江湖事。
本来这些年参禅下来,这件事已经逐渐消磨,然而今天他凝神苦思之际,被段延庆误打误撞地这么一刺,登时心神大动,恐惧、惊慌等负面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
眼看黄眉僧有走火入魔的风险,玄难一声大喝:“黄眉佛兄!既然举棋不定,何不放下!”
这一声仿佛晨钟暮鼓,振聋发聩,黄眉僧登时心中一定,头脑瞬间清醒过来。冷汗,已经将黄眉的后背打湿了。
黄眉投子离席,对玄难道:“多谢佛兄指点,小僧险些走火入魔。”
段正淳上前:“大师,你怎么了?”
黄眉僧无奈苦笑:“适才对弈之时,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段誉道:“这棋局有古怪,似乎每一个参与对局之人最后都会被勾起一些心中深藏的想法。”
“哼,那当然,这棋局本来就是那老贼弄出来作弄人的东西!”
一声饱含深湛内力的冷哼从谷外传来,所有人都将视线看向谷口,暗想:“又是一位了不得的高手。”
而苏星河,脸色彻底冷了下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