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事自从交给黄芷汀,高务实就没怎么操心过,只是从内务部收到或探知的各种报告中进行了解。
其间也不是没有个别时候让他想对黄芷汀的安排进行微调,不过到底还是忍了下来。一则黄芷汀的处理没有大的纰漏,二则他很重视用人不疑这一条,再加上他坚信做人要言而有信,包括对自己的妻子也不肯稍稍失信,因此干脆“只看不说”。
差不多可以从高渊出生的时候算起,南疆的局面就算是安定下来了。
从高务实这边的计划来说,这次安定的时期可能还不会短,少则三五年,多则七八年,高务实都没有打算多动。
开疆拓土固然很爽,但疆土这种东西光打下来是不够的,还要能够建立起长久稳定的统治,才算是真正落到了自家口袋。亚历山大征服看起来很爽,但他一死就立刻分崩离析,帝国并未能统一的延续下来。
当然,亚历山大大帝的死之所以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与他当时无后也有很大的关系,而高务实虽然不是“大帝”,但好歹现在已经有后了,而且还是嫡长子,是他法理上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
不过,有后也未见得就一定能确保自己的基业稳稳当当,甚至就算他本人也不能确保,真正能确保这一点的,是让京华永远保持警惕,不盲动、不激进。
李世民那么厉害的人,渭水之盟时也得沉下心来先发展壮大自身呢,何况他高务实。况且人家是皇帝,而京华在南疆的统治可谈不上名正言顺,这就更要小心了。
不过,他也知道黄芷汀现在盯着两个目标,一个是缅甸更西边的阿拉干,更确切的说是阿拉干的吉大港,另一个则是暹罗再往南的马来半岛。
吉大港是黄芷汀自己盯上的,高务实没有暗示过什么,甚至都很少提及。
原因并不复杂,要打吉大港的话,陆路几乎只有一条道,对方比较容易防守,而要走海路的话,阿拉干本身就是个以海军立国的国家,不仅舰队实力不弱,而且海防工事肯定比较完备。若战,会导致舰队出现什么样的损失,那是谁都不敢说可以提前预料的。
二来,吉大港与孟加拉王国相邻,而孟加拉已经被莫卧儿帝国征服了将近十年之久,京华如果在莫卧儿帝国的“卧榻之侧”忽然大动刀兵,难保这个扩张欲处于最强时期的帝国会不会脑子一热就宣布东征。
莫卧儿东征本身倒也不至于让高务实多么害怕,毕竟莫卧儿帝国现在的优势兵力其实是骑兵。所以,了不起京华往东退一点,退到缅甸西部山区和莫卧儿帝国打山地战,拥有狼兵作为“教官”或者“模范军”使用的警备军,可不怕跟莫卧儿帝国在山里玩一玩。
但不怕不代表就要有,莫卧儿是一个帝国,国土面积现在大概有四百万平方公里,比大明小不到哪去,而且它和大明不同,现在还在第三代皇帝阿巴克的统治之下,乃是全盛时期,国力非常强盛。
简而言之,莫卧儿帝国现在应该是并不太怕拉锯战的,而高务实虽然也可以号称不怕,但至少吃亏——京华打仗,花的可是他自家的钱,而南疆各国刚刚从战争中走出来,哪有多少盈余?不倒贴就算治理得很好了。
所以能不能打赢是一回事,划不划算是另一回事,为了一个区区阿拉干王国而冒着和莫卧儿开战的风险,这并不划算。吉大港水手固然是一笔财富,但也不是绝对不可替代,至少大明开海这么些年以后,高务实现在在东南沿海各省招募水手,已经不像早年那么困难了。
黄芷汀的另一个目标是马来半岛,这个目标的出现就和高务实的关系很大了。主要原因就是高务实在给她讲解南洋局势的时候,对于马六甲海峡的重要性再三强调。
“车行半百,船行千里”,在交通工具落后的此时,海运的优势不言自明。海峡作为海上交通要道和航运枢纽,必然是兵家必争之地。
马六甲海峡,是亚洲出海口,宛如门户。在海洋时代即将到来之时,谁控制这里,谁就是亚洲海洋的霸主。
早在十五世纪初,大明与马六甲就形成了一种类似于战略同盟的关系,马六甲王国在大明的支持下成为区域强国,而大明则通过在马六甲设立航海中转站,建立了以马六甲为中心的朝贡圈,进而控制太平洋到印度洋的航线,成为那个时代掌控亚洲海洋的帝国。
1403年,已经登上皇位的朱棣,继承了中国历史上的朝贡体制与外交思想。上台伊始,他立即派遣使臣分赴四方,宣告朝廷帝位的轮替,并重新确认帝国在海外的影响力与控制力。随即,琉球、日本、暹罗各国使节陆续到大明朝贡,建立了宗藩与册封关系。
此时的马六甲王国,被大明称为满剌加。它处在战略通道上,受到明朝廷的高度重视,很快将它纳入了大明的朝贡体制之下。1403年10月,朱棣派遣宦官尹庆往谕满剌加,赠送其国王礼物,“拜里迷苏剌大喜,遣使随庆入朝贡方物”,开了永乐朝御笔题赐的先例。
明成祖还亲笔写碑文赐以满剌加,碑文上盛赞满刺加及其国王:王好义善思朝宗,愿比内郡伊华风。然而“华风”是什么,拜里迷苏剌当时其实不太关心。他最关心的是立刻摆脱暹罗的统治,这是他与大明交好的实质意义。
开国之初的马六甲王国,强敌四绕,拜里迷苏剌以柔软的身段争取生存的空间。一面与暹罗王国搞好关系,每年缴纳40两黄金给暹罗国换取暂时和平,一面与南面印度尼西亚群岛上的王国结亲联盟,同时以大明为宗主国,并建立政治意义大于实质管辖意义的宗藩关系。
1406年,拜里迷苏剌率妻子及陪臣540余人,随郑和船队来大明访问,这是明朝以来到访大明的最庞大外国使团。这次访问,拜里迷苏剌受到明朝朝廷的礼遇。当年农历七月二十五日、二十八日、八月初一、九月初一、九月十五,明成祖均宴请或赏赐使团,当九月十八日使团离开南京回国,明成祖又命在龙江驿设宴饯行。这样的规格待遇,在明朝接待其他国家来访的国王中是仅见的。
1411年,拜里迷苏剌第二次访华。1414年,也就是郑和第四次率团远航的返程的时候,拜里迷苏剌第三度率团访问大明。
马六甲对明帝国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是不言而喻的,控制马六甲海峡意味着大明将拥有长久的海疆安宁。大明对马六甲海峡的控制,是通过建立密切的宗藩关系及远洋航运中转站达到的。
此后的一个世纪中,马六甲与大明维持着密切的关系。在郑和七次下西洋的经历中,他六访马六甲。
马六甲航运中转站的建立,意味大明建立了以东南亚为基地的战略缓冲区,那时的南中国海真正成为大明的内海。
然而随着朱棣驾崩,大明的海上战略大幅收缩,开始禁海,马六甲等地的“中转站”失去意义,逐渐离散崩溃,到如今已经只有广东水师偶尔派船只南巡,作用几乎只是显示存在。
而当大明战略收缩百余年之后,葡萄牙人来了。
葡人获得相对真实的中国的印象是从马六甲开始,迈向中国的脚步也从马六甲开始。
达伽马的船队抵达今印度半岛西南部喀拉拉邦的科泽科德一带的古里后,便大规模系统地搜集有关亚洲的地理和人文资料,主要目标是远东的大明。
葡萄牙占据果阿后,更加关注大明。在印度生活半个世纪的历史学家戈雷亚称当时遇到acota,意即“中国人的堡垒”,因为“黑长头发的白种”华人在印度一带也曾有过许多“官厂”。
1508年葡萄牙国王唐·曼努埃尔一世要求舰队司令塞格拉:“你必须探明有关秦人(即中国人、明人)的情况,他们来自何方、路途有多远?他们何时到满剌加或他们进行贸易的其他地方?带来些什么货物?……他们是基督徒还是异教徒?他们的国家大吗?国内是否不止一个国王?他们的国土扩展到什么地方?他们与哪些国家为邻?”
1512年,征服马六甲的葡人收买了五位大明船主,开始策划赴大明的计划。
1517年,葡人正式达到大明东南沿海,1557年左右,以欺诈、贿赂的方式占住澳门。
葡萄牙殖民者看中的当然大明的财富,而且幻想大明会如同马六甲一样轻易落入他们之手,尽管等到他们来到大明沿海的几百年中,发现这个帝国并不是他们能够吞下的,但占领马六甲确实开启了葡萄牙海上帝国最辉煌的历史。
马六甲王朝的灭亡,除了遭遇强大的外敌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内部的衰落与纷争。而当时名义的宗主国大明早已无视海权,他们对马六甲的陷落表现出无动于衷。
大明朝廷得知马六甲被侵占一事是在1520年,当时距马六甲落入葡人之手已经过去了九年。而在这九年之中,葡萄牙人的脚步早已穿过南中国海,进入广东沿岸。
如果不是葡人的放肆,以及马六甲王子宾塘王公的使者穆罕默德来到燕京,向礼部送来马六甲的求援信的话,马六甲落入葡人之手一事,明廷甚至可能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当时正是正德朝,而恰好正德帝那时已经失去了解决此事的能力——他在卧病三月后晏驾了。不过,在当时一批大臣的建议下,朝廷终于还是对马六甲的沦陷做出回应:不许佛郎机(葡萄牙)入贡,同时葡萄牙出使大明的皮雷斯一行于同年春夏被押往广州,并作为归还马六甲疆土之人质投入监牢。
面对马六甲朝廷的屡次求援,明廷声明,要求葡萄牙归还马六甲,否则扣押使团直到归还马六甲为止。
这种以扣押使节的方式来应对武装占领的葡萄牙人,在高务实看来简直扯淡,不仅是无能,也是缺乏国际海洋观的表现。
不过,毕竟此时的大明在南洋一带早已没有军事存在,它与这些南洋国家的朝贡关系只是彼此的一纸政治承诺书,完全苍白无力。确切的说,当郑和船队这样的王师绝迹于南洋之后,大明毫无力度的外交辞语与交涉,挽救不了马六甲灭亡的命运,更无法将帝国的声音宣达于四海。
要想将中华的声音宣达四海,必须拥有强大的舰队,还必须切实掌握马六甲。
黄芷汀急得印象最深刻的,是高务实当时在地图上比划着太平洋和印度洋道:“拿下马六甲,就是京华控扼两洋的开始。”
黄芷汀一贯心折于高务实的战略眼光,因此对他这句话也深信不疑,从那以后就一直在考虑如何拿下马来半岛——是的,她不会像葡萄牙人那样只拿下个马六甲城,靠着这个据点控扼整个海峡。
她要拿就要连陆地一起拿,整个马来半岛都必须要牢牢的掌控在手中。
至于道理么,就像中国历代分久必合一样,骨子里的文化传统就是赢家通吃。后世有外国教育家提到自己所带的中国学生有什么缺点时曾说,中国学生胜负心太强,不拿第一就觉得自己失败了。
其实这也是一种赢家通吃的精神体现,甚至包括朝贡制度,都和这种思想逃不脱关系。
朝贡的精神本质是什么?
就是老子天下第一,“尔等罔不臣妾”。
哪怕黄芷汀是女子,也同样受到这种文化的影响,因此在她的理解中,高务实要控扼马六甲,那就是要拿下马来半岛。
夫君想要,南疆又交给她管,她当然就一心一意开始图谋起马来半岛了。
高务实从她把高瑞雏调去暹南的动作就猜出了她心中所想,虽然一如既往地同意了这次调动,但他还是希望给妻子的头脑稍稍降点温。
思虑良久,他走到桌前坐下,开始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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