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约定的时候,老头拉着加兰德的手,带他走出错综复杂的地下坟场。一路上千叮万嘱道:“你出来之后,切忌不要大声说话。小心一点,别让他们看见你!”
“嗯!”加兰德满口答应。
这便是许多天来,他第一次离开地下坟场。
老头带着他原路走出楼里,打开暗门,又回到当初看到的那尊雕像后。这次他们从大厅背面的一个门走进去,仍旧走的十分偏僻的路。后来又进了个回廊,也是漆黑蜿蜒的过道,回廊尽头还是小门。
再进去,原来是旋转向上的楼梯通往高塔。二人踏着绕圈的砖头楼梯,一圈圈缓慢地向上爬。从高塔的小窗,加兰德看到下面偶有修士来回走动。
此时他们已经走上了教堂其中一个高塔,应该是东边比较低矮的那一座。这让加兰德非常兴奋,他很快被窗户外的景象吸引,伸出脑袋去看。
教堂的院子里面,有人来来去去的,谈论着各种事情。
“不要看他们,别被他们发现了!”老头严厉地阻止他。
他们二人继续爬上去,一直到塔顶。再从小窗看下去,几乎整个教堂大院都收归眼底。看看背后的农田,一望无际。看看对面的塔楼,翠绿色瓦片在月光下宛如水面。
高塔的尽头是小小的一间阁楼。一样紧锁。锁头都锈了,上面满是灰尘。老头拿着那把金钥匙折腾了好一会才弄开。
“哈哈,我就知道!”
咔嚓,锁头打开了。
“你们锁不住我的,我回来啦!”
门推开来一股子霉味。为了不被人察觉,二人不敢点蜡烛。只好接着月光摸索。
里面有成山的书籍和卷轴,也像坟场里一样肆意堆放。中间一座小小的抄写台,斜放着经卷,上面还有羊皮纸、鹅毛笔,还有一瓶早已枯干的墨水。
“这就是你抄写经文的地方?”
“那是!”老头非常自豪,“早些年,所有这些玩意全都是我一个人抄写的!”
加兰德忍不住好奇心,来到抄写台前触摸。古卷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你有多久没来这里了?”
“没多久,也就半年吧。”说到这个老头还生气,“他们嫉妒我,嫌我知道了太多上古的秘密。就把这里给锁了,不让我继续抄书。这群伪君子!”
听老头这么说,少年也替他感到惋惜。
“阁楼里这么多书,上面都是写的经文吗?”他又问老头。
“也不全是。也有一些是论证和研究。对超自然现象的研究。”
说起这个,老头更是津津乐道。他表情突然变得非常紧张。他紧张的时候,两个眼珠没朝一个地方看,一个看天花板一个看地板,似笑非笑,又似哭非哭,极其狰狞。
“嘘——还有,关于那个的研究。”
“什么?”
“那个——不要说出来,会被他听见。”
“那个是什么?”少年倍感困惑。
“恶魔。”另一个清澈的声音从抄写台一侧传来。
加兰德一看,嗬,不就是恶魔本人的回答么。
只见撒耶坦正端坐在抄写台前,优雅地拿起写经笔,认真地写写画画的。原本枯干的墨水,在恶魔手中变得莹润。也不知他从哪里翻出的古籍,上面不仅密密麻麻写了字,还有好些图画。
趁着荷敏托老师没注意,加兰德悄悄凑过去。低头一撇,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这家伙装模作样倒是蛮像的,手底下在古书上面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啊!
有的词给涂掉,有的地方加个字母,有的地方写了好些注释。恶魔的笔迹工整,完全看不出与原著的差别。
虽然看不懂什么名堂,但是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事。
如此涂抹了许多页之后,又调皮地翻到封底,封底本来画了七扭八歪一个小人。加兰德看恶魔正笑得像个小姑娘一样,原来这家伙给小人儿画了个巨大的丁丁。
加兰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么珍贵一本古书,都被这家伙画成这个样子!
这时荷敏托老师颤颤巍巍地转身,加兰德心想,糟了!老头又看不见撒耶坦,等下他要是看到这幅景象,岂不是要是责怪自己!
他急忙夺过这本书,假装自己在翻阅。
“老师,这一本你正在抄写的,又是什么书呢?”少年说得有模有样。
“啊,这一本……你竟然找到了这本书!”
借着微弱的月光,老头的视线落在少年手里。那本书殷红色的封皮,描了紫色的细密插图,在月光下竟然还有反光。
“这本书,很重要吗?”
“就是这本书!被他们藏起来,害我找了好久好久!”老头夺过书来,细细端详。浑浊的眼眸里竟然渗出泪水。
“这一本书,是上古先哲撰写,最为珍贵古老。是我年轻时追寻的宝藏,也是我一切研究的开始。现在,终于又把它找回来了。”
老头颤抖着翻阅。那本书真是非常非常古旧了,书页已经不是黄色而是近乎黑炭色,边角磨得没有样子。幸好是抄写在羊皮纸上,才能保存多年。
加兰德凑过来一起看。
“这是一本先贤撰写的古书。你看这个名字,帕祖托,便是先贤的姓名。”
加兰德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那当然了,是作者瞎编的)。但他在偷笑。老头指着古书封底的大丁丁小人儿,一个劲地吹嘘先贤多么有智慧。
“他也是一位隐士。是我的祖师爷。他一生傲然独处,独自追寻世界的真理。”
“哦……”少年好奇地摸摸书页。
“小心,别碰!这本书太珍贵,一定要爱护!”
老头都舍不得给加兰德翻,他亲自翻书页,如数家珍一般。
这书里全都是字,密密麻麻的。笔迹和墨水的颜色多有不同。仔细看了一会加兰德猜出来了:书页当中,潦草的黑色字迹是原著;而周围红色、蓝色密密麻麻的小字全都是注释。
“这本书这么多字,到底写得什么啊?”
“我和你讲啊,这本书的来历不简单呢——”
加兰德问了个简单的问题,老头却报以长篇大论的回答。
“这位先贤,帕祖托,是一位受困惑的隐士,这也是他名字的含义。他年轻的时候游览世界各地,寻找最古老的经文典籍。”
“最古老的……”
“别打断我说话!”老头很生气,继续说,“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找到了。在一座上古神庙的废墟里,他在砖石的缝隙中发现了这种文字。那就是世界上最初的书,最早的经文。他将文字誊抄下来,就成了这本古书。”
“所以古书究竟……”
“注意听我说话,年轻人!然后他穷极自己的一生,去研究这本古书。这种文字过于古老,以至于没有任何一个学者懂得。他不得不自己去破译。你看到的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他的研究成果。”
“哦,原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书里写的什么啊……”加兰德终于听明白了。
“不,他就差一点点了!”老头的情绪更加激动。“差一点点,他就可以完全明白这本书的含义。据说他死前在梦里大喊,我终于明白啦——终于明白啦——结果,却没能将他明白的内容写下来……”
荷敏托老师扼腕叹息。
“唉。”
“人们不理解他的行为,将他称之为疯子。人们也不理解我这样的人,他们惧怕我破解出书中的秘密,他们发现我在誊抄和研究这本书之后,就把我赶出写经阁,紧锁大门,还将这本书给藏了起来。”
荷敏托提起身上挂的牛皮带子,将皮带两端固定在书脊上,古书竟然就成了个挎包的样子。这么一看,希林明白他打扮的含义了,原来这老头每天都等着找回这本书呢!
“现在我终于找回了这本书,可以继续我的研究了。”
“所以,荷敏托老师……”这问题问得跟便秘一样,“这本古老的书究竟在讲什么。”
“嘘,讲这世界终极的法则——如何从沉寂的世界中,召唤恶魔来到人间。”
加兰德觉得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恶魔还需要召唤?他不是已经不请自来,每天跟我我身边了么……”
“一旦通晓了这本书的奥义,就会明白远古的先民究竟如何与另一个世界沟通。可以任意召唤他们的神明,来往于两个世界之间,不再受到生死的困厄。”
“噢。”加兰德不知说什么比较合适,随口应答了一声。
“哼,走吧,回去干活!你这种毛孩子,永远也不会明白其中的意义。”老头厉声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