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傍晚的时候,迦兰德从女孩留下的杂物箱里找到了那件新衣服。睹物思人,一时间心绪烦乱。阿赞的手艺粗旷却有气势,别有一种风情。旗尔丹的衣服款式也与族人不同,要是穿了,还真能被人看出来。这时管不了那么多,先穿着吧!
其实迦兰德肚子饿了,可是帐篷里什么能吃的都没有。他饿的不行,只好跟仆妇讨吃的。两名仆妇偷笑着,去萨吉的大帐里拿了些吃的回来。
迦兰德的家里,空荡荡的,连一个仆人也没有。而且参加庆典需要骑马,他现在连马也没有。仆人、马匹,这些都需要萨吉借给他使用。
家里也没水,他用毛巾擦擦干净。心里只是暗自嘲笑自己,真是光杆司令一个。
这件新衣服是缎面的,绣了孔雀翎毛。仆妇们又帮他戴上发带,扎紧了头发。
他在水盆边看看,新衣服让他显得身型高大,脸上也熠熠生辉。仆妇们不停夸赞他相貌堂堂,做了大将军之后,很快就会有美丽的姑娘家来提亲了。
迦兰德不太乐意听这些话,他现在心情也没那么好。可是这些仆从都是萨吉借给他的,不好赶走。他们留在大帐里休息,等待庆典开始。迦兰德再次陷入嘈杂的环境里,“要是古温克早点回来就好了,我就不用装得如此拘谨。”
无聊地等到深夜,巫祝吹响了号角。
继位需要祭奠先人。祭坛设在距离营地很远的一座卵石累积的山坡上。那一座孤零零的山坡,曾是至高无上的大首领祭奠先祖的地方。据说十年前,出征的军队曾把许多阵亡的将士埋在下面,然后举行了大规模的祭祀活动。而后人不断搬运鹅卵石去祭奠,逐渐形成一座人造的孤山。
从营地过去,有小半天的路程。这一次全员出动,又带了许多典礼用的物资,走得特别慢。
一到目的地,族人们立即竖起火把,撑起华丽的毯子,又铺下坐垫。萨吉和阿赞端坐当中,这便是临时的大帐。
萨吉和阿赞端坐着看着大家。新首领是部族的领导,典礼上许多繁文缛节要遵守,有些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全凭巫祝来说。
萨吉是个特别听话的孩子,一直正襟危坐。他非常严肃地看待自己的身份。迦兰德与夸拉穿着华服在他左右。夸拉家人数众多,全都簇拥在他身后,还有些人干脆坐在迦兰德那里。小巴耶也坐在其中。大概他已经完全脱离危险期,现在只是在修养了。
迦兰德一个人望着天,他从相貌到穿着都与族人格格不入。
他偷看了一眼阿赞,与以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妆容有点显老。
“阿哥,你记得我七岁那年,举行了确立王子的仪式么……现在想想,就如同昨天一样。”
“嗯,是啊。”迦兰德附和道。
那时候,几乎是一样的布置。这些华丽的毯子和坐垫,都是这样摆放的。大首领只有一个儿子,继承人的确立没有悬念。萨吉那时候脸上还有些婴儿肥,而且仪式拖得太久,他很累,一直都噘着嘴很生气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一直问阿爹什么时候才结束,因为心里都在想着找你去玩。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多开心啊,如果能停留在那里更久一点改多好。”萨吉长叹一口气,语气像个老人家。
一切准备得当之后,巫祝穿戴敬神的礼服,跳着舞走向祭坛。他一边哼唱着古老的歌谣,一边跳夸张的舞蹈。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巫祝跳舞。每次他跳的时候,阿爹就给我讲那些舞蹈的来历。这一段是大首领承接天命,准备出发征讨各国。”萨吉一边看一边说,“刚才的那段则是讲述我们荒原人的祖先,向兽主献上敌人的头颅……”
萨吉的眼睛里闪着光芒,他那些话,更像是对自己说的。迦兰德就没有再搭话。他小的时候,没有父母讲这些故事。他也没有像萨吉那样学习族人的文字和历史。他对自己的部族了解不多,甚至都没有对北方的城堡了解的多。
巫祝结束了漫长的舞蹈,邀请新首领走到祭坛前。巫祝那颗乌鸦的头高声鸣叫,手上沾着油彩画在萨吉额头上。
巫祝失去了人类的声音,他能与先祖交流,但不能把心里的话说给族人。这是获得力量后付出的代价。
繁杂的祭拜结束,新首领召两位新的大将军上前。萨吉拉着他们二人的手说:“先祖在上,我坷兹部族的萨扎德,从今起成为大首领。必将替先父完成未竟的事业,率领族人的军队,攻克天边的城堡,占领世界上最后一块土地。”
说完他看着左右两位将军。
迦兰德愣住了,他总觉得萨吉那一番话是自己加上去的。坷兹如今这副样子,竟然还要去攻打北方人的城堡么!
夸拉爽快地宣誓效忠大首领。
轮到迦兰德,他举起手,摸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曾经那些战场的画面。他问着自己,那样残酷的沙场,自己必须要浴血致死吗?
他偷看一眼萨吉,萨吉正在等待他的誓言。可是他也看到另一侧有个身影,是同样在他身边的撒耶坦,手上拿着一条鱼干,笑呵呵地正在吃。
“这家伙什么时候来了……果然我已经在大庭广众下也能看见幻觉了么?”
恶魔自然是在嘲笑他咯。可他也在暗自嘲笑萨吉,北边的城堡何等实力,你见过吗?怎么说打就打!
他违心地说出誓言,效忠年幼的阿弟。后来又说了什么,他自己也很模糊了。只知道誓言出口,萨吉激动地拥抱他,说了很多话。
因为关系亲密,迦兰德的职位高于夸拉。回去的路上,萨吉畅想着继位后的种种打算。许多想法在早熟的阿哥看来,真是可笑。
迦兰德的脑子里盘踞着危险的念头:恶魔似乎是知晓自己一切的。恶魔在身旁吃着鱼干,岂不是在暗示投毒暗害的事件?而宣誓的言辞,莫非也是推着我进火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