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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得到的情报比杨起辛多得多,对局势自是更加了解。
他知道秦王在西域会盟窝阔台汗国、察合台汗国、金帐汗国之时,忽必烈也没闲着,已开始与宋廷接洽、议和。
不排除他们有结盟的可能。
杨起辛知道这些,林子也并不讶异,毕竟襄阳、江陵两地前阵子一直虎视眈眈,吕氏兄弟只差一点便要提兵来攻。
林子讶然的是杨起辛认为秦王这一趟需要后悔?
“且不说宋廷还未与蒙元结盟,便是双方有可能结盟,王上岂不更应该联络西域诸国?姑父何来后悔一说?”
杨起辛讶道:“你还不承认秦王西行之策错了?”
“错了?王上此行,成果之丰……”
“丰?几个小小的蒙古藩王,躲在穷乡僻壤,一无礼义廉耻,二无钱粮支援,今日与秦王歃血为盟想占便宜,明日又可反悔,何益?”
林子一滞。
他不得不承认,杨起辛虽没去过西域,描述得却很准确……海都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秦王得到了什么?几个所谓盟友的口头支援,但再看看失去了什么。”杨起辛懊恼地拍了拍椅靠,道:“失去了占据整个富庶江南的正统朝廷的信任与支援,把最强大的靠山推到了敌人的一面!”
“姑父,你高看宋廷了。”
“你太年轻了。”杨起辛摇头不已,“秦王也太年轻了,好用你们这些年轻人,却不听老成谋国之言,早晚是要吃大亏的。”
“我看是姑父你太倔太顽固了……”
“我早便告诉你,为官做事,你须有清醒的判断,该提醒君王而非盲从于君王,否则你这庸人之资能于国事有何作为?”
“姑父有作为,高中了探花郎,人家状元才二十岁。”
“你以为进士那么好中吗?!”杨起辛愤而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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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在半日之后,李瑕就知道了林子与杨起辛吵了一架的事。
“也就是说,杨老不肯起复吗?”
“他既认为王上是错的,我自然是没能劝动他。”
李瑕正埋首批阅耽误下来的许多公文,随口道:“没什么对或错的,我反而很理解杨老。”
“王上理解他?”
“在江南水乡活了六十年,你再看看西域,会觉得那是个宜居的地方吗?”
“可王上说西域很重要。”
“那是我说的,我是通过我的经历和见识。”李瑕道:“那他呢?六十年里,眼睛看到的都是大宋的繁华,当然会觉得与朝廷合力抗元是最好的方法。”
还有些话李瑕没说。
人都是通过自己所看到过的、所经历过的形成想法,说服是说服不了的。
他李瑕看到的是后人统筹出的全面的历史,杨起辛所看到的只是宋人编纂的一小部分。他不能要求杨起辛与他有一样的想法,那不公平。
“其实杨老说的不错,宋廷的实力,比海都他们加起来更强。但,如果宋廷选择要与忽必烈一起对付我,我阻止不了。”
“为什么?”林子挠了挠头,道:“我就是不知为什么,才没能吵过他。”
“你鞋子里有根钉子,会选择先把钉子拔了,还是先去与旁人斗殴。”
“这……”
“我就是宋廷的钉子,而忽必烈就是西域那些可汗们的钉子。”
林子道:“可我怎么觉得,海都他们,才是忽必烈的钉子。”
“这么想也是一样的,那忽必烈鞋里的钉子比较多。”
“嘿,倒也是怪了,这一遭,王上与蒙人结盟,忽必烈倒想与宋人结盟。”
“还不都是与利益结盟。”
“我看王上与兀……”
李瑕澹澹扫了林子一眼。
堂上安静了一会,林子挠了挠头,道:“回了长安,我有些多嘴了。”
“别因为这事,影响了你和覃氏的感情。”李瑕笑道:“今早还有人说我总是坏人姻缘,你可别让我把这名头坐实了。”
“好。”林子也笑起来,道:“我和那婆娘好着呢。”
说到这里,李瑕倒是想起一事。
“去把江春和俞德辰找来。”
“是。”
林子才要转身,忽又回过头来。
“王上,你不会是想替俞德辰提亲吧?”
“嗯。”
“此事,似乎……不太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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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院。
“啧啧,师兄可真是了得。”
孙德或拿起一枚晶莹透亮的晶片往铜管里套了,嘴里滴滴咕咕不停。
“秦王带回一位蒙古公主,师兄你也带回一个,我看你不是全真教门下,是秦王门生第一人啊。”
“其实,高昌还留了一个公主……”
“师兄你这是在和我炫耀?哎哟,烦死了。”
“不是炫耀。”俞德辰道:“我是想问你,你觉得……”
“我觉得师兄别太贪了。”孙德或知道他要说什么,径直回答了一句。
“我是想问一问她,如果能明白我是因为……”
“师兄,求而不得,不求而得。你忘了师门的教诲了吗?”
孙德或眯着眼,小心翼翼又卡了一枚晶片在铜管里,语气恬澹。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而师兄太过执着了。”
俞德辰默然了一会。
孙德或又道:“师兄心中惦记的是她吗?又惦记她什么呢?不过厌了终南山上的清修,下山一趟便再忘不掉那俗世的烟火气,江姐儿不过就是这烟火气的符。你就是觉得扮成女人,听她说些情情爱爱的俗事也比修道快活。”
“我没有……”
“你有。”
“她以前说她芳心暗许秦王,师兄为何会由此对她动心?因师兄就好这些情爱之事。故而此去高昌,也未曾拒了两个蒙古公主,不是吗?”
俞德辰竟无言以对。
孙德或嘿嘿一笑,道:“我说对了,师兄你要直面本心才行,万法自然嘛。”
“我不知道,我想去见见她。”
“别去,帮师弟扶着这个。”
“这是什么?”
“观星筒。”
“为何做这个?”
“编历法,宋、金的历法已不符合秦王疆域的农时,等编了历法……”
孙德或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
俞德辰便问道:“你会吗?师祖说这些的时候你都在打磕睡。”
“我没说我会,我只是造出观星筒,师兄会吗?”
“不会。”
“果然,师兄从未想着好好修道,只好尘世情爱。”
“不是这样……”
孙德或心底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暗暗道:“江姐儿,我可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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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荻正抱着大叠图纸走过一排排官衙。
一直走到都水司的堂上,她才将图纸放下,转头看了看,堂上摆了许多的泥坯,制的是关中的沙盘,工艺精良。
再往后一绕,一名年轻官员正在俯桉书写。
江荻负手走上前看了一会,忽冷哼道:“秦道古果然是让你帮他编历法,我说他有闲暇去接他的妻小。”
郭弘敬抬起头,道:“不怪秦公,秦公诸事繁忙,我能尽一份力也是好的。”
“好吧,谁让天下像你们这样的全才也不多了。对了,你也教我星象之术,可好?”
“嗯。”
郭弘敬目光不抬,犹沉思了一会,随口应道。
江荻又道:“木鱼不是从西域立功回来了吗?李大郎君说明夜再一起聚聚。”
“不是昨夜才大家一起聚过吗?”
两人说着这些,正好有一名官员路过,讶然问道:“昨夜……是敬臣与长公子聚会?”
“是。”
“原来如此,我正从那边过来,听说有人弹劾长公子私下结交官员,敬臣小心些吧。”
江荻讶然,连忙又问了详情。
待那官员走后,她终究是不忿,自骂了一句。
“驴江马配的骡子,管得真宽。”
这是她从孙德或处学来的粗话,不过孙德或一般只骂人杂种,而不会用骡子这样的名词。
“咳咳。”
两个转头看去,只见一名相貌方正、气势不凡的中年官员步入堂中。
郭弘敬连忙行礼,道:“见过江知府。”
“嗯。”
江荻却是道:“爹,你怎么来了?”
“江知府是来督促长安城饮水之……”
“不成体统!”
江春已指着江荻的鼻子骂了一句,脸色一沉,喝道:“跟我走。”
“是。”
江荻其实并不怕江春,不过是在外面给他面子,遂还是随他往外走去。
“你娘好不容易为你说了亲,你为何让人家颜面扫地?”
“这就扫地了?我不过是公务繁忙,没过去罢了。”
“公务繁忙?忙到像窜门一样在各个衙门走动,骂同僚杂种?”江春怒气匆匆,自语道:“王上已不该再任用你们这些女子为官。”
“我看是爹有些越权了。王上用谁为官,还不是爹能管……”
“够了!我不管别人,只管你。你看看你这个样子!”
“我又如何了?”
“……”
江春本就是听说女儿被人弹劾了才带着气找过来的,此时见她还敢顶嘴,不由大发雷霆。
“你如何?就你这样还嫁得出去吗?!”
“江知府……”
“怎么?我不能教训女儿吗?!”
“晚辈是说,她嫁得出去。”郭弘敬上前,彬彬有礼地作了一揖,道:“我正有打算向江公提亲,恳请江公将女儿嫁于我。”
江荻一愣,心中暗想:“他这人啊,还真是半点不会看人脸色。”
这岂是什么好时机呢。
江春则是愣了很久很久,只觉事情突然得就像是……大晴天里打了一声雷。
“郭少监莫说笑了。”
“没有说笑,我诚心向江公提亲。”
“若我没记错,你有婚约在身吧?”
“年初张家就已然退婚了。”
江春皱了皱眉,没耐心与这不通人情世故的人说话。心道若将女儿许给郭弘敬,都不知要把秦王得罪成什么样子。
他也顾不得体统,一把拎起女儿的衣领拖着她就往外走。
“莫名其妙,想要害我江家,见过书呆,就没见过这样的书呆。”
“爹。”
“闭嘴,我绝不可能将你嫁给他,性子多怪……”
却听前方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若思兄,请。”
“秦王客气了。”
“只盼若思兄莫嫌这衙门狭小……”
江春最是熟悉李瑕的声音,不由暗想,秦王这是对谁这般客气?
太客气了。
下一刻,李瑕已亲自带着一名男子迈步进来。
江春一瞥这人与秦王相处的样子,就知道其必然前途无量,不由猜测起这是何方高人。
忽然,身后已传来了一声呼喊。
“兄长!”
“敬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