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是什么声音?」
反坐着趴在椅背上、保持着怪异姿势的吕文德惊醒过来。
他站起身,觉得睡了一觉之后头没那么疼了,只是背上还有些发痒。
「少保!叛军刘元礼正在攻打西面防线,意图救李逆突围。」
吕文德点了点头,反应还算平静,道「速传令吕师留,领兵支援。」
「是。」
「老子要观战。」
不一会儿,吕文德已披上战甲,步上战台。
接过望筒,扫视着西边的战场,能望到隆中山脉与汉江一样,都是由西向东延伸。
而在山与水之间的平野上,宋军的营帐像是一朵朵白色的云彩,红色的宋军士卒像是火焰。
叛军的衣甲则是更暗些,是玄色,像两颗肮脏的牙齿。
对,在吕文德眼里,刘元礼部就像是狼的上牙,兵力更多些,从西面咬穿了宋军大营。东面那支叛军就像是下牙……
望筒一转,他开始寻找东面那支叛军的旗号。
玉石紫晶将画面推近,能看到有叛军杀到宋军大旗附近了,再往东移了些,终于,叛军的大旗映入眼帘。
吕文德滞了一下,整个人兴奋起来。
「狗猢狲!」
「狗猢狲。」他又骂了一句,「老子终于逮到你了。」
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当年蒙哥初死之时。那个初出茅庐的李瑕,坑瞒拐骗,从他手里夺走了汉中。
在那之前,吕文德就自诩是大宋第一名将,排挤打压任何有可能超过他的将领。
但就在遇到李瑕之后,这个年轻的猢狲以不光彩的手段抢起了本该是他的功劳与威望,复汉中、关中、陇西……直到称帝。
若是他吕文德,绝不会称帝。
李瑕打败蒙军的种种战绩,他觉得自己拼一拼应该都能做到。但称帝做不到,不管是出于对大宋的忠心,还是时机不对。
总之,李瑕的一切本该是他的,但李瑕不珍惜,他就要拿回来,然后告诉大宋所有人,惟有他吕文德才是中流砥柱、力挽天倾。
他吕文德,才是大宋的救世主。
「某本淮右一介炭夫,一身是胆,束发从戎,三十年守卫社稷,声名在于敌国,勋绩著于三边……」
吕文德喃喃自语着,话语里除了第一句是他对自己出身的叙述,别的都是世人对他的褒扬。
三十年,全天下都在倚靠他。
如果没有李瑕就更好了。
……
」传令下去,点集所有兵马,本帅要亲自围取李逆!」
「呜!「
悠扬的号角声起。
从隆中山以北,一个个方阵的宋军开始向西进发。
也有纤夫开始拉着宋军的战船溯游而上。
战船上的士卒们张弓搭箭,死死注视着江面,负责阻止李逆再从汉江逃脱,也隔绝叛军的船只支援李逆。
既然李逆要陆战,那他们就在岸上围住李逆。
大军的调动缓慢,而这一战的关键就在于西边的宋军防线不能被打穿、不能让刘元礼与李瑕汇合。
因此,同时还有三支小股兵力迅速抢向西面,先行支援。
吕文德打这一战是毫无保留,全力一击。
他似乎忘了,还有敌军在攻打襄阳。
他本不应该犯这种错误……
~~
隆中山往东,离襄阳城还有二十八里。
而在隆中山往东十余里有一山名叫摩旗山。
据说,唐太宗征讨萧铣之时,
曾在山中的万人洞避敌。
但征讨萧铣之战其实是由李孝恭与李靖率领,这传说大概有些不实。不过摩旗山中有万人洞确是真的。
元军就驻扎在此,倒没有必要藏到万人洞里。
他们猛攻襄阳重镇,已逼得吕文焕不敢开城门。出乎意料的是,吕文德也没有来支援襄阳。
」我都怀疑是不是吕文德的计了。」这日,博罗欢听了战报,惊疑道:「他真就这样去猛攻李逆了?「
百家奴道:「这么多兵力的战场,还能是假的吗?」
他本来以为不会这么轻易的。
原本,除了派人扮成唐军攻打宋军,他还准备了许多别的手段,威逼也有、相劝也有,假情报、真好处,允诺也可以,哪怕把邓州、唐州给赵宋,总之不择手段他都要教吕文德继续与李瑕打。
但只是收买了吕文德的亲吏陈元彬,简简单单就把事情办成了。
「我看,吕文德也想灭李瑕,给他一个理由就够了。」
「那我们就帮他一把。「
百家奴笑起来,翻身上马,道:「走吧,先歼灭了李瑕,再弄死吕文德。」
博罗欢登时眼睛发亮,对这样的战果非常满意,也只有在襄阳这个地方,能有这样的战果。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别急,太早出兵,万一吓退了吕文德。不如等吕文德真歼灭了李瑕。」
」有道理啊,成吉思汗说要有坚强的忍耐力。」
终于,又等了一个时辰之后,有探马从西面的高山上奔了回来。
「报!宋军马上就要合围李瑕了。「
百家奴与博罗欢对视了一眼。
「出兵吧,我等不及了。」
「知道吗?我第一次进女人的帐篷,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着急。「
「出兵!「
「还要准备好使者,告诉吕文德,我们是来帮他杀李瑕的。「
「对,先继续假装与宋军合作,只要歼灭了这支唐军,保证能夺回失去的地盘。「
「传令下去,探马赤军散开,远远观战,莫让李瑕逃了!」
「驾!「
「……「
元军行进比宋军迅速,但也杂乱很多。
前方有宋军的探马惊见这边的尘烟滚滚,连忙掉头狂奔,赶向隆中山大营报信……
~~
卧龙镇外的战场上也是尘烟滚滚。
一杆「吕」字大旗下,吕文德正一边骑马进行,一边下令不止。
「传我命令,不惜代价,必须挡住刘元礼,绝不许他与李逆汇合。「
「喏。」
「传令吕师留,若有敢退者,斩!」
「喏。」
「吕师望!」
「父亲,不,大帅……末将在。」
「你带一万兵力绕过隆中山,包抄刘元礼后阵。万一刘元礼与李逆汇合,也绝不能让他们突围。」
「喏!「
「吕……「
「报!少保,丘通甫求见。」
吕文德平素很器重自己的医师女婿,但今日却不耐烦,挥手喝道∶「让他滚开!没见老子在打仗吗?!」
那亲兵上前,低声道了两句,「被叛军抓了,又放了回来……」
吕文德皱了皱眉,扫视了周围一眼。
他的中军行进得不快,前方密密麻麻都是士卒,暂时还没抵达第一线战场,而前线自有将领指挥。
算是勉强有一点点时间见丘通甫。
「上战车,让他过来。「
然而,先抵达的却不是丘通甫。
吕文德才蹬上战车,却见有一名浑身湿漉漉的襄阳守军被人扶着过来。
「又怎么了?!「
「少保,六将军十万火急的信。」
吕文德接过,只见那信却是封在皮革里,遂不耐烦地拿匕首划破。
打开来,却是不识字。
他不识字这事,是出了名的。
有官员骂他:「愚鄙小民,不识字,每佯痴,好无礼士大夫」。
而吕家起势多年,家中许多人都学得满腹诗书了,吕文德却从没想过要去学字。
他不仅不学,还骂孔子「不曾教我识字」,表面上看骂的是孔子,其实骂的是所有敢不敬他的人。
就算他不识字,士大夫也该佝在他面前老老实实地给他念。
因为吕文德是大宋社稷的倚仗、是天下人的倚仗,不许有人不敬他!
……
「陈元彬呢?」
这日,吕文德在战车上转头一看,竟发现在文吏之中没看到陈元彬。
正不悦之际,丘通甫已到了面前。
「小婿拜见岳父。」
吕文德招了招手,让丘通甫上车,忽然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怒骂道∶「你个蠢材!被叛军捉了?」
「小婿无能,只求岳父万莫动怒,以免伤了身体…」
丘通甫很有孝心,到此时还在关心吕文德。
而吕文德哪怕面对亲近的人也要恶语相向,叱道「要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老子恨不能宰了你这废物!」
「岳父,小婿见到李瑕了,他说此仗他必胜,军中有将领已暗中与他联络……」
「闭嘴!」吕文德大怒,一把掐住丘通甫的喉咙,喝道∶「闭嘴!」
「呃……」
「臭读书的,能懂什么个屁的打仗,别再让老子听到你蛊惑军心。」
「岳父,可李瑕说,他没有……」
「闭嘴!」
吕文德久经战阵,不管信或不信,至少表面上对丘通甫的话根本不给反应,又道∶「记住,这是李逆的伎俩,别再说,也别再提你被俘虏过之事。」
「咳咳……岳父……」
「给老子念这封信。」吕文德将吕文焕的信递在了丘通甫手里。
难得今日丘震亨、陈元彬都不在,他宁肯让信任的人念信,也不会随便把军机泄露给别人。
丘通甫分明还有极重要的事想说,但骇于吕文德的怒火,连发青的脖子都不敢揉,接过信便念了起来。
「大哥亲启,弟断言攻襄阳者必为元军,此与三日前弟信中所料之事相符,恳请大哥速与李瑕休战,静观其变……」
「慢着!」
吕文德喝问道:「三日前老六不是说元军撤了吗?」
丘通甫忽然直接就跪倒在车辕之上,哭道:「请岳父听小婿一言,李瑕言三日前并未派兵登岸扫荡。父亲并非死于叛军之手,此必为元军在挑拨战火……」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