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距离雍城三十里的扶风城内,灯火通明。
嬴政背负着双手,凝望眼前的地图。
此次大巡狩,主要是出巡陇西,北地两郡。
其目的有两个,一个是与蒙恬商议反击匈奴的事宜,二个是巡查陇西战事。
东巡路线除雍城之外,分别路过陈仓,上邽,临桃,北地等郡,经鸡头山直道,回咸阳中宫。
虽然第一次大巡狩的路线不长,但经过的地方,大都在草原边陲,并且时常有匈奴袭击的可能性危险,其艰难险阻,不言而喻。
“陛下....”
此时,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赵高侧身望去,发现是廷尉李斯,朝嬴政轻声呼唤了一句。
“嗯。”
嬴政轻声应了一声,没有回头。
赵高又连忙道:“启禀陛下,李廷尉求见。”
“这么晚求见,想必是有要事,宣他进来吧。”
嬴政眉头微皱,大袖一甩,转身看向门外。
只见李斯匆匆走到他身前,躬身行礼道:“老臣李斯,拜见陛下!”
“爱卿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嬴政平静地询问道。
李斯拱手道:“启禀陛下,咸阳传来奏报,子婴公子与六国余孽勾结,已叛逃出城!”
“子婴叛逃?”
嬴政一愣,旋即面色微沉,冷声道:“可有证据?”
“有!”
李斯恭敬应答,而后从袖口掏出一封奏折,递给嬴政:“这是杨中尉派人送来的,请陛下明察。”
嬴政接过奏折,粗略一扫,顿时怒喝出声:“好大的胆子!”
“陛下息怒,杨中尉已经派人将他的朋党抓起来了,廷尉府正在连夜审讯,相信很快就能查清楚原由!”
“哼!”
嬴政冷哼一声,随手扔掉手中的奏折,沉沉地道:“这对父子,没一个让朕省心的,当真以为朕不杀他们?”
说完,扭头朝赵高道;“赵高,传朕旨意,让杨端和全力搜捕子婴,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诺。”
赵高应诺一声,连忙退出书房。
嬴政目送他离去,再次看向李斯:“廷尉,赵昊那小子在咸阳可还老实?”
“回陛下,据老臣的人禀报,公子似乎在预谋什么计划,而这计划,很有可能跟陛下有关。”
李斯如实答道。
嬴政微微蹙眉,稍作沉吟,便若有所思的道:“那小子一心想覆灭六国余孽,特别是那个叫项羽的人,看来,他是想拿朕当诱饵.....”
“啊?”
李斯吓了一跳,心说他怎么敢啊!
虽然这个办法确实有效,但拿自己父亲当诱饵,着实有些大逆不道。更何况,这还不是一个简单的父亲角色,而是身系整个帝国的大秦皇帝。
这要是传出去,皇族颜面尽失先不说,就说让大秦皇帝涉险这条罪,都够他车裂的。
“陛下,老臣以为,公子昊这计划并不可行,陛下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李斯内心深处,极不赞成这个冒险的计划。
但嬴政却不以为然的笑道:“朕一生之中,经历过不少险事,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为何?因为朕乃天命之子!”
“陛下的意思是.....”
“朕会配合他!”
“这....”
李斯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嬴政笑呵呵的看着他:“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那小子的计划是有效的,否则子婴也不可能轻易反叛,如果朕猜得不错,那小子应该知道子婴身份了!”
“更何况....”
话到这里,顿了顿,又收敛笑容道:“朕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们浪费,不过是当个诱饵罢了,朕会好好配合。”
“陛下请三思啊!”
李斯依旧有些担忧的朝嬴政拱手:“那些六国余孽在暗,我们在明,万一陛下有个闪失,臣等万死难辞其咎。”
“放心,那小子给朕准备了防身的物件,东西都在马车上,哪怕是天下第一刺客,都近不了朕的身!”
嬴政对赵昊交给自己的东西,非常有信心,毕竟他曾亲自试验过那些东西。
其威力比弩箭都可怕。
面对李斯的再三劝阻,嬴政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执意配合,而李斯也只能无奈答应。
“好了,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不可声张!”
嬴政摆了摆手,忽又想起什么似的,皱眉道:“朕才刚出咸阳,就发现沿途的村落人烟稀少,这还是内史地,难道真如我儿赵昊所言,朕在过度消耗民力?”
“这....”
李斯面露迟疑之色,不知该如何回答。
嬴政眼睛微眯,而后直截了当的追问:“朕打算停止骊山陵寝和长城两大工程的远征傜役,该用本地,或附近郡县的傜役,不再征发六国各地的傜役,廷尉觉得如何?”
李斯想了想,拱手道:“回陛下,此策虽好,但难以实现。”
“这是为何?”
嬴政诧异:“难道有人敢阻挠朕的命令?”
“非也!”
李斯摇头道:“我大秦律法严明,任何人都不敢阻挠陛下的命令。”
“只是.....”
说着,他叹息一声,又接着道:“陛下执政多年,可能忽视了一些细枝末节,若以关中民力修建陵寝,所能征发者,无非是关中老秦人,以及迁徙到关中的六国贵族与黔首;
如此一来,骊山陵寝会成为祸乱的根源!”
“这又是为何?”
嬴政大感意外。
李斯满脸诚恳的道:“我大秦覆灭六国后,骊山陵寝便开始大修,集中了超过十万的六国罪犯,人云曰:刑徒也。”
“若再征发迁徙到关中的六国贵族修建陵寝,骊山将聚集数十万六国旧人,届时六国贵族趁机起事,便成了掣肘之患!”
听到这话,嬴政默然,良久之后,感慨似的道:“朕欲改变现状,可惜捉襟见肘,时也势也....”
“陛下也无需担忧,公子昊已经警示陛下,人力过度消耗的问题,只要我们按照他的策略,集中力量办一件事,提高工程效率,相信不出十年,就能缓解民力消耗的问题。”
“呵....”
嬴政呵了一声,没有多言,径自走出书房,一个人转悠去了。
李斯看着他的背影,呆立在原地,不知所以。
这时,蒙毅从门外走进来,朝李斯拱手道:“廷尉,明日还要赶路,先回去休息吧,陛下若有事,我会及时通知您的!”
“哎。”
李斯看了眼蒙毅,不由长叹一声,道:“蒙毅啊,大秦新政如屡薄冰,陛下忧心,老夫也寝食难安也!”
“.....”
蒙毅无语,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李斯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言,便踽踽去了。
寒冷凛冽,嬴政独自走向扶风城,看着皓月当空,第一次感觉有一丝凉意爬上嵴梁,沁人心脾。
秦人从马背部族,鏖战到诸侯封国,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打不垮的老秦人!
数百年来,无论何种危局,老秦人始终团结一心,这才在诸侯混战中坚挺过来,最终为统一六国,奠定无可撼动的基业。
可是如今,嬴秦部族近乎消失,老秦人锐减,比想象中的还严重,关中之地,也尽是老弱妇孺。
倘若有朝一日,关中有难,秦政该如何应对?
想到这里,嬴政烦闷难耐,最终摇头叹息:“不能再急了啊!”
.......
另一边,扶风城外某座居民房中。
项羽面色铁青,怒不可遏。
此前嬴成蟜当众表态,让所有人都听他的命令,结果除了少数与项家交好的六国旧贵,听从他的调遣,其余人鸟都不鸟他,只跟在嬴成蟜身边,气得他心下直骂嬴成蟜虚伪。
自己都答应嬴成蟜,帮自己救出叔父后,替他效力,他竟然如此对自己,真是个鸟人。
“什么狗屁长安君,不过就是一个丧家之犬罢了....”
正当项羽阴沉着脸,几乎快要骂出声的时候,身后的范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喊了一句:“羽儿!”
“叔父....”
项羽一愣,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将骂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范增抬手示意:“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走吧。”
“是。”
项羽沉沉点头,二话不说的跟范增回到自己房间。
“鸟人!真是卑鄙无耻!”
回到自己房间后,项羽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拍桉大骂。
范增眉头微皱,冷声斥道;“少将军如此急躁,怎能成就大事?”
“亚父....”
项羽哽咽一声,垂头丧气道;“大仇未报,两位叔父,一位惨死在秦贼手中,一位被秦贼抓捕,生死不明,如今又逢恶人辱没,项羽心有不甘啊!”
“人不自辱,何人辱之?”
范增冷漠的像一尊凋塑,似乎对项梁的死,项伯的危险,毫不在意。
项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冷静下来,朝范增恭敬行了一礼:“亚父教我.....”
“少将军之困局,只在一时胜负欲也。”
范增肃然道:“自吾等从楚地来咸阳,诸事不顺,前有刺杀赵昊未遂,折了项将军,后有被困咸阳,遭人排挤,如今项伯被抓,更是将吾等立于桅樯之下。
少将军试想,六国何以覆灭?当初六国合纵抗秦,本能削弱暴秦,还天下太平,奈何六国都不齐心,最终被秦国逐步化解,功亏一篑!”
“如今六国覆灭,吾等苟延残喘至今,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复辟失去的山河社稷!”
“然,心怀天下者,哪一个不是深谋远虑之辈?凡此种种,足以证明,天下之争,务实者胜,务虚者败,岂能因小失大?”
听到这里,项羽神色一怔,不由道:“亚父的意思是,项羽没有务实?”
“羽儿,老夫问你,项家在江东一呼百应,靠的是什么?”
“这....”
项羽迟疑了一下,道;“靠的是我项家的声势名望?”
“非也!”
范增摇头道:“所谓的声势名望,不过是虚多实少的东西而已,项家之所以在江东能一呼百应,是因为吾等都心怀国仇家恨!”
“目标一致,才能聚结流散,壮大实力,等待时机,那公子昊本不受嬴政重视,却能一鸣惊人,这是为何?因为其把握住了时机,少将军需向他学习也!”
“亚父让我跟赵昊那卑鄙小人学习?”
项羽既惊讶,又不屑的道。
范增深深看了他一眼,沉着脸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他知道项羽肩负振兴楚项的重任,也深知要说服这个天赋异禀且性格暴烈的少年英雄有多难,于是意味深长的道;
“少将军试想,赵昊何以屡次让我们败北?而我们又为何被他牵着鼻子走?”
“无他!此人阴险狡诈,卑鄙无耻也!”
“少将军此言差矣!”
范增喟然一叹:“其根本是赵昊看透了我们的虚实,他知道我们会落入他的圈套,如此洞察力,又岂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亚父是说,赵昊早就想对付我们了?”
“然也!”
范增拍桉说道:“虽然不知他为何针对我们,但想来应该是我们对他很有威胁,或者说,我们对秦国很有威胁,羽儿试想一下,怎样的人,才会对秦国有威胁?”
“亚父的意思是说,我们有一天会覆灭秦国?”
项羽眼睛大亮,同时心头一震。
范增捋着胡须笑道:“大世之争,也是气运之争,老夫虽没有深究玄学,但也略懂一二,羽儿乃大气运者!”
“亚父!项羽立刻去聚集追随我的人,跟你回江东!”
“少将军悟性天成,乃项氏幸也!”
范增欣然点头,正准备继续忽悠项羽。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少将军,小人有急事禀报!”
“嗯?”
正被范增忽悠得头脑发热的项羽,陡然一阵清醒,抬头看向范增,却见范增脸色铁青,不言不语。
稍微沉默,项羽独自起身,来到门口,冷声道:“何事?”
“回禀少将军,小人在店东铺子里救下一女人,不知少将军是否认识?”
“女人?”
项羽愣了一下,旋即打开房门,一眼就看到地上躺着的女人。
“是她!”
项羽童孔勐地一缩,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似乎也被女人身上的伤痕吓到了。
“少将军认识这女人?”
禀报之人试探着问道。
项羽答非所问的道:“你说从我叔父店中救下的她,那我叔父呢?”
“回少将军,店东的下落,小人不知,但从这酷刑判断,应该是中尉府的手段!”
“中尉府?”
“对!就是关押店东的府衙!”
“什么!?”
项羽陡然一惊:“你说我叔父也有可能遭此酷刑?”
“这....”
禀报之人脑袋一耷,默然不语。
项羽睚眦欲裂,怒不可遏:“该死!该死的赵昊!我项羽必杀你!
”
说完,一拳砸在门框上。
“彭——!”
门框被瞬间砸烂,木屑纷飞。
范增见状,不由哀叹一声,暗道:“竖子不足与某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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