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指挥？
    王小虎明白了，方伯伯在这里担任过音乐总监。
    广交的音乐总监吗，原来是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的方伯伯。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今晚发生的种种场景，王小虎后知后觉地有些紧张起来。
    “没问题了？”李安笑问王小虎。
    王小虎摇了摇头，这时小车开口：“老师咱俩换房间吧。”
    接着王小虎似是才反应过来，四下打量一番，跟着小车也说要和李安换房间。
    两个孩子的心意李安收下了，也十分感动，不过今晚的房间分配是方永波出发前就交代过的。
    让两个孩子睡他们的房间，当时李安拒绝了，可拒绝无效。
    “我才不和你们换呢，我这屋里各有秘密。”
    王小虎一脸不相信：“什么秘密？”
    李安乐：“那能告诉你们么，自己找地方坐吧。”
    说罢李安开始收整行李，两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有些小小无奈，看来不出他们所料，老师和方伯伯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他们住了。
    随后十分钟李安陪两个孩子聊了聊，总结了一下今晚的课程，同时也给两个孩子做了叮嘱。
    通过今晚的观察，他有必要稍微敲打一下王小虎了。
    “这趟带你俩出来不是来玩的，清楚吧？”
    二孩点头：“嗯。”
    “多看，多听，多思考。”
    二孩点头：“嗯。”
    “王小虎，机会难得，你好好把握。”
    王小虎：“老师您放心。”
    望着王小虎坚定的目光，李安想了想，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转脸李安又看向小车，“车琳，虽说舞台不分大小，但是大舞台和小舞台到底是不一样的。”
    小车：“嗯。”
    李安：“我已经和你方伯伯说好了，给你安排一个时间段，让你上台弹一弹，找找感觉，坐在360度无死角的观众席中间演奏和你在寻常舞台上演奏完全不同，最关键的是这不是在蓉城。”
    小车：“老师我明白。”
    李安：“就把这儿当成未来你要去燕京参加比赛的现场，不要抱着什么好奇心，当你要走上舞台那一刻，将周围一切都屏蔽掉，你的眼里只有钢琴以及你要演奏的曲目，其他什么都没有。”
    小车：“嗯！”
    李安嗯了一声又看向王小虎，“我给车琳安排上台机会没给你安排上台机会，你不会闷闷不乐吧。”
    啊？王小虎一愣，接着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我开心还来不及呢，“老师我不是那种人，”而且而且，王小虎心里一叹，“我知道我和车琳不一样。”
    李安：“说说看。”
    王小虎：“啊？”
    李安：“我看看你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
    小车：“老师。”
    李安：“让他说。”
    片刻，王小虎开了口：“我没有车琳专业好，也不像车琳那样随手就能拿出有代表性的曲目，嗯，我还没有车琳发挥稳定。”
    小车插话：“你的进步已经很大了，而且我发挥也不稳定的。”
    王小虎摇头：“你可以不错音地背奏所有学过的曲目，我就不行，和你相比我那点进步根本算不上进步。”
    小车：“如果你觉得我能背奏所有弹过的曲目是稳定，那也是因为我练琴练得多，你要是也有那么多时间练琴你也可以的，再说进步是自己的，干嘛和别人比。”
    王小虎：“额。”
    听着两个孩子的辩论，李安不由笑了起来，“王小虎还有什么说的？”
    王小虎摇头。
    小车：“加油。”
    王小虎：“嗯！”
    李安：“相互鼓励是对的，但你俩都没有说到咱们谈论的重点。”
    二孩一怔。
    李安继续说：“你俩本质的区别在于你们所选择的专业，你们一个选择了钢琴，一个选择了指挥，这是你们本质的区别。”
    “王小虎，想成为一名职业指挥远比成为一名职业钢琴家难得多，一场大型钢琴比赛可能就会造就出一名职业钢琴家，而十场指挥比赛都未必会造就出一名职业指挥家。”
    “比赛也不行吗？”
    王小虎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关于怎么成为一名职业指挥家，他查阅了大量信息，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参加比赛或是唯一的捷径。
    李安：“注意我说的是未必，但你也可以理解为不行。”
    王小虎一瞬被击碎，那他还有什么途径可以选择！
    小车：“老师为什么参加指挥比赛也不行？”
    李安：“因为全球范围内的乐团是有限的，因为成立一支乐团的费用是高昂的，你们知道咱们国内一共有多少支职业乐团吗？”
    小车：“几百支？二百支？”
    李安：“王小虎。”
    王小虎有些颓然：“抱歉老师，我不知道。”
    李安：“只有不到80支。”
    只有不到80支吗...小车似乎明白老师的意思了。
    李安：“有的乐团只需要一名指挥，有的乐需要两到三名指挥，我就按一支乐团平均需要两名指挥来完成日常的排练演出任务，这其中还不包括有的指挥同时身兼数家乐团指挥工作的情况。”
    “也就是说，按照目前的情况，国内只需要一百六十名指挥就足够了，而在这个过程中，每年还有大批量的指挥专业的毕业生流入市场，同时你们也应该很自然地看到一个现象，相当一部分指挥已经到颐养千年的年龄，他们依旧站在指挥台上。”
    王小虎垂头一叹，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只要他努力，未来一定会成为一名职业指挥，可听完老师的话，他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凉。
    就好像被人从睡梦中被人一盆冷水侥幸，冷得他控制不住发抖，可他明明还小，他有的是为梦想奋斗的时间和精力啊！
    “是不是觉得自己才是个初中生，距离我说的这些还很远？”
    又是一记重锤，锤得王小虎呼吸都困难了。
    “还记得唐小星吗？”
    唐小星...王小虎怎么能不记得，可恶啊，唐小星明明和他一样大，却已经掌握了所有指挥手势，并且谈论起指挥完全可以当他的老师了。
    “唐小星因为家庭的原因，她接触得更早，我无意拿你和她做比较，但是鉴于你的梦想，我还是得告诉你，像她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换句话说，未来这些人都是你的竞争对手。”
    一顿，李安又问：“你觉得秦老师的水平如何？”
    秦老师...王小虎心里一直都埋着一个疑惑，秦老师明明是个指挥，在他眼里非常厉害的指挥，却没有在乐团里做指挥工作...
    “老师。”王小虎咽了咽嗓子，艰难地抬起头，“是因为秦老师没有机会吗...”
    王小虎实在不愿意承认秦老师不够优秀，达到秦老师的水平一直都是他的目标，如果秦老师都没有机会，那他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呢？
    “残酷吗？小虎哥。”李安笑得温和，“还想当指挥吗？”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小车压抑得有些喘不上气，虽然她能体会到老师的用心，可王小虎这半年来还不够努力吗？
    还愿意成为指挥吗？王小虎也被老师问蒙了。
    他一开始为什么想成为一名指挥家？
    一开始他只是因为车琳的原因在网上听了一首帕格尼尼狂想曲，看着视频画面里的钢琴演奏者和指挥间的各种互动，让他带入了车琳和自己。
    如果是车琳弹，他在一旁指挥，那该是一件多么开心快乐的事情。
    接着他便决定要学指挥。
    可虽说他是一时冲动，但在随后的学习接触过程，他越发投入到其中不可自拔。
    那种手一挥便能让所有乐器发出同一声音静止的场面。
    那种手再一挥又能让所有乐器朝着宇宙尽头发出呐喊的惊天气势。
    关于指挥的一切，无时无刻地在侵蚀着他的内心，他要成为一名指挥，不为任何人，他要成为一名指挥，一名真正的指挥，他像是找到了他的使命一般。
    元旦演出站在指挥台上，在所有乐手随他收手起身那一刻，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掌声热浪，他真的认为自己在那一刻就是一名指挥。
    今天他来到了一场盛大演出的彩排仪式前，正准备近距离观摩一下国内一流乐团的排练现场，老师却问他还愿不愿意成为一名指挥。
    而让他无比难受的是他竟然第一时间没有做出回答。
    难道成为一名指挥不是他的梦想了吗？听完老师的话他怯懦了吗？
    他未来的竞争对手一个比一个强大，就算如秦老师这种存在也只能将指挥棒闲置在家里，他一个连钢琴水平才刚刚超过刘丰瑞的古典音乐小趴菜有什么资格去幻想成为一名指挥。
    就连他所参加的所有演出活动都是因为老师他才有机会站在指挥台上，如果没有老师，就以他的钢琴水平，恐怕连上台都不会那么容易。
    可他真的很想成为一名指挥！
    好难受啊！
    等等。
    不对啊？
    能不能成为一名指挥和想不想成为一名指挥有绝对的关系吗？
    按照老师这样的说法，他能成为一名指挥的概率已经极为渺茫，可老师问他还想不想成为一名指挥。
    肯定是想啊！
    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有退路了，王小虎忽然感到了几分轻松，最坏的结果不就是想当当不了呗，那他也没办法啊。
    那要问他现在还想不想当一名指挥，他还是想啊！
    他想！
    如果他此刻只因为未来极有可能成为不了指挥而连想都不敢想当指挥的事，那他未来还有什么资格去和别人竞争，还有什么魄力去驾驭一支乐团。
    开玩笑！我王小虎可不是被吓大的！
    一瞬间，房间内的气压随着王小虎的表情变化随之发生了改变。
    李安和小车脸色同时变了变，接着她们师生二人就看到了他们熟悉的那张嬉皮笑脸又重新出现在了王小虎的脸上。
    “想啊。”王小虎嘿嘿一笑，“老师，我想成为一名指挥。”
    小车心里长出一口气，刚才的气氛吓死人，她真害怕王小虎最后说些丧气话，加油加油！
    李安：“既然如此，你已经知道了这个行业的残酷性，或者说我讲的只比现实还要残酷。”
    王小虎心里哼哼一声，来吧老师，还有什么您尽管放马过来吧：“老师，无论多么困难，我都想全力以赴试一试。”
    然而令王小虎没有想到的是老师竟然在说完这句话后并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好，那我这一关你通过了。”
    小车：“额...”
    王小虎懵，抬起头：“老师。”
    李安笑着又摸了摸王小虎的后脑，“我说你在我这过关了，从今天开始，我支持你去追求你的梦想。”
    “啊？”王小虎挠头，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啊，“老师您不是一直都在支持我吗？”
    李安转身回到床边坐下：“之前是支持你学指挥，对你未来能成为只会这件事，我并不看好，所以谈不上支持。”
    听到这里王小虎心里又忍不住狂喜起来，话他听得懂，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老师看好他并支持他成为一名指挥！！
    “别开心得太早，”李安将王小虎打断，“我支持你也仅仅是我支持你，能不能成为一名指挥最终取决于你自己，明白吗？”
    王小虎点头：“嗯！”
    李安：“关于指挥，我教不了你什么，我只能给你三条忠告，你把它死死记在心里，永远记在心里。”
    一瞬房间内的气氛再度凝重起来。
    再次迎着王小虎的坚定目光，片刻后李安开了口。
    “第一，学会忍耐，一定要学会忍耐，没有绝对的把握，不要出手，机遇和陷阱是镜子一体两面，指挥没有第二次机会，一次搞砸就全完了。”
    “第二，对于专业知识，要做到绝对的精益求精，不要随便就认为自己明白了，音乐是主观的没错，前提是你已经客观地掌握了一切。”
    “第三，时刻保持谦卑。”
    “记住了吗？”
    良久。
    “记住了。”王小虎轻吐一口。
    再次抬起头，少年眼中的光仿佛照亮了窗外的江面。
    就在这时，啪啪啪——
    小车鼓掌，节奏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