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陆然已有八分肯定那黑色大手的主人是谁,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果然是她。
类似的这种透黑暗的黑,独特的至暗气息,陆然只在三个人身上见过。
杨三郎,黑天道人,还有就是此时出现在身后的少女。
杨三郎之女,天绝公主杨绵。
“不得了。”金洗往后退了一退,已是满头大汗,先对陆然说道:“我还当你真是无惧生死,原来是有人在暗中庇佑,你知道吗?这算是作弊。”
接着他又抬头望向杨绵,问道:“来者何人,请报上姓名。”
杨绵骑着一头浑身黑色的角山羊,整个人藏在巨大的斗篷之下,透亮的黑色眸子只是盯着陆然,并不发一言。
陆然原本一直都很淡定,很久之前他就感受到了这股子气息,知道有人在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开始他以为是黑天道人,直到那黑暗真的降临,他才分辨出来,这是不久前差点了破灭了他三魂的那名少女。
陆然费力地回头,看着杨绵,看到她那双不动的黑色眸子,忽然慌乱起来,他意识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于是拼命在半空中乱划着手脚,冲着金洗大叫了一声,“快跑!”
金洗刚收了法宝【九骄棋】,正要撤掉幻术【伤死局】,却发现这片幻已经撤不回来了,那骑羊少女一来,黑暗便塞满了整个房间。
陆然的一声快跑,终于令他想起一些记忆中的片段。
那还是他来南方之前的一次培训,许翚告诉他们,在南方潜伏,遇见“三黑二绿一蓝”,一定要逃,不顾一切地逃命。
眼前这一片黑暝,应该就是那三黑之一了。
金洗立即想跑,可来不及了。
回想之时,就是灭顶之时。
金洗过去曾幻想过的一切,任务成功后胜利大逃亡亦或是任务失败后被俘他咬紧牙关受尽折磨,这些统统都没有实现,也不会再实现了。
另一只黑色大手在金洗身后悄然出现,一下将他捏在掌心,送到了杨绵近前。
杨绵眼也不眨,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一气吹过,陆然只看见金洗的人化为了一道黑影,然后这黑影化为黑灰,化作了黑烟,三两息之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你……”陆然原本下意识想质问杨绵为何乱杀人,转念一想这都是废话,于是改口,“怎么不留个活口,问问他有没有同党。”
“他说错了一句话,你也没有想明白。”杨绵的目光黑沉,“你们都说他这道仙术,自己跟自己赌,输赢都是自己,其实不对,还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两边一起赢,另一种是两边一起输。”
“那你就不能让他赢两次?”陆然没好气地看着杨绵,“你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我刚才救了你,你就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杨绵口气愠怒,但陆然只觉得身后陡然轻松,然后他就摔到了地上。
准确来说,他是从金洗的幻中,摔到了杨绵的黑场之中。
陆然爬起来,两只眼睛直勾勾向下,看着杨绵。
杨绵一直目视前方,她身高本就小巧,坐在山羊之上也勉强够到陆然的小腹,因此陆然只看到她的头顶。
气氛,有些冰冷。
“你……为何要救我?”僵持了数十息,陆然才主动开口说了话。
“我在等你的回答。”杨绵咕哝了一声,已经调转了黑羊头,准备要走。
“陆然,既然【瞋光阵】中你也可以不死,在成为真仙之前,你要好好活下去。”
丢了这么一句话后,杨绵已经只留给了自己一个背影,黑光铺设出一条道路,她连人带羊,已经消失了大半。
“喂,该不是说什么为了你活下去吧?该不会是说什么从此以后,我这条命是属于你的了吧,是这么老套的说辞吗?”陆然忍不住揶揄道。
“不,是为了谢桥。”
杨绵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但她的声音还是无比清晰悠远地传到了陆然的耳中。
“简直莫名其妙……”等陆然回过神来,已经回到了原本那间简陋的客房。
只是邀请他进这间客房的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然选择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喝一边胡乱想了想赌局或是棋盘,杨绵或是绵羊,之后才若无其事地从房间中走出。
然而推开门,他就在回廊的另一边看见一个有些熟悉,又有些古怪的身影。
身影可以说有些鬼祟,在陆然他们三人的客房外面,扒着门缝正在往里面窥探。
前几日酒馆中那个神秘人,难道是她?
陆然屏住气息,悄悄接近那人,不想他刚迈出半步,那人便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拢了拢身上那件宽大的灰色斗篷,她低头要走。
陆然只得调动【涅血火珠】,飞步跟上。
那人的行动又稳又快,下了楼梯直接翻过围墙,穿梭了几条窄巷,最后停在一处僻静的死角。
陆然追得气喘吁吁,短短一段路,脸上的表情由惊到喜,到了现在,则带着些许歉意。
那个背影终于转过身来,脱下兜帽。
没有错,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笑脸,还是那般圆圆的笑容。
“我就知道是你,我一眼就看到你那圆圆的脚后跟。”陆然说着话,往前走了两步。
满岛圆退无可退,只好伸出一只圆圆的手,“你好啊,陆然。”
“满姐姐,抱歉。”陆然再开口,则是这么一句。
满岛圆还是那样圆圆地笑着,问道:“什么?”
“我说抱歉。”陆然又上前一步,拉住了满岛圆的手,“抱歉,我跟你约定,要去找你,但我……食言了。”
满岛圆眼也不眨。“没事,你一定是认为我死了。”
“抱歉……我没能救得了大仙者。”
“没事,他们都是真仙级别的仙者了,他们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
“抱歉……这一切因我而起……”
满岛圆感觉到陆然的手心忽然变得冰冷无比,她感觉到这少年身上的那一团原本蒸蒸日上的火焰,忽然落下了许多,而且逐渐变得冰冷,失去了温度。
“没事没事。”满岛圆圆圆的脸在笑,可圆圆的眼睛,到底还是留下了两滴圆圆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