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乌说起要跟这一众环教算账,倒叫陆然忽然猛然愕然清醒。
他想起徐方所托之事,徐方说可知子万一遭遇不测,要将她身体内一块红色碎片放入她身上藏着的【夺山玉牌】之中。
众目睽睽之下,陆然全然不顾其他,伏地钻入对面人群,就开始一顿好找。
“这位仙家,抬抬你的第八只脚。”
“这位老仙,你那印着春光乍泄图的荷包掉出来了。”
“这位仙子,你腿上的毛很多哟……”
陆然如此,在一众人仙之中,仿佛喧哗过街,寻找着可知子最后的踪迹。
没有人去管他,因为大多数的人注意力,仍在黑光道人和那个青衣小姑娘身上。
气氛,显然是一触即发的紧张。
黑光道人听见“算账”二字,脸上笑容骤变,问青乌道:“大仙,您的意思是?”
他这一上来又是“大仙”又是“您”,身后顿时一片哗然,纷纷议论,眼前这位都不曾见过的小姑娘,究竟是谁?
青乌嘻嘻一笑,反问道:“你,说话能算话吗?”
黑光道人突然抬头望了望天,然后像得到了什么指示似的,回答道:“大仙,您请说。”
青乌当然不会客气:“我想要骑一骑你的马儿,可以吗?”
黑光道人没有丝毫的犹豫,翻身下马。
青乌小步一跨,跨到那黑马背上,六目黑马很是不情愿,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叫,但是又无可奈何。
青乌身形很小,黑马则太过壮硕,在他身上戏耍了几下之后,青乌就没了兴趣,一脚垫着那曾经无比桀骜高高昂起的马头轻轻跃起,另一脚踏着一团青光,飘忽着飞到众人的头顶。
“好了,玩够了。”青乌懒懒地说道:“黑光道人,本大仙卖一个人情给你,给你十息时间,把你的人连同那叫人讨厌的大观都带离这宛山地界,然后我希望你们以后都不要为难他。”
青乌目光所指的地方,一团青色火焰,正好笼在了还在遍地拾荒的陆然身上。
陆然此时,已经找到了那块玉牌,可那片红色碎片,仍未发现。
他全然不觉,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聚焦在他身上。
“好的,遵从大仙的安排。”
黑光上人收回目光,仍是注视着青乌,他居然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反而恢复了那张笑脸,将手中那黑幡微微扬起。
环教至宝——【黑光焠风旗】。
众人只觉得,这黑夜之中,黑暗更甚,伸手不见五指,对面双瞳无光,只是感觉有一道黑风吹起,吹到自己身后这几千人的脚下,托起他们,然后风继续吹,将他们吹回了巨目观大殿前的广场之上。
黑风一散,一众人刚看到点光影,还未立稳,脚下立即再起颠簸,摇摇晃晃之间,这占地百亩的大观居然被连根拔起,升到半空之中,众人才看到是另一道黑风从地下往上吹起,将整个大观的殿宇楼阁连着地基一起,吹到了半空之中。
这等换天彻地的大神通,不说观中普通弟子,饶是几位真仙照看,也看得啧啧称奇。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更是让他们明白了,为何这般神通的大师兄,会对这青衣小姑娘如此退让。
要知道,徐方和慈幻真人可都是见过青乌的,两人居然都完全没有察觉到,她身上此时此刻,那完全盖住黑天道人的泼天妖气。
只见那名为青乌的小姑娘,望着黑天道人这一番操作,也不觉得有多神奇,反而有些无奈:“行吧,你这样只是飞上天,这算是哪门子的带离嘛。”
黑天道人还在强颜欢笑:“小仙,能力有限,能力有限。”
青乌眼中两道青光亮起,怏然一笑,说道:“罢了。既如此,反正我已经警示了你,接下来要是发生什么意外,可不要怪我。”
黑天道人目视远方,似乎有些不舍,但他知道这青乌已经不可阻挡,默默点了点头。
青乌转身,意外发现黑风吹过,那片空地上居然还有一个人。
正是还在寻找可知子的陆然。
“我真是服了。”青乌抓起自己双髻,一脸的恼火,大声呼喊道:“在那里呀!”
一点青光疾出,打到某处地面之上,陆然听见青乌喊话,追着那道光,才终于发现藏在一片梨花之下,那一颗小小的红色珠子。
来不及跪地而哭,陆然只觉得后颈一凉,被青乌从身后轻轻一提,两人直飞高空,变成两个青色的光点。
青光中,天之上,陆然往下一望,忍不住叫出了声。
虽然是在夜间,千里山河,仍清楚的尽收自觉眼底。
但却是一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的惨状。
没了万家灯火,纷离镇已成为废墟。
没了草木,梨花林像被狗啃掉那样,却了几块,不再好看。
山河破碎,宛山九十九峰,七零八落,不知倒掉多少。
而那始作俑者——巨目观,则完好无损,还在自己身后漂浮着。
这便是这所谓【浮图】的全貌了,只是这其中葬送了多少人,自己却一个也看不清了。
他们,太渺小了。
“我真是心疼。”青乌望见陆然一脸悲切转为了一脸怒火,喃喃地说道。
“你心疼什么?肯定不是这些死去的人吧?青乌,你究竟要干吗?”陆然转过头来,定定望着青乌。
“早就告诉你了,我来此地,是要收回我的宝贝的呀,我的宝贝,呜呜呜,被这帮人糟蹋成了这个样子!”
青乌揉揉眼睛,像个真正的女童那样,眼看就要哭了出来。
陆然实在想不出,眼下这些地方,到底哪里藏着青乌的宝贝,忍不住问道:“你的宝贝?”
青乌点头:“对啊,我的宝贝。”
陆然追问:“究竟是什么呢?”
青乌拍拍手。
陆然看见脚底下,有巨大的东西动了。
是那两条几乎被当做了背景的真龙。
见到青乌,他们终于动了。
三千年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地龙越过了宛山,水龙升出了深潭。
两条龙的速度快得肉眼几乎看不见,一眨眼便聚到了一块。
两相缠起,争斗,嬉闹,对望,叙话,好似某种交合,又好像是在起舞。
“果然,我就知道,一直以来,你说的法宝,就是这两条真龙!”
陆然看得眼花缭乱,一时变得很是兴奋,大声冲着青乌说道。
“你还可以再大胆一点!好好琢琢磨!”
青乌的声音,被两条真龙交缠的铿锵声淹没。
两条真龙,一黑一白,上下交缠了一会,再次变换了形态,开始首尾相衔,二龙的身子越来越大,越来越虚,大到在天地间绕了一个圆,虚到只剩下了两团模糊的光影。
然后这一黑一白两团光影,顺着这圆的边缘,开始互相追击。
越来越快。
直至形成某种漩涡一样的旋转。
在这旋转之中,陆然方才眼底的一切,一座山,一汪潭,九十九峰,八千株梨树,甚至包括山中刚冒头的一株草,刚出生的一只鹿,一切,全部,所有的生灵,所有的物,都开始一起旋转。
越来越快。
一个陆然早就应该看见,现在才初次看见的图案出现在眼中。
陆然问青乌:“这就是你的宝贝?”
青乌一伸手,便将眼前那巨大的漩涡,那巨大的图案,那一切的一切,那所有的所有,那原本【浮图】圈起的全境山河,收到了自己的手上,幻化成一个黑白相间,只有手掌大小的圆盘。
“是我的宝贝,名叫【太极】。”
青乌舔舔嘴唇,略带了一点点调皮,笑着说道。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