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牙和回寰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孩子。
只不过一个是好孩子,一个是坏孩子。
杀人,杨牙从不犹豫,所以那瞎眼的老人,走得很安详。
要不是头上还悬着【落魂云】,那他真的是得偿所愿,去了极乐。
只是那小姑娘,一息之间,遭遇突变,血泊之中,欲哭无泪,胡乱抓起身后柜上一把小刀,凭着本能就往杨牙身上扎过来。
小姑娘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吼叫,像一只绝望又迷茫的小兽。
杨牙听到这声音,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你,在这等着!”
杨牙转身,拔腿就跑。
他要去追回寰。
他要去把回寰抓回来,要他杀了这个小姑娘,完成杀人指标。
此时,距离下一个时辰开启,还有一刻多一点,一千息左右。
杨牙走后。
一百息后。
那满面脓疮的小姑娘茫然失措了许久,忽地坐到饭桌前,从面前的炖锅中,盛出一碗汤水,再稳稳放到桌前。
碗中,有一些怪异的事情发生。
汤面之上,有个寸许小人,是个黑衣道士,骑着一匹通体全黑的骏马。
道士手执黑幡,骏马则有六目。
汤面之中,还有个萝体的女人,姿态非常优美,悠闲地在游水。
女人在碗中游了个来回,终于停下,露出个头来,却又是个虬髯大汉,大汉睁眼,又露出一双顾盼生辉女人的美目。
这人开口问道:“你说,那金发的小子,会回来吗?”
马上的黑衣道士低下头来,回答道:“我觉得,应该不会回来了。”
那人又问:“这样的人,能当咱们的副教主吗?”
黑衣道士轻笑两声:“我觉得那个半妖少年更合适,我看他有几分教尊的做派。”
“哦?那你觉得那个叫陆然的呢?”
“说不好,属下有些看不懂这人,但总觉得,这人身上,有一些,令人讨厌的气味。”
“是啊,令人讨厌,可又非常怀念的气味。”
“你跑一趟,送那回寰一条命吧。”
分不出男女的那人两句话说完,长叹了一声,突然从那汤水中跃出,化作一只金色鲤鱼,就此消失在虚空之中。
“得令。”
黑衣道士闭目颔首,黑色骏马腾空而起,追着杨牙、回寰的踪迹去了。
那满面脓包的小姑娘,眼也不眨,坐在那里,再也不动了。
密林之中。
回寰在朝着宛山群峰的方向狂奔。
脑中一片空白。
知道自己做错了,知道自己要完了,知道自己犯蠢了。
但也只是知道而已。
一路渺无人烟,连只动物都不曾遇见。
“鸡冠峰”也远到影子都不现。
我还有多少息的时间?
我还能再见到可知子吗?
我离死,还有多远?
还有六百息的时候,杨牙追上了回寰。
“跟我回去!还来得及!”
杨牙的面孔,在背光的阴影中,有些可怕。
回寰低下头来,呢喃自语:“我不去,我不能,我做不到。”
杨牙又说了一句:“跟我回去!”
“我……”回寰不看杨牙,试图绕开,继续往前奔。
杨牙一脚,将回寰踢翻在地。
“那样的人儿,活着反而受罪!”
回寰不管不顾,爬起身来,继续往前走,反正就是不回头。
“而且我已经杀掉了那个老头了,你觉得那小姑娘能活下去吗?”
杨牙飞身又是一拳,想狠狠将回寰揍醒。
回寰并不还手,也不躲闪,杨牙一拳,再次将他击倒在地。
起来,继续往前走。
“你他娘的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这小姑娘本就没救了,你不杀她,她是要落入野兽的口中的。”
杨牙急的爆了粗口:“你给我回去!”
还有四百息。
回寰放弃了,不是放弃了自己的念头,而是放弃了抵抗。
“你真是不懂!”杨牙吼道:“给他们一个痛快,有时候是最大的慈悲!”
杨牙开始拖着回寰往回走,像拖着一只放弃了一切的死狗。
还有三百息。
“那两个人本来就有问题,疑点太多,而且你怎么不想想,我俩一起的,你死了,我活着,我回头在陆然那里,多没有面子!”
杨牙这边说着,那边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还有二百息。
回寰突然开口:“杨牙,替我跟可知子道声歉,这么多年,我对她太过冷淡,对我跟陆然也说句道歉,连累他进了这【浮图】,我却自己先放弃了。”
“闭嘴,你死了我也会用‘复生塔’把你复活,然后再杀你一次,再把你复活。”
杨牙真的快被回寰气死。
还有一百息。
“杨牙,我想喝水。”
“闭嘴!”
“杨牙,我想吃饭。”
“闭嘴!”
“杨牙,我想上厕所!”
“闭嘴闭嘴闭嘴!”
还有五十息。
杨牙已经看到那林中小屋的烟囱,露出了尖尖头。
“杨牙……我是不是马上就能去极乐见到我那死掉的二哥和母后了?”
“见个屁啊,你忘了我们头顶上有什么吗?”
“啊……你说什么……”
“【落魂云】啊……”
“……娘的,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还有三十息。
杨牙已经看到了那面小湖,倒映出蓝的天,绿的树,还有自己那张臭脸,身后那只死狗。
还有二十息。
“杨牙……我怎么还没死?”
“闭嘴,你不许死!”
还有十息。
杨牙已经到达了湖面。
想也不想,将回寰整个扔了出去,扔到那小屋的篱笆外面。
自己飞身过湖。
还有五息。
“你给我起来!”
杨牙掏出了【变妖葫芦】。
“你给我起来!”
还有三息。
杨牙变成了一只傀儡虫儿。
还有两息。
杨牙将回寰“穿”在身上。
还有一息。
杨牙撞开篱笆,要飞身入屋。
“再见,杨牙。”
杨牙没有来得及回头。
轰。
一道闪电,万分之一息之间,却带着亿万强劲,怒然轰下。
直接轰到了身后的回寰的天灵盖上。
巨大的力量,顷刻摧毁了周遭的一切。
小屋灰飞烟灭,湖水被蒸发大半。
杨牙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一放松,就这样和回寰同时昏死了过去。
与此同时,巨目观观星阁的【浮图】之上,巨目天君发现,【浮图】总人口,发生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变化。
赤仙一栏,原本已经降到了七十九名,突然,增加了一名。
这是【浮图】目前为止,唯一增加的一个数字。
这是什么情况,这加一的数字,从何而来?
巨目觉得自己,又有些饿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