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离京城千里之外的港城。
港大外街的一家茶餐厅里,曹艾青用筷子夹起餐盘上一根金黄酥脆的炸鲜奶放入嘴里细细咀嚼,贺天然安静坐在她的对面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姑娘今天穿着一条露出一字雪肩的淡蓝色碎花裙,白皙秀颀的脖子上,系着一根醒目的黑色的颈带,这让人不由自主就将视觉重心放在了那最优雅处,端是一个玉颈生香。
而此刻,她正一手拿着筷子,一手虚托在食物的下方,小口小口的品尝着食物的美味,嘴里发出“滋滋”酥脆的声响。
贺天然从前就很喜欢看曹艾青吃饭,她吃饭的动作不大,碰见自己喜欢吃的甜食,也不会显露出急切,这使得她看上去胃口很小,但奇怪每次都能吃完,而且跟她一起吃饭很有食欲,像是为了故意跟她作对一样,贺天然从前会刻意吧唧嘴,狼吞虎咽地试图打破这份美感,可曹艾青从没恼过他,最多也只是嗔怪他一眼,然后立马又是一笑嫣然,委实是秀色可餐。
可是这份甜蜜的神情,曹艾青估计永远都不会再对贺天然展露了。
女孩吃完之后放下筷子,得体地拿起一旁对折好的纸巾,擦了擦嘴角炸物残留的油渍,平静说道:
“你不用跟温凉打个电话?还是说,打算等会你们见面了当面说?”
“她去外地工作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贺天然耸耸肩,曹艾青闻言一愣,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你运气真好啊贺天然,你这算不算是躲开了一次……嗯……小说里常常提到的‘修罗场’?”
贺天然微微侧目,“你确定要用这个词吗?先不说我们看的小说风格是否一致,一般而言,我们男生理解的‘修罗场’,无非就是多个女生在同一场合为了同一个男人而争风吃醋的喜闻乐见,我想这应该不是你的本意吧?”
曹艾青略一沉默,她确实不是很懂这个词的娱乐含义,她不由问道:“为什么争风吃醋会喜闻乐见?”
贺天然道:“因为无论怎么争,受益的还是男人,所以与其说‘修罗场’是场闹剧,倒不如说是一场喜剧,但我很确定,如果温凉知道这场家宴你会来,那么我们三人之间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喜剧。”
曹艾青微微垂眸,哑然一笑,她为刚才自己的发言表达着歉意:
“抱歉,我一直以为网上说的什么‘修罗场’……是字面的意思。
我很疑惑,为什么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在你们男人看起来会是喜闻乐见的场面?这分明就是为了爱而放弃了自尊的无力之举,何况能让这种事发生的男人,他对女人真的有‘爱’吗?”
“这种事,从我的角度看,我很痛苦,因为这绝对是我不想面对的情景;但从同为男人的视角来看,没人会在乎什么深层的尊严,他们只会关注表面的热闹与好像没人会到伤害的滑稽争执,并且在事后,会嬉皮笑脸的说上一句‘哥们牛啊,能不能教我一手’,至于男人爱不爱她们这个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得爱男人。”
贺天然毫无掩饰地给出一个答案,他望着沉思起来的曹艾青,缓缓说道:
“其实阿凉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她是那种孤注一掷的人,这跟她性格有关。而艾青你嘛,就好像你省钱的习惯一样,对待事物会下意识的争斤论两,所以即便你们遇到同一件事,都有着一致的看法,但处理后的结果却截然不同。
这说好听一些,你们是一个勇敢,一个谨慎;说难听一些,你们一个是冲动,一个是迟疑,你们对于另一半,都各自有着野心勃勃的占有欲与锱铢必较的斟量感。
这无可厚非,因为不管怎么说,你俩在对待爱情这件事上,都不会妥协,这也是我为什么今天会突然叫你出来的原因……”
男人将身体缓缓靠向座椅的后背,他的视线瞟向在不远处坐着,假装点菜的黎望与盛琪冬两人,他进入正题,继续道:
“昨天晚上我接到我妈的电话,听到今天的晚饭你也会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她虽然跟我说起了邀请你的经过,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同意,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你应该不喜欢掺和这些事。”
曹艾青好整以暇,“看来,还是我更了解你母亲一点呢。”
贺天然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你说的没错,我一开始并不想接受邀请,但你母亲不这么想,与其说是我故意要出现在你们面前,倒不如说,是你母亲想看看她这个儿子有没有变成像他爸那样的男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当我们三人出现在你家的时候,往日重演,我觉得你爸的感触应该比你来的深刻,我想这才是你母亲想要告诉你的东西。”
曹艾青淡淡地说完,喝了一口手边的鸳鸯奶茶。
贺天然心潮翻涌,他很想苛责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当初丢下自己管也不管地去了国外,现在回来却要对自己的感情指手画脚。
贺天然的父母从来都是这样,也许是他们各自自身都太过优异,社会资源的优渥导致他们对后代的看法都出奇的一致,他们这代人,不会去考虑什么养儿防老的古板说辞,在一起时,贺天然就是他们爱情的结晶,离婚之后,孩子便成了一个累赘。
哪怕是现在,白闻玉的也只是想通过贺天然,来给贺盼山证明这些年他管教儿子不利的事实,从而在前夫面前,在心理与道德的层面上占领优势,而不是先问一句,贺天然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是啊,问了又如何呢?
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贺天然也不会饿死,有着这么高的一个起点,只要他安心做一个乖宝宝,那么他就已经能活得比大部分人都滋润了。
懂得权衡利弊的自私,是贺盼山与白闻玉这类阶层的人,最大的特质。
贺天然长舒一口气,他不想再继续想下去,于是对曹艾青问道:
“那你呢?你为什么又要答应呢?”
娴静的女孩反问了一句:
“你忘了上次我们见面时,我最后问你的那个问题了吗?”
男人一时语塞。
现在的这个贺天然,究竟是那个十八岁把自己喻为新生的少年,还是那个三十一岁,跟自己父母有着同样凉薄心性的青年?
“你母亲邀请我,是因为她误会我对你还有情,而且她想要借此看一下你的为人,这一点,她跟我是一致的,我也想看看你在面对这种情景之下,会怎么做。”
曹艾青的最终目的就是这个,诚如她所言,她的目的可不是什么争风吃醋,实际上,观察贺天然在这种处境之下所作出的一系列举动,才是她真正在意的东西。
这其实不难理解,虽然曹艾青对贺天然之前在船上的那番言论与实际发生的相悖情况嗤之以鼻,但不管怎么说,女孩现在也处在两个人格共存在一起的迷茫阶段,而作为影响她至深的贺天然,男人的行为,会直接影响到她对自身的判断。
所以,那些没想明白的事,贺天然也许会成为她的答案。
“不过现在嘛,你也不必担心什么,毕竟温凉不在,你会轻松许多,这么一想,你现在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说完这最后一句,曹艾青用手支起了下巴,语气中竟然透露出了几分沮丧。
如果没有把贺天然逼到绝境,那么他的一切行为,都仍有回旋的余地。
贺天然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所以,你今晚还是会跟我去南山甲地?”
曹艾青摇摇头:“虽然你母亲邀请了我,我也有意,但是我昨天跟你母亲打了个赌。”
“什么赌?”
“如果,你今天把我也会参加你家家宴的事情告诉温凉,那么我就会去;如果不告诉她,那么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让你们一家三口没有外人的好好团聚一场。”
“你认为我会怎么选?”
曹艾青不答,随着这句话落地,好巧不巧,贺天然口袋中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男孩的心跳都为之一紧。
果不其然,是温凉打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啊,接吧,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撒谎的,她已经谅解你一次了,你猜会不会还有第二次?”
曹艾青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