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对父子俩把各自盘中的凉面吃得连酱汁都干干净净，酸梅汤也被喝得一滴不剩，杜明贤心想是该时刻提醒自己：就算是现在，也有人连温饱都困难。
    “哥哥！”刚才的男生突然折了回来。
    “怎么了？忘了东西？”
    “没有，我爸先回工地了。我找了份在泳池当救生员的短期工作，从明天起，干一个暑假应该能把开学的生活费凑一下！”
    “哦，挺好的。”
    看男生红着脸似乎想找话题却找不到，也不想离开的样子，杜明贤明白他只是想留下来蹭空调，于是主动把他领到角落的桌子，还给他拿了些新鲜切好的橙子和洗好的杨梅。
    “哥，你人真好！和一般的老板不太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了？”
    “一般的饭店老板不是都很讨厌只是待着却不点东西的人吗？”
    “无所谓啦，这都是小事，太在意的话反而会赚不了钱！”
    “说的太对了！”男生激动起来：“哥哥你知道吗？我爸有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面清楚地记着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当然还有每一笔欠债！关键他记就记吧，还天天在我耳边念叨！搞得好像家里穷是我的错一样！？”
    “你父亲是在提醒、鞭策你。”
    “是啊，还真是‘鞭策’！他以为每提一句我就会更努力，其实每次都害我内疚痛苦到不行！关键我也没乱花钱、也没瞎抱怨啊！大热天的我在外面又要发传单、又要去当救生员，渴了连喝瓶饮料都不行！高中同学在群里发去什么游乐场、海边、密室逃脱、桌游吧什么的我连声都不敢吭！不过大家也根本没把我这种从没参加过活动的‘透明人’放在眼里就是了！”
    “各人有各命，知足才能长乐。”
    “话是这么说，可凭啥我的命就这么差呢？而且要是辛苦点儿也没什么，可关键这苦日子根本看不到头啊！我爸我妈还指着我升官发财、飞黄腾达呢，可我心里有数，将来能顾着个自己的温饱就是谢天谢地谢祖宗了！”
    “哦…”
    “有一点我是明白的：将来如果我过的日子苦，就绝对不会生孩子！不然自己会更苦，孩子也是一辈子苦，何苦呢？”
    “或许孩子会成为一种让你更加努力挣钱的动力？”
    “比起相信自己生了孩子后会挣大钱，为什么不在挣大钱后再生孩子！？我爸和我妈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生下我？只是把我当成一种炫耀的物件、一种投资、还是当成养老保险吗？！”
    “弟弟，你这么说就有点儿过分了！你该看看你父亲在我面前提起你时那满是宠爱和骄傲的眼神。”
    “父母的爱是无法衡量的，可家里的存款却是毫厘不差的！你若说父母给我健康的生命什么的我会感激，但只要一想到我从前一直辛苦、现在和以后还会一辈子辛苦的事实后，我就突然觉得这种生命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别说这种话，活着才有希望！不过，对于你的处境我倒不是无法理解，毕竟我现在也到了该成家生子的年纪，却根本不敢，怕的就是生下孩子让他和我一辈子受苦！”
    “唉…如果要求所有人当父母前都提供一个最起码得财产证明就好了！”
    杜明贤看着满脸哀怨的男孩，直言不讳道：“你现在虽然觉得物质上匮乏，但其实精神更匮乏！诚然跨越阶级在现在已经难如登天，可你知道有多少人和你一样、甚至还不如你吗？不过心里没有力量这事其实我觉得你父亲责任更大，但你和我都没法苛责已经在竭尽全力的老人，只能自己要强，逆天改命！”
    “呵，还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啊！”男生明显还是在抱怨父母。
    “你换个角度来看：如果你的父母现在没有你的这么个支柱，岂不是活着连点儿盼头都没了？他们也是人，也需要有人陪伴他们，将来给他们养老！”
    “什么意思？所以他们自己穷还生孩子其实没错，反倒是我投胎投错了！？”
    “你自己也说过，‘有了健康的生命’就该感激！事实上你还拥有父母的关爱、还有上大学的机会、还这么年轻，你的人生明明有无限的可能性，为什么总活在怨天尤人中？”
    “我…可是…”
    “不想听漂亮话，那我就告诉你点儿实在的：考上大学是人生的一大胜利这点毋庸置疑，但大学四年不要以为只专心学业就行，一定要拓宽眼界、找到自己的独特价值！这个社会不需要多一个资质平庸的‘书虫’，而是个性人才！”
    某种程度上，杜明贤是在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言传身教。
    “我相信哥哥，可你能说的再详细一些吗？我这十几年只会读书，其它啥也不会啊！”
    “你先对自己未来想做什么有个构思吧！大学专业想学什么？”
    “英语系。”
    “啊…这个…如果你很坚定的话我就不说什么了；但我个人的想法是：语言当个工具就行了吧？还是选个稍微有些就业前景的专业如何？”
    “比如什么？”
    “自己去查资料！不是我不帮你，但这也是培养能力的过程！无论怎样辛苦，你自己的路还是自己走的！”
    “是啊…”
    “放心吧！”杜明贤笑了：“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当你适应了这个社会，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和目标，再有一些优秀的朋友和一点儿机遇的话，你的人生也会变得很好！”
    “这也太难了吧！？”
    “人生就是这样充满挑战，想认输还是想前进都看你自己！好了，我要回厨房了，你愿意待多久都可以不过别让你父亲担心哦！”
    其实关于这种事情杜明贤不太愿意好为人师，因为明知帮不了什么还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不过刚才一直听着的池雅晴倒是鼓励道：“说的挺好的。”
    “人家孩子纠结，我也越说越纠结！我不想把底层阶级说的好像连生育的权利都没有了，但不管对父母、孩子、家庭、以及社会来说，还是会成为负担的吧？果然，穷就是刻在灵魂里的原罪啊！”
    “主要是现在社会阶级不好跨越，社会资源也趋向已经积累起来的资本，当然还和现在社会‘内卷’情况越来越严重有关。”
    杜明贤点头同意：“阶级的跨越需要几代人一起努力，但这种让儿子、孙子辈一起来世上吃苦的必要性真的有吗？或许等我更大一些，对养老的焦虑更深一些的话会改变想法吧？但目前的我还是觉得既然想当父母，就该想办法给孩子提供一个较好的环境，而不是把自己无法完成的希望放在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