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面包!面包!面包!”
“牛奶!牛奶!牛奶!牛奶!”
就在凯文等人满脑子想着怎么给梅过生日时,上万公里外的来茵再次陷入了骚乱。
分不清是哪个街区先带起的头,也无法追究到底是什么事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总之,当直属于市政厅的镇暴部队赶到据说是最先发生动乱的xc区时,那里的人们已经振臂高呼着口号,高举的写满鲜血文字的横幅,如同疯羊冲破篱笆一般的冲破了当地警卫部队设置的封锁线,排成一条臃肿又冗长的巨龙,迅速冲上了通向郊区的干道。
负责镇压暴乱的上百名士兵,即使加上当地警卫部队,人数也才堪堪破千,仅凭这些人就要阻止数万人的大暴动,无异于天方夜谭。
而更令人头疼的是,在之后的一个小时内,就如同约定好的一般,无数留着长长的头发与胡须,全身瘦骨嶙峋,几乎不着寸缕的饥民从来茵市其它区域曾经托庇他们的地下防空洞中一个接一个钻了出来。
他们蠕动着嘴唇,发出常人难以理解的低沉语音与呼号,那声音既不像方言,也不像古语,硬要说的话更像是弥撒时模湖不清的祷告……抑或者,这些人早已在长时间的地下幽闭中,失去了语言能力。
但若是仔细侧耳倾听,再联想他们如今的处境,很显然,他们不停呐喊的,他们最需要也最想要的,正是“牛奶与面包”。
他们中最短的,也有三年多没有见过阳光里。
许多人在第一时间就被下午的阳光闪瞎了眼睛,但他们还有耳朵——
一个身披风衣的男人随意爬上来一堆碎石,这在如今的市区随处可见,他的样子与那些饥民完全不同——
他的脸色黝黑,戴着一副墨镜,颧骨下方还有几道细长的疤痕。他走路的姿势有些一瘸一拐的,以至于爬碎石堆的时候必须用两手托着屁股,这滑稽的姿势还让他差点儿在半途摔下来。
但等他站到高处,却并没有发出什么振聋发聩的讲话,并不是他没有要说的,他想说的、能说的很多,但那其中很多都没有意义了——无论是对于“他”还是他而言,都没有意义了。
说到底,就连他的名字都不再重要了,过往的经历又算什么呢?
“走吧!”
他的声音在每一个饥民的脑海中响起。
“我带你们去一个,有面包,有牛奶,有牛肉的地方。”
…………
“怎么办,市政官大人!”
“你问我我问谁啊……”
面对下属的疑问,巴基揉了揉胡须,小声抱怨着。
“那个……要不要通知逐火之蛾欧洲分部?”
“蠢!”
巴基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话语,连忙转身,用手里的文件夹对着自己助手的脑袋就是一顿扇。
“皮埃尔你蠢不蠢!你蠢不蠢!你蠢不蠢!”
扇完还不够,他仍不解气地踹了两脚,这才把助手皮埃尔一把拽到身前,压低声音解释道:
“上报给逐火之蛾?怎么上报?人家过来一看,好嘛,哪来这么多饥民闹事?”
对抗崩坏,只是说资源优先供应军事方面,但并非不顾普通人死活。
毕竟,即使不考虑什么人道主义,仅从绝对理性来思考,如果大部分人都生存在温饱线以下,那时不时的暴动和不配合就会让资源整合的效率大大下降。
对抗崩坏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这一点不论是先前的联合政府还是梅都是明白的。
所以,抛开事实不论,仅从制度而言,联合政府很早就在全球范围内实行资源配给制,即使是一个身无分文,没有工作,甚至无法证明自己身份的流浪者,只要主动向当地市政厅登记,就能得到一份户口,以及对应每周发放三次的d级生存物资。
d级生存物资从成本上来说只有a级生存物资的三分之一,但是这所谓的成本更多在于蔬菜水果和一些药物上,就单纯的能量而言其实足以满足一个成年人的需求了。
唔,也就是所谓的垃圾食品。
但这只是理论上,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在高度资源配给制下,登记户口后,就会被送到各种工厂中被半强迫进行极高强度劳动,就连十二岁以上的孩童都不会放过。
而他们生产的物资,上到魂钢和各种特种金属,乃至于武器枪械,下到一个个用于存放物资的易拉罐,或许他们领到的物资包装还是自己制作的哩!
但那种劳作强度实在太高,一天十二个小时都算标准工作时间,因此许多人宁愿不去登记,而是靠躲在废墟、防空洞中,不断搜集灾难来临前的物资而活,这样更自由一些——
这也是全世界人口锐减的原因之一,大量的人口并非死于灾难,而是脱离了联合政府的掌控,他们的生不会被纳入电子档桉,他们的死也同样不会。
然而在规定中,一个市政厅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消除灾难带来的隐户,尽管这是不可能的。
皮埃尔当然想到了这一点,但他还是迟疑地问道:
“但是,这种隐户的情况,全世界都有,这都是潜规则了吧……那个梅博士,应该不至于追究这点小事吧?”
这种事情,不是咱不努力,是咱努力了也办不到啊!
除非你梅让那些工厂严格遵循八小时工作制,一周双休再加节假日,不然就现在这种集中营式的管理方法,人家愿意来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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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当然不算问题!”
巴基简直要抓狂了,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听家里那位唠叨,把自己蠢笨的小舅子安上助手的位置,要不然,招个善解人意的女大学生多好!
“那……那是因为城里那些人不用工作吗……那,这不也是潜规则了,她应该不会追究吧?”
虽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即使在末世之中,能够不劳而获的人也绝非少数。
来因是全世界闻名的工业区,最开始隐户还没那么多的时候,为了保证有足够的劳动力投入生产,市政厅答应来茵本地人进入工厂享受正常假期,且领取c级生存物资,而如果有人向市政厅上交每天两份c级口粮的货币或等价物,就可以不用工作,甚至能获得购买a级以下物资的权限。
没错,就和古代的徭役、除役钱差不多。
而后一切就水到渠成——有钱人大量购买物资,很快灾难加剧,货币贬值到比厕纸还便宜,然后他们手中囤积的物资就成为了硬通货。
但这些也都是在灾难初期的无奈之举……如果不算市政厅收的回扣的话。
“蠢材!蠢材!蠢材!”
巴基出离地愤怒了,他不顾其余人的眼光,狠狠将自己的小舅子踹到在地,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赶紧又假装客客气气地将他扶了起来,趁势咬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
“你猜那些卖出去的物资,是从哪来的?所有物资都是定额的,有人囤积,就必然有人拿不到,这你都不懂?你以为你姐那两大箱子珠宝都是从哪儿来的?大量挪用生存物资,这才是死罪!千万不能让逐火之蛾知道!”
虽说大家都明白纸包不住火的道理,但侥幸心理总是让人觉得,哪怕这把火晚0.1秒被人发现,也总比现在就被发现好。
更何况……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机会。
“只要在事态发展到逐火之蛾欧洲分部察觉并介入之前解决,就有足够的发挥余地去修改关于镇压动乱的报告……
巴基眯了眯那对因为肥胖而本就显得纤细微小的双眼,在厚重的眼皮包裹间忽然绽放出一抹精光:
“立即分析暴民的去向,这一定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暴乱。”
像这样规模的暴动怎么可能没有幕后组织者?
既然有组织者,那就一定有其“目的”所在,只要根据他们的路线分析出他们的目的地和集合场所,及时调动镇暴部队和警卫部队平息暴乱就可以了。
巴基渐渐稳住了心绪,毕竟类似的暴动在过往的两年中早已发生过许多次,只是没有一次规模有这么大而已。
他迅速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在他面前的显示屏上,整个城市的立体模型快速构建,连带着骚乱群众行进的路线也被一一标注了出来。
无数细小的红点、红线正从城市的废墟和防空洞中冒出,而后如沙砾一般汇聚到各个主干道上。
而通过诸多路径的交汇,他们最终的目标也暴露无遗——
“按照人工智能计算分析,他们要去鲁尔区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呃……”
“好了不用你说!”
巴基头上刚抹去的冷汗再次淋了下来。
相比于恐惧,他第一时间感到的是疑惑——这群人为什么要去鲁尔区?那里可都是兵工厂啊!甚至还有一座生产魂钢的工厂!
恐惧大概比疑惑晚了0.2秒,与冷汗差不多同时出现。因为他很明白,这群人去兵工厂只有一种可能——抢军械,造反啊!
但是……但是这说不通啊……兵工厂有原本属于联合政府,现在转隶于逐火之蛾的警卫队负责安全工作,配备有远超地方镇暴部队和警卫部队的武器,一群手无寸铁的饥民去冲击那里不是找死吗?
而这也正是让他如坠冰窖,如临深渊的原因——倒不是怕发生流血事件,而是既然这些警卫队属于逐火之蛾,那么一旦爆发冲突,就会在第一时间引发逐火之蛾的介入。
至于这些饥民到底是找死,还是早就跟兵工厂内的工人串通好了一起暴动,他倒是完全不关心。
“拦住他们!必须拦住他们!必须抢在他们到达鲁尔区之前拦住他们!”
在巴基的命令下,当地仅有的四架武装直升机立即起飞,配合上百架货运直升机与私人直升机,居然一口气装载了一个大队的士兵前往通向鲁尔区的各条主干道。
一个大队当然阻止不了所有饥民,他们要做的就是采用谈判、武力的手段拖延饥民进发的速度,为后续部队赶到,彻底将所有人包围遣返争取时间。
但或许已经来不及了,目前走得最快的暴民距离鲁尔区最近的工厂只有不到十五公里,在这样的距离下,枪声都有概率被捕捉,更不用说拦截暴民可能需要动用的火箭弹了,更不用说他们需要倚靠纵深梯次布置防御。
一旦发生激烈交火,那座工厂的警卫队有极大概率会发现,最终还是会迎来逐火之蛾提前介入的结局。
但巴基已经不再去想这些了,他也无力去改变这些了。
他躺在铺了水貂皮的椅子上,大脑飞速运转间,都是在思索自己的报告应该怎样去写,才能……
不说完全瞒过梅,听说这个女孩智商很高,想要全部瞒过她还是很困难的。
但她还要对抗崩坏,不会有太大的精力来应对这种事,所以必须要露出一些破绽作为诱饵,来掩护原则性的问题。
若是真的一点问题都不给她发现,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可是究竟那些潜规则要自暴出来,那些是原则性不能暴露的?
这就需要他花大量的时间去思索,以他对梅的了解去换位思考了。
至于那些暴民?
他从始至终只担心他们的动静会惊动逐火之蛾。
但是有没有可能,这些暴民会突破他设下的封锁呢?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群手无寸铁的饥民而已,他们在这个世界发挥的价值或许还不如杀死他们的子弹。
在钢与火组成的封锁网面前,他们怎么会有突破的可能呢?
…………
连通城区与鲁尔区的主干道上,风渐起,焦黄色的尘土被卷得到处都是。
视线模湖的很,大家不断咳嗽着前进,队伍在不自觉间逐渐收拢,紧密到人与人之间真的能摩肩擦踵的程度。
若是此时有一个人跌倒,那一切都全完了,但队列足够密集也有好处——时不时有人踉跄一下,但是周身的人就像四堵墙壁一般,让他根本倒不下去。
而又因为没有外界空间的压迫,发生大量拥挤事件中常见的窒息伤亡也不大可能。
走在队伍两侧的人偶尔能看到一个个游离于他们之外的巨大黑影,仿佛一只只崩坏兽将他们包围。
虽然没有听到崩坏兽会有的磨牙声之类的动静,况且如果是崩坏兽的话早就该发动攻击才对,但人总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乱想的。
还好……还好……
大家固然有些害怕,但多少没出什么乱子,直到风逐渐平息,尘土慢慢落回了原处,大家才齐齐舒出一口气——
原来那每隔几步、十几步排列的黑影并非是生物,而是一辆又一辆停在原地的汽车。
许多车子驾驶室门大开着,保险带还未来得及归位,长长地拖在外面,似乎车主当时是急匆匆跑路走人的。
颧骨上带疤的男人忽然停下了脚步,仿佛克隆人一般,他身后的饥民也在没有得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迅速收住脚步。
这种无令而行、无令而止的水平,大部分士兵都无法做到,能做到的,要么是凭借多年的默契,要么就是采用了作弊的手段,比如通过隐匿式通讯耳麦或者精神通讯网络传达了命令,只不过以第三者的视角发现不了而已。
眼前的这上万人明显属于后者。
“来了……”
男人喃喃自语道。
直升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像是忽然出现,又像是从极远的方向缓缓响起,最终被双耳无可救药地捕捉。
总之,当强大的气流与巨大的黑影一同到来,人们才麻木地抬起头,看着那武装直升机在他们头顶上方盘旋打转,而运输直升机则向着更前方飞去,直到数百米外才停下,而后长长的绳索被放下,一个个小黑点顺着绳索滑了下来。
男人望着那熟悉的武装直升机,神情微动。
他爬上一辆车顶,做出一副振臂高呼的模样——其实他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但随着他右手握拳高高扬起,所有人都跟着做出这个动作,而后声嘶力竭地呐喊起来。
他很快收到了镇暴部队的重点关注,随着一声沉闷如雷的枪响,一粒子弹从他的后脑射入,又正好从他颧骨的伤疤处射出。
而后他从车顶衰落,落在一众饥民面前,血流成河。
饥民们的呐喊声也因此戛然而止。
但沉默有时候并不意味着退让,沉默有时候只是为了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爆发——
只见一个少年挤出人群,大胆地站到男人的尸体前,抬头用澹漠无声地双眼盯住头顶的直升机。
“他在干嘛?以为这样能把他们打下来?”
直升机驾驶员轻蔑地偏转过机身,嘲讽着底下的男孩。
除了内裤外穿的超人,谁能用眼神杀死人?
这么小的年纪,既不至于喝母乳,也不至于月牙天冲吧。
他们忽略了周围空气中弥漫的炙热,直到视线中冒出了跳动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