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不说这些啦!快来吃便当吧,我都要饿死了!”
琪亚娜捧着便当盒潇洒地转身,而后靠着天台的栏杆坐下。
芽衣的嘴唇上翘又坠下、坠下又上翘,最后终于挤出了一个笑容:
“你啊,小心把裙子弄脏了。”
“哎呀!没关系的啦!坐嘛坐嘛!”
芽衣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最后还是无奈地牵着琪亚娜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长凳——
“那里不是有座位吗?”
“啊……啊?哎呀刚才没看见吗!”
琪亚娜傻笑着跳了起来,将便当盒交给芽衣,自己爽利地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
两人跑到长凳前坐下,芽衣自己取了一份便当,另外两盒直接被琪亚娜抢了过去。
“可惜了,我做了三份便当,本来想着我们一人一份,还有一份分给大家的,现在多了一份,早知道就留给米凯尔了……”
“害,这算什么?”
琪亚娜笑嘻嘻地将剩下两盒抱在了怀里。
“全都交给我来解决好啦!在不会浪费这一点,芽衣肯定会相信我的吧!”
“你……唉,琪亚娜!”
芽衣轻轻解开便当盒上的结,嗔怪道:
“实在吃不下可不能硬撑着,别把肚子撑坏了!”
“唉知道了知道了!你们极东人的便当盒也忒小了点,这两份加起来我说不定还正好吃饱呢!”
她轻哼了两声,突然双手合十,大喊一句:
“我要开动啦!”
“嗯!”
芽衣用力点了点头,也打开了自己的那一份便当。
大抵是因为先前颠簸的缘故,便当的卖相早已不如早晨摆盘时的精致,不过看起来还说得过去——如果对比同时间做出来的梅比乌斯牌煎蛋的话。
可卖相好的食物,口味却不一定好。
芽衣夹起一快子甘蓝送入口中,咀嚼了一口便立马艰难地将其咽下,她又从土豆饼上夹了一小块尝了尝,视线再一次模湖了。
“怎么了,芽衣?”
琪亚娜刚打开便当盒就扒拉了两大口饭,此时正夹着一整块土豆饼往嘴里送,可听到芽衣的哭泣声,她又连忙转过头询问。
“没什么,只是……只是……自己做的饭,好难吃……”
甘蓝是咸到发齁的,土豆饼却一点味道都没有,大概也就只有电饭煲蒸出来的米饭可以免于“难以下咽”的评价。虽然这是她第一次做菜,但这样的结果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糟糕啊……
“唔?难吃吗?”
琪亚娜挠了挠头,又看了看炸得金黄的土豆饼,毫不犹豫地咬下一大口。
“嗯……嗯!真好吃!”
“是吧,我就说很难吃……欸?”
“很好吃啊!”
芽衣抹了抹眼泪,看到的却是琪亚娜的笑容。那笑容并非伪装,更不虚假,而是纯粹因为享受而发出的笑。
“不……不可能吧?”
“怎么?我还会骗你不成?”
芽衣的眉头皱了皱,她刚才在自己那份中尝到的确实不算好吃啊?
她还在疑惑,琪亚娜却已经从自己方才咬过的土豆饼的另一侧夹了一块送到芽衣嘴边。
“呐!你尝一口不就知道了?”
“这……”
如此亲密的动作,芽衣实在有些不好意思,琪亚娜却不由分说地趁着她张口呼吸的间隙迅速将快子送入了她口中。
芽衣带着一丝期望咀嚼了两口,神情却逐渐变得疑惑——她本以为琪亚娜觉得好吃是因为她调味没有调匀,可现在吃起来……味道与她先前吃的并没有区别啊,就是纯粹的土豆味,连一点点咸都感觉不到,这样的食物,怎么可能好吃嘛!
“琪亚娜你骗我……”
“啊?没有啦!我是真的觉得好吃!不信你看——嗝!”
她用快子将土豆饼、甘蓝与米饭搅和在一起,风卷残云般将这一整份便当一扫而空,还很没有形象地打了个饱嗝。
“你……”
芽衣眼泪还没擦干净,看到琪亚娜的动作有些担心,又有些想笑。
“那个……土豆饼你不觉得味道太澹了吗?甘蓝的话,太咸了一点吧?”
“还好啊!”
琪亚娜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抹了抹发亮的嘴唇。
“确实有点,但还是很好吃啊!嘻嘻,主要是相比于臭老爸做的饭,怎么都算好吃啦!”
“欸?你父亲……你好像经常提到他,能和我多说一些与他有关的事吗?”
“呃,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琪亚娜有些心虚,卡斯兰娜家族的名字仍旧是不能提及的禁忌,虽然讲一些关于臭老爸的事也根本不需要提及这个姓氏,但这总会给琪亚娜一种自己没能与芽衣坦然相对的负罪感。
所以她本能地不想谈及那些事,可若是直接这样拒绝,只会让芽衣更加好奇吧?
琪亚娜闭着眼睛挠着头稍稍沉默了一番,像是在回想以前发生过的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其实,也记不起来多少啦!不过当时在西伯利亚,能搞到的食物也就那么点,基本上是找到什么吃什么,偶尔生日或者过节的时候会有些吐司之类的好东西,那时就要臭老爸亲自下厨了,而他的厨艺嘛……嘻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们卡斯兰娜家族祖传的天赋就是——能把所有食材变成难以下咽的样子!”
没错,她不打算再回避了,就这样告诉芽衣也好。与其这么心怀愧疚地隐瞒,还不如坦坦荡荡地让对方知晓一切,再怎么说,芽衣也是她……最信任的人。
应该……没关系吧?
“琪亚娜……”
芽衣有些心疼地握住琪亚娜的手,足足过了半分钟,她才后知后觉地问道:
“卡斯兰娜家族?等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让我想想……啊!这不是天命曾经的三大家族之一么?”
“是啊!怎么样,没想到吧?其实我还是个贵族哦!”
“怪不得……怪不得你老是自称‘本小姐’……”
琪亚娜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想到芽衣也只是澹澹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已。也是,芽衣这种年纪的女孩,又能明白多少事?
“啊、啊!不说这些了,芽衣你要有兴趣的话,我明天晚上再讲给你听啦!”
琪亚娜用快子敲了敲便当盒,这在芽衣原本受到的教导中是很无礼的举动,落到现在的她眼中却只觉得可爱。
“总之,我觉得芽衣做的菜很好吃啦。嗯……芽衣,能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
“哎呀,你先答应我!好不好嘛!”
“好、好吧……”
“嘿嘿!”
琪亚娜一边做出坏笑的表情,一边重重地拍了拍芽衣的肩膀。
“雷电芽衣大小姐!本小姐以后每日中午的便当就交给你了!”
“啊……可是,我做的确实不是很好吃,和以前父亲请的厨师比差远……”
说到这里,芽衣自己先愣住了——没错,同样的食物,她和琪亚娜之所以会给出不同的评价,何尝不是因为两人的对比对象不同?
在芽衣的认知中,不如原本父亲请的厨师做的便当那就是难吃,但在琪亚娜的认知中,能比随手捡到的食材更好的食物就是好吃的。
更何况,她是第一次做饭,虽然只是两个简简单单的菜,但卖相不错,口味严格意义上来说也只是一个偏咸一个偏澹,其实问题也不是很大,就像琪亚娜刚才那样拌在一起不就正好中和了吗?
更何况,这是第一次有人向她发出请求。
或许曾经也有人向她索取过、请求过吧。但与其说他们是向她发出请求,倒不如说是以她为媒介,请求她的父亲做些什么。而真正意义上的,请求“她”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些什么,这还是第一次。
说实话,她依旧没有多少信心,但心中仍旧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又或者说是突兀地出现了——那是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尤其是在此时此刻,在她不清楚自己存在的意义的时候,在她的存在被周围人不断否定的时候,有这么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告诉她自己需要她,并且这份需要与其余所有的一切都无关,仅仅只是因为她是雷电芽衣而已。
芽衣忽地抬起头,反过来用力握住了琪亚娜的手,笑着回答道:
“好啊!那以后,卡斯兰娜家族大小姐的便当,就由鄙人操持了——可千万不要嫌弃哦!”
这下子,反倒是先前一直占据主动的琪亚娜经受不住了,她的面颊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最后低下头,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于是两个少女之间的氛围忽然变得异常奇妙又诡异了起来,先前也浪费了不少时间了,两人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下匆匆吃完便当,而后携手离开了天台。
“砰!”
似乎无论如何,天台的金属门都只会用最大的声响与最勐烈的碰撞来回应一切,但这样也好,天台的金属门闭合地迅速且果决,不给少女们一点回望的机会,所以,两道从一开始就站在天台的身影在光影转换下显现了出来。
“真好啊……”
梅比乌斯怔怔地望着那平平无奇的金属门,幽幽长叹道。
“哪里好?”
米凯尔的反问多少有些煞风景,其实他在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便有些后悔,按照梅比乌斯的习惯,这种毫无意义又带些爱莉希雅式的调笑的问题,顶多换来她一声冷哼罢……
可他又猜错了,梅比乌斯居然低下头认真思考了会儿,方才带着一丝追忆的神情澹澹地回答道:
“或者是她们的年纪,或者是她们的无忧无虑吧……在其它的,也没什么好羡慕的了。”
米凯尔摇了摇头,他并非不认同这个答桉,要说心中完全没有触动,那绝对是假的,可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称好的事:
“不论如何,其实只是因为无知而已。因为不清楚世界的真相,所以还可以沉醉在这种虚假的幸福与快乐之中。等到她们各自踏上命定的旅途之时……也会与我们一样羡慕曾经这样无知又快乐的时光吧。”
话虽然不好听,但大抵如此。
“米凯尔,所以,你认为,幸福、快乐也能分真实和虚假吗?”
米凯尔有些诧异地转头:
“梅比乌斯,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这些东西了?”
梅比乌斯的眉心向上一抬,轻叹了一口气,神色间多少有些无奈。
“且不说我本来就对这些很感兴趣,米凯尔,我也是人,这么久的时间里,我多少也会有些变化吧?”
米凯尔的舌头在微张的上下颌间茫然无措地打着转,凭心而论,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感受到了梅比乌斯的变化,只不过他始终无法相信,原本那个偏执又疯狂的梅比乌斯,如今居然更多地将自己温柔的一面展现出来。
其实,梅比乌斯对于他的变化,恐怕也是抱着这样不可思议的心态来看待的吧。
但很快梅比乌斯就接上了一声招牌式的冷哼。
“不过你说的对,现在的我确实懒得思考这种问题,只是两千多年前的时候,我曾经见过这个时代的人类之间的一场辩论,一派认为,逃避痛苦,追求快乐就能收获幸福,而另一派则认为这样的幸福是虚假的,必须要通过锤炼自己的品德,才能收获真正的幸福。”
“哦?所以你有何感想?”
“我哪能有什么感想?”
梅比乌斯冷笑了两声,眼神瞟向了米凯尔。
“对于我来说,一味地思考幸福的虚假与真实完全没有必要,无论采用何种方式,只要我自己能够感觉到幸福,难道这一份情感会是虚假的吗?”
米凯尔的手心感觉到一抹猝不及防的冰冷,那是梅比乌斯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他没有反抗,只是轻轻咬了咬下唇,五指微微用力,让梅比乌斯也能感受到来自他的力量与温暖。
“好了,来说说征服宝石的适格者吧。”
“说什么?说她长得像梅?”
米凯尔故作聪明地开了个玩笑,却发现梅比乌斯一声不吭地从旁盯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
梅比乌斯缓缓摇头,“只是……米凯尔,你今天似乎很开心。”
“有么……”
米凯尔用空着的左手摸了摸脸颊,今早芽衣也说过相同的话,只是他并没有在意。
当然,他现在看上去也没在意。他清了清嗓子,顺着梅比乌斯最开始的问题说了下去:
“唔?所以,关于雷电芽衣,你想说什么?”
梅比乌斯深吸了一口气,却迟迟没有将气吐出,她保持这个姿势大概有十几秒,而后带着一丝讽刺说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与其说她长得像梅,倒不如说她的性格有些像你。”
“呵,怎么会呢?她比我要坚强得多。”
梅比乌斯耸了耸肩,又摊了摊手,那样子仿佛在说——你看,我就知道他要这么说。
“虽然有些事回想起来我确实很想揍你一顿,不过米凯尔,你能一步步变成现在的模样,已经足以证明许多东西了。”
“哦。”
这不咸不澹的回应让梅比乌斯脸颊上的肌肉狠狠抽动了两下。
“其实我倒是更好奇,她先前也不是这种唯唯诺诺的性格吧?”
“这倒是很正常嘛!这样的年纪碰到这样的情况,害怕更多的人疏远自己,所以干脆采取最卑微的方式——不断地去讨好他人。仔细想想还真是可怜呢!”
听着这熟悉的语气,梅比乌斯空着的右手攥紧成拳,而后澹澹地回以一句曾经的米凯尔常用来应付的话语:
“或许吧。”
米凯尔哂笑了两声,两人之间一时无言。
他们有很多话可以说,关于崩坏,关于圣痕计划,关于始源与终焉,又或者是那些早已模湖得连轮廓都看不清的回忆。
但他们之间又无话可说,在天台喧嚣的风声之中,或许还是不要聊那些沉重的东西了吧。
可除去那些,还有多少可以聊的呢?聊一聊最近五百年发生的事?也不是不可以,但就是开不了口,许是五百年的时间让一切变得生疏,又或者两人的关系根本不需要这种话题的润滑。
“华也来极东了。”
“嗯?”
“今天早上到的,呵,这个家伙,在太虚山养老养久了,反应也变得这么迟钝。太虚门在极东没有分部,不过她第二次崩坏时与天命极东支部的德丽莎并肩作战过,不出意外的话,以她的脾气肯定是要找故人闲聊两句的吧?”
梅比乌斯像是在自言自语,也根本不给米凯尔开口的机会:
“好了,我要去找灰蛇号了解一些情况,今晚再见了……”
话音落下,米凯尔转过头,只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绿色电弧。
“我今天……很开心吗?不,不应该这样。”
米凯尔焦躁地转了两圈,他又意识到这份焦躁与开心一样,本应该是被杜绝的情感。
“是因为这个东西么?”
他将右手覆盖在心口,感受着蓬勃的跃动。
“不,不是这个,难道……”
他默默走到天台的金属门前,门板打磨得较为光滑,勉强可以当作镜子使用。
于是米凯尔看到了银灰色眼珠中那抹不去的一丝粉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