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赵家的府邸坐落在御夷镇东南角,距离最近的城墙仅仅相隔两条长街。按理来说,这里应该不是什么喧嚣之处才是。
此地足够偏僻、距离镇中央的鹊桥也很远,附近两条长街也都是些经营丝绸、香料等贵价用品的铺子,寻常百姓鲜少踏足。只不过,这并不妨碍此地成为御夷镇最兴盛的几个地方之一。
由于整个御夷镇都是建在起伏不定的山坡和凹谷之上,因此造就了这种奇特的现象。本来根本算不上奢华的赵府,恰好矗立在四周尽是凹谷的那片高地之上。
虔诚的信徒为了亲眼目睹发生过神迹的宝殿,在登上宝殿时会仰望前方,顶礼膜拜,到赵家作客的各路人士也大都如此。只是后者一般不需要顶礼膜拜,因为这里不是神迹发生的地方,这里充满人情事故。
要找到赵府的大门,必须走上一条铺满细腻鹅卵石的长街,又因为这是一条斜着一直往上走的长街,所以必须仰着头颅去走。
同时,这条街也是聚集着最多外来商客的地方。从清早到夜晚,都能看见有人成功交易货品后,随即脸上洋溢着最潇洒的笑容,扬长离去。
而在今日清晨,就有两位不期而至的客人登门拜访,他们分别是一男一女。
男人身穿布衣,腰携长剑,身长七尺有余,虽是满面风霜,但却难以完全遮盖住他仍旧青春的面庞;女人则穿着蓝绸丝缎,挽着极宽大的袖子和窄小的曲裾,身段妖娆多姿,手里捧着一个盆栽,上面养着一朵奇异的花儿。
这二人上来也不报姓名,那男人逮住赵府门前站岗的小厮便问道:“请问,赵公子可在府中?”
那小厮道:“你是何人?这清早时分,胆敢来叨扰我们赵公子?”
“在下白凤,是赵公子的门客,是给赵公子‘献花’来的!”那男人让开身子,将身后的女子迎上前去。
只见那捧着小花的姑娘脚步蹒跚着走上台阶,正要呈去给看门小厮过目。
“站住!你们到底是谁啊,我们老爷可没说过今早有客人来!”
白凤走到那女子的身边,解释道:“兄台,可曾听过‘血色曼陀罗’?这等西域奇花,赵公子可是垂涎已久!你今日把它挡在外面,就不怕他大发雷霆?”
“血色曼陀罗?没听说过赵公子有这种嗜好啊……”
“诶,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白凤颇为不忿,凑过去与对方耳语道:“这文人墨客啊,总归有点嗜好……你看这‘血色曼陀罗’,可是上等货色?赵公子他近日屡屡受挫,是该有人安慰安慰的……”
看门小厮细细品味了一番,又看了看白凤所指的方向,发现他口中的‘血色曼陀罗’并不是那朵艳红的花儿,而是捧着花儿的那位美人。
“噢!原来如此,大家都是男人嘛,你说话何须藏着掖着!曾听说过曼陀罗之花拥有迷幻剧毒,如今看来还当真不是谣言!”那小厮端详着眼前的美人,又道:“既然是公子的需要,那我自当放行!”
“兄台,此事甚为机密,还请不必禀告赵老爷。”白凤接着补充道:“你也知道,赵家家规森严,若是让人发现了,赵公子又得受罚,届时定当会迁怒于你我!”
“明白!明白!”看门小厮边应答,边让开道,迎了来客进门,并贴心地指出一条鲜少人迹的花园小径告予对方。
就这样,白凤和阿鹃两人顺利找到赵括的屋门前。
他们看了看四周还算安静,便悄悄叩响门帘。不过赵括呆在内里几日好像已经了无心气,只是近乎呓语般喃喃着说:“谁啊……送吃送喝的便径自放在门口,我不能出门……”
“是我,赵兄!”白凤回道:“在下有要紧事找你!”
“还有我!”阿鹃应和道:“赵括,你现在怎么样了?”
话音未落,赵括便倏地推开门,只将白凤一人邀了进去,旋即迅速掩上门,阿鹃甚至连他的样子都没看清楚。不过在此之前,阿鹃趁机拼尽全力掰住了门,成功留出了一条门缝。
“你这是作甚,奴家怎么你了,跟撞鬼似的避开我!”阿鹃怒嗔道:“快开门,我也要进去!”
“你不能进来,若是让别人瞧见了,我那经文又要抄多几万遍了!”赵括也是同样拼了命似的抵着门,回道:“待会儿……待会儿我一定见你,你先等着,乖乖在外面等着,别乱跑!”
“好吧。”阿鹃笑嘻嘻地应承下来,随即便捧着那朵小花,坐在门槛前候着。
她嘴里还在念叨着“血色曼陀罗”这名字,看上去好像先前根本不知道自己养着的花叫什么名字一样,连连称赞这名字取得妙。
不过须臾,屋内便传来激烈的争论声。这让天真的少女无法继续自己脑海内美好的奇思妙想,被迫听上了一两句。
“你说姚大人跟抢劫我们银两的匪贼有瓜葛?这……这怎么可能呢?这让我如何相信……”
“赵兄,如今有没有瓜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帮娄小姐找回那些银子,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所以,请指点我,要如何找到‘一笑黄泉’的下落。”
“至少采薇她……采薇她不会坐视不管。如果采薇知情的话,她绝不会助纣为虐的!”
“赵兄,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所认识的姚采薇恐怕早便不存在了!”
“你说要找‘一笑黄泉’?我知道镇中有不少老兵曾经有过扫荡剿灭那伙匪贼的经历,或许他们知道‘一笑黄泉’的下落。至于如何去做,接下来我可帮不了白兄你了……”
少顷,屋门又一次被推开,这一次门没有被很快关上,白凤很识时务地先走到远处替余下的两人当一回“哨兵”。
阿鹃看着赵括满脸的胡茬,消瘦憔悴了不少的面容,心中顿生出无数说不出的苦涩。
“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阿鹃从未看见过对方颓废的模样,自然有些害怕,所以她得躲在那盆栽后面才敢说话。而躲在一朵小花后面的行为,让她看起来相当滑稽可笑。
“呵呵,每天被困在屋子里,吃着残羹剩菜,还要抄几千遍经书文章,换作谁都会变成这副模样。”赵括冷笑道:“你可不一样,你逍遥自在惯了,受不了我这样吧……”
“受得了!当然受得了!即使模样变了,但你还是你啊,到现在你还念着采薇姑娘的好。”说罢,阿鹃将手中的小花呈了上去,好像她真的是为了献花而来,又道:“你看,我们亲手栽种的‘血色曼陀罗’如今长得真好!奴家送给你了,闻着花香,睡觉可以睡得安稳些。”
“血色曼陀罗?这谁起的名字。”赵括笑道:“还有你这身衣裳,怕不是又借慕容姑娘的来穿。等我这一个月的‘闭门思过’以后,本公子亲自带你去做一身漂亮的汉服,还带你到沃野镇的‘七彩花田’好好玩赏一番!”
“真的?”若不是裙裾太窄,怕弄破了别人的衣裳,阿鹃差些便高兴得跳了起来,“不过穿汉人的衣裳还是不要了,要不是白公子说奴家那身异族服饰太过显眼,奴家也不会换衣裳穿。奴家这样辛苦,还不是为了见你一面……”
“好啦,回去商行好好住着,不要到处乱走。近日,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说罢,二人依依不舍地道别,赵括原本该在自责中度过的平静早晨,又被蒙上了一层阴谋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