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叔真奇怪”。
胡小铃望着巴力离去的背影:“虽然是大宝抢的圣女花,可云姐姐毕竟也是帮了忙的,白老六居然能忍得下来,一句责怪她的话都没有”。
她认准了巴力就是白老六,相亲似的评论一番,什么性格稳重、喜怒不形于色,除了岁数大点,没别的毛病。
“你想挖墙脚?”。
我警告胡小铃别乱来,巴力关乎着每个沈家人的命运,不要给自己树敌过多。
“行”。
她答应了,但有条件,资源共享。
“凭什么?”。
“因为他看起来比你老实,不会骗人”。
“你还在怀疑我?”。
我恳求她别再盯着我了,帅哥靓仔满大街。
“当然要盯着你,你比我大七八岁呢,心眼肯定比我多”。
“年纪大有罪吗?更何况这种秘密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嚷嚷,冉素云曾经是圣女寨的人,不得不防”。
“她不会告诉木里的”。
胡小铃满不在乎:“如果不是乌头会,她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
肉身菩萨丢失后,古镇的居民对白英氏人只剩下了畏惧,在他们眼中,圣女寨一定是触怒了雪山神,所以才会遭到天遣。
自己倒霉也就算了,却又在农场种满致命的欢喜花,这个往日的神族突然变成了一条毒蛇。
一条盘卧在身边的毒蛇。
有人生了病,会骂山南农场,有人害怕生病,也会骂山南农场,直到今天,仍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
木里所能做的,只有让大家隐忍。
“你根本想像不到,一个被赶出圣女寨的女人,重新开始生活有多么不容易,她真的很可怜,没爹没妈,从小和姐姐相依为命”。
她们的亲生父母在上山采药时,双双坠崖而死,发现遗体的时候,俩人紧紧的抱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厉闻秋说过,冉素云对于爱情的盲目和执着,绝大部分原因是幼年时看到的这一幕。
凄惨而又震撼人心。
小雅正在旁边打电话,声音很小,挂断后,和胡小铃一阵耳语。
既然是资源共享,我果断凑了上去,险些被胡小铃戳中眼睛。
“哎,还走不走啦?”。
吴三小等得有些不耐烦,从车后面站起来:“不走找个地方睡觉,老子困了”。
如果人歇车不歇,四十个小时以内应该能赶到同益古镇,可潘山勇就是铁打的也撑不了。
胡小铃命令我:“马上给我睡觉,晚上十二点以后换你”。
我闭上眼睛,一碰身边的小雅:“胡定归靠招外婿来扩大家族力量,理论上没错,但也存在一个问题,就是血统”。
沈家人之所以轻视外婿,也是因为他们的孩子血统不纯正。
“你和你师傅,谁才是正宗的胡氏子孙?”。
“我们都是”。
小雅一脸骄傲:“老祖宗留下来一句话:欺我一人者,辱我全族,必生死相见,以力相决”。
可欲成大业却在谋,不能光斗狠,想那翎毛鬼面当初是何等的叱咤风云,最后还不是被人家团灭。
“为什么你们俩长得不太一样?……”。
她是小鼻子、小嘴,头发也不象胡小铃有点卷,而且是标准的黑色。
“我怎么啦?”。
胡小铃头也不回:“不喜欢别看”。
“我是想说……你比较大气”。
“甭以为我听不出来,因为胡定归从不以真实面目示人,再加上胡女有招夫的传统,便当我们和沈家人一样是怪物,对不对?”。
她冷笑:“光看了我一个人的脚还不放心,又开始忽悠起小雅来了……”。
是这意思吗?我有口难辩。
也没机会辩,因为小雅已经把鞋袜脱了,跷起两只白生生的脚,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挑衅似的瞅着我。
“看清楚了吧?”。
胡小铃有些微怒:“那只叫四百六的怪鸟跟胡家一点关系都没有?鬼知道它是那儿蹦出来的,再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就是跟整个乌头会过不去”。
小姑娘敏感的过了头,我从来没把四百六往姓胡的身上揽,不过她反应这么过激,并不正常。
按常理,红衣人和四百六两次对蛇胆莲下手,已表明他们并非胡氏一族,可如果事实不象小雅说的那样,胡家内部若也存在纷争呢?。
胡小铃不是说过吗,担心元祖的名头太大,会给自己招来灾祸。
但瞧她现在的模样,实在是得罪不起,我只能背过身,悄悄的掏出手机,静了音,偷偷给苏欣晨发信息,让她弄清楚阿依图黛人在那儿。
“她们不听劝,非要回去找袁军,可能已经进了同益古镇”。
“你试一下,能不能联系上,问问她,袁军有没有提过白英乌丹这个人?”。
“干吗不亲自问?”。
没法问。
我旁边坐着小雅,正前方是胡小铃,四只眼睛,四只耳朵,一有什么动静,雷达似的全转了过来。
眼下乌头会对山南农场的态度还不明朗,与之相比,胡小铃和袁军似乎走的更近。
“她要是回了电话,马上告诉你”。
“好”。
冉素云不会把白英多阿私下矿洞的事情告诉袁军,她了解自己的老公,万一冒冒失失的跑去农场找乌丹,闯了祸怎么办?
缺口只可能从大宝这儿打开。
我暗自叹了口气,这个老大忒不靠谱。
矿洞在英莫儿下去的时候,还没有坍塌,当时一定有别的东西,如果阿依图黛说的是真的,那么沈鹤鸣的尸体也在下面。
心里忽然一阵兴奋。
目前来看,掌握线索最多的,竟然是我林小川。
“你们家不觉得那个包袱很奇怪吗?”。
胡小铃大概以为我睡着了,小声问潘山勇:“水恩把它当成了宝贝,说不定是张藏宝图呢?”。
“谁说不是?”。
潘山勇挠挠头:“奇怪的还不止这一点,水恩死后,水家老太太坚决不同意儿子修坟立碑,说你爹一辈子神神道道的,既然不知道从何而来,死后也没必要让人知道去处……”。
“她想干什么?”。
“就是让平了坟头”。
“那往后子孙们怎么祭拜?”。
“每逢忌日,在家里摆点供,烧点纸钱,意思意思完了”。
简直是闻所未闻,特别是在看重孝悌的古代,这种做法恐怕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上三天三夜。
水恩的儿子也觉得母亲不近人情,却又不敢忤逆,只得照办。
“他媳妇早就盯上了这个包袱,头七刚过,便逼着自己的老公去向婆婆要,老母亲倒是爽快,招集了全家人,当面把包袱传给了儿子”。
“里面是什么?”。
“瞧瞧,你又问这个,我说的都是实话,真不知道是啥,没人告诉过我,因为当年谁也看不懂”。
张老爹大字不识,更别提女儿了,到了外孙子这辈,也是抡把锄头、靠天吃饭的命。
更不敢请教先生,毕竟这是不能与外人道的机密。
儿媳妇这个气啊,怪谁呢?只能怪自己没文化。
于是吃糠咽菜的把孩子送进了私塾,苕帚疙瘩不知道打散了多少根,戏剧化的是,最后包袱里的东西没弄明白,却过了乡试,后来一路披荆斩棘,中了秀才。
那个年代,没钱疏通,你就是卧龙凤雏,也捞不上肥差,更何况是一个没有功名的穷秀才。
但运来谁都挡不住,一个偶然的机会,傻小子竟然得到了官老爷的赏识,最终做了个衙门书办。
好歹算是潘家第一个拿笔杆子的人。
潘家从此变了样,衣食不敢说无忧,但在乡亲们面前赚足了脸面,仰着脖子走路。
胡小铃愣了好一会儿,半天说了句:“……还多亏了这包袱”。
就是这句话。
水恩留下的包袱对于潘家而言,一直是个解不开的谜,但眼下日子越过越好,解不开也就不急着解了。
“虽说我是不争气,但在这十里八乡,潘家也出过几个象样的,现在又有我堂哥这么长脸的人,它不是传家宝还能是啥?”。
“这就对了”。
我嘿嘿一笑:“真要是藏宝图,你们家早晚象我们沈家一样,折腾个四分五裂”。
胡小铃如同被电了一下似的扭过头:“你没睡呀?”。
我抱着胳膊打了个哈欠:“……我也好奇包袱里有什么”。
“人家都说了不知道……”
“那也睡不着,我现在好奇的是水恩的坟里有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好端端的,干吗把坟头平了?
“有你个大头鬼”。
胡小铃呸了我一口,又冲小雅一瞪眼:“你也是个死人”。
小雅委屈的不行不行的,立即揭发我:“他刚才发信息了”。
“给谁?”。
“我媳妇”。
胡小铃伸手要抢手机。
“你不能看,少儿不宜”。
她正要发火,潘山勇突然反应过来:“你们……不会打算盗墓吧?那可不行,会坏了潘家运势的”。
“你想多了,上天容易,入地难,再说水恩的坟在那儿呢,你们说得上来吗?”。
即使要盗墓,在盗墓之前也要尽量确认三件事。
第一,水恩是不是水鉴家的人?。
第二,包袱里的是不是僧袍?。
第三,水老太太传给儿子的包袱是不是真的?。
“很简单,去找潘没石,一问就清楚了”。
胡小铃一条条的分析:“先不管僧袍是真是假,水恩都那样了,不可能动手脚……”。
背后做局的不是张老爹,就是水老太太。
“只要它在包袱里,便能证明水恩和水鉴有关,现在最难办的是冯渔,水纹静的那块有可能已经被人拿走了……”。
她脸色猛的一变:“不好,那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水真理?”。
不用问,肯定是她。
如果水鉴的僧袍真的在潘没石手里,反倒是最安全的,因为多数人不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不,你别忘了,还有五个蒙面大汉呢”。
指使他们追杀水恩的人,肯定了解内情。
“那也未必”。
潘山勇插了句嘴:“要不然水恩也不会寿终正寝”。
“这也……太乱了”。
我用力按压着太阳穴,仿佛置身于迷宫里,无论往那个方向走,都会碰到一堵墙,难以逾越。
夜幕慢慢降临,远处的山脉笼罩在星空下,黑黝黝的,如同盘卧着的一条巨大的乌龙。
小雅又饿了,她虽然瘦,却很能吃。
“附近有没有商店,或者小卖部呀?”。
她把脑袋伸出窗外,半天缩回来,本来垂在耳边的头发,全吹到了后面,变成了大背头:“连个光亮都看不见,除了庄稼地,还是庄稼地”。
“从这儿算起,前后十里,没有人家”。
潘山勇说着往外面瞟了一眼:“知道为什么吗?”。
“为啥?”。
“前面就是鬼寨,不吉利”。
“什么鬼寨,吓唬人的吧?”。
“这里山势相连,有头没尾,当地人叫它老雁山,是说大雁飞到老死都飞不出去”。
他指着一座歪歪扭扭的山峰:“那儿叫斜翅岭,鬼寨就在上面,其实很早之前,斜翅岭下是有几个村子的,可是一天夜里,山上突然鬼哭狼嚎,接连不断的有冰块滚下来,紧跟着,村里便开始死人,死的比往外抬的还快……”。
而且人死的时候,骨瘦如柴,上下抓挠,有的甚至会周身起火,瞬间化为灰烬,如同被下了降头一般。
听起来既象山南农场的那些尸人,又象那只不挨冻就会自燃的红灵猴。
“地方官立刻派人上山调查,结果整个寨子空空如也,一个人没有,活的死的都没有”。
不过在前半夜,有村民听到了烈马嘶鸣,还有整齐的战靴声,所以便有了阴兵借道的传说。
“最后死的人已经没数了,包括来治病的大夫,上山调查的衙役,只要跟鬼寨扯上边的,都呜呼哀哉”。
当官的见事态越来越严重,不敢上报,干脆将村子一封,请道士开坛施了法,烧符祭鬼,又贴出安民告示,就说是闹了瘟疫,赐药放粮,搪塞过去。
半年后,才有胆大好事之人,一路遍洒雄黄酒,重上老雁山斜翅岭,发现鬼寨里的木屋较常人居住的要高大许多,离奇的是,寨子里的树木不但比外面的粗壮,树干竟然是红色的。
是用赭石和紫铆虫胶做成的颜料,常年刷涂,色素渗入纤维里,抹之不掉。
“树枝上还扎着红绸巾,挂着红璎珞,喜气洋洋”。
难道红衣人来自鬼寨?。
“很多山上都有这样的许愿林,越高的山上越多,离老天爷近,他听的清楚”。
“寨子原来的名字呢,总不能就叫鬼寨吧?”。
潘山勇摇头。
“住在那儿又是什么人?”。
还是摇头。
风从窗外吹过,呼呼有声,山上树枝晃动,如同在向我们招手,真有点鬼影幢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