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蜂窝”要比我想像中恐怖的多。
不光踩上去“喀嚓喀嚓”的响,而且随手一捅就是个冰窟窿,有的地方甚至放不下两只脚,必须螃蟹似的横着挪。
李八眉说,这些冰窟都是沈氏后人挖的,为了阻挡欢喜花向雪神山蔓延,也可以保护老祖宗的安息之所。
他倒是安息了,却给子孙后代留下了无法化解的争端和烦恼。
谷底有一座六柱六角亭,就是沈鹤鸣的墓,比两层楼还高,中间立着一块大功德碑,外侧环侍九个石人,面向九个方位。
人身兽首,残缺不全,有的光剩下半拉脑袋,却仍然昂首挺胸,冲我们瞪着一只眼。
亭子前方,成“品”字形排列着三口五槛井。
旁边有告示牌,提醒游客这是同益城主沈鹤鸣的衣冠冢,已经鉴定为文物古迹,损者必究。
“姑爷,你觉得这地方风水咋样?”。
我对玄学一窍不通,就知道金木水火土,不过单看沈家这几年的运势,再大的福分也该到头了。
功德碑下压着沈鹤鸣的衣冠印信,据说还有石棺石像,披盔戴甲,加上外面的那九个,被称为十人墓。
沈鹤鸣在家中排行老十,原来叫沈葵鸣。
而三口井分别为“天”“地”“人”三才,也有人说是“福”“”“寿”三星。
因为沈家女子不外嫁,是允许上坟祭祖的,每次磕完头,都会将供奉之物投入井中,为儿孙祈福,又称望子三星井,对应了沈鹤鸣和他的两位夫人。
中间的“”井当然非沈大都尉莫属,“寿”井是温帘春,李八眉对这个名字有一点印象,她是沈鹤鸣的发妻,一直住在丈夫的老家,宁死也不肯进同益城,守着祖宅和几亩薄田,与世无争。
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只要有一口饭吃,便不去求你。
老夫人六十三作古,让当时很多人羡慕不已。
那“福”井应该是梅姿夫人了吧?。
可一扒开井槛上的积雪,上面却刻着“华颜”二字。
“有谁听说过这个人?”。
都冲我摇头。
小云彩已经等不及了,又拽不动我们,解开绳子就往安魂洞跑。
山洞距离十人墓大约二三十米远,里面漆黑一团,不象有人在的样子。
让她去吧,找不到就会回来的。
我突然对这个华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以前只知道沈鹤鸣身边有个梅姿夫人,是个集美色权势于一身的女子,可惜犯下了逆反之罪,不仅死不见尸,甚至连个墓碑都没人给她立。
有些人争王争相、建功立业,就是要留名于后世,从某一种意义上讲,也算是与天同寿了。
名字下方有一行八字小篆,鬼画符一般,六只眼睛瞪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认出了俩:自南。
“这女的能和大夫人排在一起,绝对不简单”。
我直起身子,环顾了一下四周:“为什么要在墓地里摆三口井?”。
李八眉觉得还是和风水有关,此处看似低洼,却如同鼓起的面包,是整个山谷的至高点,又位于两座圣山之间,形同元宝。
“反正都说坟前有水好,不过这应该是口死井”。
俩人举起手电筒,一起探头往里张望。
除了井口结了冰,里面湿漉漉的,并不深,只是个象征性的石坑罢了,也没有积水,好象全部渗了下去。
奇怪的是,就算有雪花飘入,也会在瞬间融化。
我伸出手,能感觉到微微上升的热气。
“是不是通着温泉呢?”。
小雅趴在另一口井槛上,脑袋越扎越低,突然惊叫一声,弹簧似的往后跳,一连退了好几步:“……下,下面有东西”。
黑暗中,晃动着两个绿点,象是野兽的眼睛,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这家伙露出了本相,灰黑色的毛发,尖嘴、立耳,呲着森森白牙,冲我们“呜呜”的低吼。
一头狼!
不大不小,是个还未成年的半大狼崽。
它身上有零星的血迹,但看不出是哪儿受了伤。
小雅喜欢的不得了,非让我和李八眉把它弄出来,好象刚才惊叫的不是她。
“这东西不能养,再小也是头狼,没听人说过吗?狼可是养不熟的”。
“八哥……”。
她拽着李八眉的胳膊,楚楚可怜:“你心肠最好啦”。
一声“八哥”把这个男人喊晕了头,忙不迭的答应。
我虽然不赞成养狼当宠物,但它显然是被猛兽攻击了,逃跑时,又不小心掉进了井里,如果把它扔在这儿,不是冻死就是饿死。
总归是条性命,小雅要是不怕就养着呗,事先声明,被咬的再狠也不许哭鼻子。
更不能找后帐,找也没用。
李八眉用尼龙绳做了个活扣,丢到小狼跟前,尝试着往它脖子上套。
原以为要斗智斗勇一番,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小家伙似乎明白我们是在救它,停止了吼叫,主动把头钻进去不说,还担心自己会被勒死,又强行伸进来一条腿。
“瞧见没有?”。
小雅兴奋的直拍手:“它多机灵啊”。
不光机灵,还出奇的温顺,拉上来以后,乖乖的让她抱在怀里,耷拉着白尾巴尖,一动不动。
要不是那张大长脸,我真怀疑这是条狗。
它脖子上有伤,象是被什么东西咬的,说不定又是那个白罗山人,所幸不太严重,但浑身滚烫、四肢无力,呼吸中有一股又苦又腥的味道。
“以后就跟着我混了,懂不懂?”。
小雅点着它的黑鼻头:“得给你起个名字,叫啥好呢?哥,你帮我起一个”。
“山妖”。
那双眼睛给我一种迷离的感觉,少了些动物的凶猛,如同混杂了人类的感情,只是言语有别、无法表达而已。
小雅不太喜欢,听着象是“山药”,自己想了几个,无非是“将军”“当当”之类的,俗不可耐,突然“呀”了一声:“它是个小美女啊,还是个小帅哥?”。
“我瞧瞧……”。
李八眉伸手去掀小狼的尾巴,冷不防“嗖”的从脸前扫了过去,回头一口咬住了袖子,“呼呼”的往回拽。
“活该”。
小雅笑的前仰后合:“谁叫你动手动脚的,我们可是个小姑娘,对不对?”。
我正站在旁边看热闹,远远的望见山洞里灯光一闪,接着猛的熄灭。
“坏啦,把小云彩给忘了”。
山洞应该不会太大,一眼就能看清,她却在里面待了十几分钟,是累了吗,顺便歇歇脚?。
等我们跑过去,发现小丫头直挺挺的趴在地上,压着手电筒,双眼紧闭,右手抓着一根枯树枝形状的东西。
十几厘米长,分不清颜色,不是灰就是黄,似乎还透着点绿,顶端沾有黑红色的液体,象是血。
人已经失去知觉。
我让李八眉把她拖到山洞边,靠着石壁,一边掐人中、一边拍打脸颊。
洞里弥漫着一股异香,如兰如麝,拼命的往鼻孔里钻,耳朵仿佛被塞住了,渐渐失聪,眼前也不再是小云彩的脸,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快速重叠的影像。
一个高悬的金字匾额、一个柔情似水的男人、一个被长发缠住的婴儿、最后是一面铜镜,映出一只无比丑陋的猫。
光溜溜的,一根毛都没有。
自我的意识象要被吞噬了一样,越来越不清晰,如同中了病毒的电脑,数据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点点的篡改。
我用尽全力大喊一声,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浑身打了个激灵,扭头瞧见李八眉和小雅同样呆立在原地,已经陷入幻境之中。
这香味真邪门,我一人赏了一个大耳贴子,俩人才如梦方醒。
若非如此,恐怕我们都会变成活死人,甚至比小云彩更惨。
三个人看到的是同一个场景,小雅说匾额上的第一个字是“白”,李八眉却非说是“百”,百贤堂。
真的会有这个地方吗?。
“哥,你给她吃一粒真元珠吧”。
小雅捏着鼻子:“要不然,醒不了”。
我没吭声,低头闻了一下那半截树枝,眼前顿时一阵阵发黑,脑子里再次闪现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啪”的,又是一巴掌,半张脸火辣辣的疼。
就是这东西搞的鬼,我一把扯下小雅的毛线帽,掰开小云彩的手,把枯树枝包在里面,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洞口突然有影子一晃,随即袭来一阵冷风。
腕部如同遭受了电击,又酸又麻,帽子从手中掉落,象是长了翅膀,猛的消失不见。
身侧传来“嘣”的弦响,是李八眉击发了弩箭,却“叮”的被某种武器磕飞,光影摇动中,一个男人低低的喊了声:“……来的好”,然后风声激荡,有人闷哼倒地。
手电筒兀自在地上转了两圈,正巧对着洞口。
一个小伙子站在五步之外,瘪腮,两只眼睛分的很开,能搁得下一个拳头,人瘦瘦小小的,身子却挺的笔直,象戳在地上的一杆枪。
他左手攥着帽子,右手举着根弯头拐棍,拇指粗细,两头包着巴掌长的铜皮,静静的指着地上的李八眉。
李八眉还是那副倒霉表情,咧着大嘴,肚子朝上,好象正在鼾睡。
真是废物,一招就躺平了。
我挡在小雅身前,刚要说话,外面缓步走进来一个女孩儿,圆圆的脸蛋,瞧着比小雅大不了多少,眼神里却透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无奈和疲惫。
她看了我们两眼,随手接过帽子,轻轻一闻,眉头马上皱成一团:“……就猜到这人不会死心,唉,好端端的,干吗非要折磨自己,变的半人不鬼……”。
小伙子静静的听着。
“能找出来吗?”。
“不好找”。
“是啊”。
女孩儿点点头:“一入雪岭无踪影,后面又连着老雁山,可以藏身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她叹了口气,伸手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装着银针药石,示意我扶好小云彩,压低脑袋,分别在枕骨、双耳、目侧下了五针,又用玉石板轻轻刮擦颅顶。
不多时,小云彩悠悠的吐出一口气,抬起她的下巴,眼皮微微上翻,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你们是圣女寨的人吧?”。
女孩儿拔下银针,突然问:“一般人吸入活脑香,如果被香主通了窍,就算用我的分魂法,也要睡上几天才能有所好转,这个孩子却能自己与之抗衡,虽然最终还是昏倒了,但至少没被控制,雪山上的圣水真是名不虚传”。
哪儿还有圣水,我猜想,让她脱离危险的,应该是今天吃下的红色越凌花。
“她什么时候能醒?”。
“外神入颅,元神自惊,重新聚起来,自然需要点时间”。
女孩儿望着洞外的风雪:“……这种手段比以前更加歹毒,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怕是要不管不顾了”。
外神入颅,元神自惊,这两句话源自于《鹿子医案》,难道她和张家有关系?。
“张家?”。
女孩儿扭头瞟了我一眼:“你认识张家人?”。
我一挺胸脯,无比自豪的说张阿婆是我的朋友。
谁知这两个人都是一脸茫然。
“这个张阿婆是大张家的、还是小张家的?”。
见我回答不出来,女孩儿反而抿嘴一笑:“怪我,怪我,是我问的急了,你们外人怎么分的清楚,阿金,咱们是不是也该出来走动走动,找找以前的亲戚朋友?”。
“……我听你的”。
小伙子叫阿金,话不多,对女孩儿的态度十分恭敬,始终和她相隔两步远,既能确保她的安全,也不会显得失礼。
每当女孩儿看向他的时候,甚至连眼睛都不敢抬。
一男一女没有过多停留,走之前小雅大着胆子请她帮忙看一下小狼的伤势。
“外伤不打紧,但这毒,我治不了,你们带回去,几滴圣水就能解决问题”。
“是毒蛇咬的吗?”。
女孩儿扒开它脖颈的毛,通过血迹的颜色、以及口鼻里的气味,很快得出了结论——
小狼中毒不是因为被咬,而是它咬了对方。
一种比欢喜花更毒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