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郡。
此刻…长沙太守廖立正指挥小吏将“成立荆州第一官医署”的告示挂在了城门边的城墙上,一大群、医者百姓围观。
因为此前声援张仲景,如今的长沙郡聚拢了不少医者、大夫,他们探头朝告示上看。
郡守廖立亲自为大家念着。
“——采百药医疗百病,集千方广济千家,关四公子关麟欲于各地兴办官医署,先于长沙郡设立荆州第一官医署,诊治病患……或名医大家,或药学大师,或山野郎中,或祖传行医之人,一经选用,改入‘官籍’,俸禄以医术高低、诊断病患发放,年俸不低于本地郡吏,特请各郡县医者踊跃加入,勿有所遗!”
随着廖立的声音落下,他就走到一旁…
郡守这么一走,顿时这告示前就热闹了起来。
一名百姓嚷嚷着:“听说,仲景神医连同弟子、义女均认关四公子为主?那仲景神医有就是加入这官医署咯?”
旁边有人接话:“那还有用说,关四公子对仲景神医是救命之恩,仲景神医岂不是那知恩图报之人?但凡关四公子提议的,又是有利于济世救人的,他岂会不加入?”
一个郎中却说,“若是加入这官医署,那岂不是如那宫中太医一般,受限于人,没了自由?”
又一个郎中说,“是啊,我等还如何行医于四方?济世救人?这官医署…虽是官籍,却是以自由相换哪!”
一时间,与百姓们热烈的讨论不同。
杏林中人竟是对此迟疑再三…
一连三天的告示,这官医署竟无一名医者报名。
此刻的馆驿之中,关麟特地雇了一批刀笔吏,让他们抄录那些“撰写好的医书”,本是打算留给官医署中,让这些医者研习、进步。
可…谁曾想,张仲景的禀报,让关麟发现…他把这事儿想的简单了。
张仲景一副歉意连连的模样,“四公子,之前是我妄语了,我也没想到…对于加入这官医署,杏林中人竟是颇为迟疑,就连召集起来,也颇为困难…是我想当然了。”
“不怪仲景神医。”关麟摆摆手,并不介意,如今三天已过,坊间的传闻四起…
一众杏林医者的态度也极是微妙。
这与张仲景的面子无关!
是这些医者对“荆州第一官医署”有什么误解。
当然…这也无妨,关麟还准备着后手呢。
关麟招呼张星彩:“星彩姐,有劳你去那些刀笔吏那儿,让他们把抄写的医书都给断个章!”
啊…
张星彩一时间没搞懂,“断章?”
“就是写到关键处,突然就断了,让读医书的那些医者…有一种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的感觉。”
关麟解释道。
张星彩挠挠头,“那断章的话?这些郎中就能加入官医署么?”
“不能!”关麟微微一笑,“但是他们会很难受,他们难受了,就会来找我…当然,也可能是来喷我!”
——断章。
这事儿…关麟可太懂了。
在后世翻开,放眼望去,凡是成绩还不错的,那些作者都是断章狗。
像是经过专业训练一样,断的是让人头皮发麻,恨不得把那狗作者给劈了!
而作为“读者老爷”的关麟,他无数次的生出过同一个想法。
这些狗作者,但凡逮住一个,那就关入小黑屋,然后拿鞭子抽,一边抽一边狠狠地骂——“牛奶糖,让你断,断章狗!”
这个画面,想想都无比的畅快。
当然,这种断章的行为虽然不耻,但往往能产生奇效。
就比如这些杏林中人,一本医书只能看一半儿,那是一种什么感觉?那就宛若便秘了一般,憋得难受。
到时候,就不是关麟主动找他们,他们自发的就组织起来声讨关麟了。
当然…
关麟不会把“便秘”的事儿详细讲述给张星彩,只是朝她笑笑。
“有劳星彩姐。”
张星彩尤自一头雾水,可关麟既已经吩咐了,那就只能去办了。
不多时,张星彩就走出了房间。
关麟则是吩咐张仲景,“刀笔吏那边的竹简一旦完成,就有劳仲景神医将这些医书的残篇,分发给这些杏林中人。”
张仲景猜到了关麟要做什么,他一捋胡须,感慨道。
“关四公子的做法永远出人意料,但,不可否认,这还真是个好办法,哈哈…”
张仲景淡淡的笑出声来。
其实,三天的时间,张仲景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
张飞又一直在在催促,关麟本该直接派张仲景去巴蜀解那法正的“难疾”!
这谁让…
关麟也向张仲景提到过一次,包括法正的病情,而张仲景的一番回答让关麟犹豫了。
因为…
张仲景提到,他行医半生,类似于“法孝直”这样的疾病,他见过,但是…并未找到病理,就更无从谈及对应的方法。
不过,近来读医书,张仲景似乎有些感悟,他打算等“官医署”的事儿敲定后,就尝试一番,看看能不能治愈几个类似于法正这样的病症,到时候再赴成都不迟。
对此,关麟是支持的。
并且…
关麟向张仲景提及了一个“高血压”的概念,让他往这个方向去探索。
关麟隐隐觉得,按照张飞的说法,这法正的病情…有点高血压引起的“心梗”的症状。
——很典型!
可问题来了,这年代就没法做“搭桥手术”,若真是“心梗”那才麻烦呢?
怎么治?
唉…这就交给伟大的仲景神医以及“官医署”的科研力量吧!
当然,这事儿虽然急。
关麟却不忘关心张仲景。
“我听闻仲景神医这段时间颇为操劳,不是在劝说杏林,就是在读那些医书,人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仲景神医千万要注意休息啊!这些医书是我送给仲景神医,什么时候读都一样,没人抢。”
张仲景拱手,“多谢主…”
差点就喊出“多谢主公”了,张仲景连忙改口,“多谢四公子,不过,有一事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既某已认关四公子为主,就要告诉关四公子…”
张仲景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语气也扁的一丝不苟,他打算说的是貂蝉的事儿,貂蝉的身份。
如今,他与义女貂蝉都是关麟的下属。
那就不应该…再把貂蝉的身份瞒着。
何况…作为关麟的下属,貂蝉又能躲得过与关公见面么?
“何事?仲景神医要这般郑重。”
关麟饶有兴致的问。
就在这时…
麋路急冲冲的从门外闯入,“四公子,四公子…有急件,襄樊急件!”
噢…
关麟连忙接过急件,迅速展开。
而这不展开还不要紧,一展开之下,当先的十个字,就吓了关麟一跳。
——“张辽在这里,樊城有埋伏!”
——『是李藐!』
关麟下意识的想到,整个人都变得紧张了起来。
而下面则是对这一句话的解析。
是鲁有脚大致讲述出李藐发回这一条情报时的情景。
当然,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鲁有脚得到这个消息后,他擅作主张,将这封信笺分别传给了关麟与关羽。
关羽那边还用了“洪七公”的身份。
对应的是关羽第一时间故布疑阵,佯攻襄阳,大军却是去进攻江夏…
看到这儿。
关麟的眼睛已经眯起。
他感慨道:“鲁有脚这次——做的好啊!”
关麟不由得感慨万千。
得亏他及时把这消息传给父亲,否则,他收到这信三天都过去了…
依着老爹那性子,保不齐直接就去打樊城了。
关麟真的有些担心,诸葛恪这小子能劝动老爹!
“好啊…好啊…”
关麟激动的站起身来,一边拍手,一边移步…
张仲景看关麟这副模样,也不敢打断,更是把“貂蝉”身份的事儿咽进了肚子里。
却见关麟当即快步往门外走,宛若要办什么急事儿。
却又想到了张仲景,他脚步一顿,扭过头来:“仲景神医?方才要说什么?”
“不忙!”张仲景摆手,“四公子先去忙要紧事儿吧!”
“好!那咱们回来说。”关麟直接快步往门外。
麋路连忙跟上:“四公子去哪?”
“找人!”关麟不假思索,他想到了一件‘合作共赢’的事儿,他想到了一个“合纵连横,方能以弱胜强”的人!
他的语气也变得郑重其事。
——“那东吴使者诸葛瑾,还在这儿吧?带我去见他!”
…
…
大雪还没有停息的迹象,一连三日,一日比一日寒冷。
无数人抱怨着这鬼天气,特别是那些无法回家的人。
比如樊城外,那些曹植带来的汝南兵,那些曹彰带来的兵,那些曹丕与高览带来的兵。
整个樊城的外围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那在空气中摇曳飘荡的雪絮,犹如蒲公英,一层层的落在那埋伏的山峦中,那埋伏的浅溪内,那埋伏的树丛里,宛若给所有的曹军兵马换上了一身新衣。
也让他们冻得遍体生寒。
终于,紧闭的樊城城门,三日里第一次打开了大门。
口里呵着白气的士卒被冻得脸色僵硬,钻在门洞里,缩着手…而大雪覆盖的尽头,马蹄声急促的传来。
此刻,在樊城城楼上伫立着的张辽,看到这些骑马的人,他抬起头眺望向那荆江的对面,雪絮遮掩,完全看不清楚…襄阳城如今的境况。
这让他的眉头凝的更紧了。
而这些城楼下的骑士,他们的身影犹如鬼魅一般,他们已经冻僵了,座下的马儿,四蹄也显得极是僵硬,口中不断地打着响鼻。
守门的士卒本打算拦住问一问,可看清楚来人那冰晶下的面颊,顿时连忙让开。
这是“一群”身份贵重的人,也是一群惹不起的人。
不多时…
衙署的正堂之内。
头发上都宛若被冰晶冻僵了的曹彰,他怒不可遏的当先咆哮道:
“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那关羽要打樊城么?怎么一连三日…连个影子都没有!”
曹丕连忙劝道:“三弟…张将军、高将军均在此,不得无理。”
“你让我讲理?”曹彰愤怒到极点,“伱知道这三天,我那些埋伏的弟兄们冻死了多少么?按照你们说的,一动都不敢动,生怕那关羽发现…可…可整整八十七个!我整整冻死了八十七个弟兄,浑身都被冻僵了…还有一个手臂处一掰,整个胳膊竟拔了下来,血都被冻僵了,二哥…二哥…你还让我怎么讲理?”
曹植也想三哥曹彰…却被身侧的冻得满面通红的杨修拉了一把。
“三弟…”曹丕再度张口。
张辽却示意,让曹丕不用劝了,他张口道:“子文公子,埋伏樊城是丞相定下的计略,是夏侯大将军部署,我等只是埋伏而已,你方才的那番话质疑的可不是我,而是丞相!而是夏侯大将军!”
这…
张辽的话起到了应有的威慑效果,曹彰一时间哑然,再也不敢放肆的张口。
此间衙署也变得安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曹植也忍不住道:“都知道关羽在对岸攻打襄阳,张将军说…这是关羽的声东击西之计,目的是调动我们去驰援襄阳,他则进攻樊城…可…这声东击西,能一日、两日,却能一连三日都是如此么?”
“会不会…关羽从来就没想过要攻樊城,他只是要控制荆江以南的。他的目的就是攻下襄阳么?”
“不可能…”这次,不用张辽反驳,杨修解释道:“且不说襄阳易守难攻,单单襄阳城孤悬于荆江以南,攻与不攻对关羽并无任何意义,关羽既选择攻取襄樊而非江夏,那他的目的一定是宛洛,是天子…他打了这么多年仗,樊城、襄阳孰轻孰重,关羽不可能拎不清楚的!”
杨修说的斩钉截铁。
而他的话也说出了每个人的心声。
明明该打樊城…
可关羽一直围着襄阳打,这是什么鬼?
偏偏这样的天气,别说信使,就是一只鸽子都飞不过来,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会不会关羽在襄阳布下十面埋伏…
也在等着他们?
——大家都在等!
“唉…唉呀!”曹彰急不可耐,“这打的是什么狗屁玩意?”
他是真不会说话。
如今这里的统领是张辽,布下此计的是曹操,坐镇许昌调度的是夏侯惇,曹彰相当于一句话把三个人都得罪完了。
杨修听到这话,微微扬起了嘴唇,他知道…在世子之位上,这位粗鄙的三公子从性格上,他就已经出局了。
“诸位…”张辽就打算表态了…“我知道你们都很难,可局势不明,我们难,关羽也很难…这种时候,我们更不能妄动啊…”
本是一番劝慰的话…
哪曾想,还未说完。
“报——”一声通传,一名文吏高声道:“张将军,诸位将军,方才接到江夏急报,关羽亲率骑兵袭往江夏…”
“啊——”
此言一出…这里所有人的瞳孔刹那间瞪大。
原本就冷峻的气氛,一个刹那,宛若更加沉重的悲鸣瞬间笼罩。
静谧…
一时间,这里只剩下静谧。
落针可闻…
特别是曹植与杨修,他俩的表情宛若一瞬间陷入了冰点,更像是想到了某一件极其可怕的事儿。
还是曹彰第一个忍不住,“特奶奶的,倒是声东击西了,可特奶奶的,咱们襄樊是东…江夏才是西啊!”
说着话,曹彰就转身往门外去。
曹丕一把拉住,“三弟?你要作甚?”
曹彰嚷嚷道。“我这就渡过荆江,将那关羽佯攻襄阳的几千人杀了泄愤!他既声东击西,老子先把他这东给劈碎了!”
“三弟…不可,文远将军尚未下令。”曹丕伸出手挡在曹彰的面前。
曹彰转过头望向张辽,“文远将军不会拦着我吧?”
“你不能去!”出乎曹彰意料,张辽的声音无比冷淡且坚决。“传本帅军令,所有兵马照例埋伏于樊城外,任何人不得擅动…更不得出击!”
“这是为何?”曹彰一双眼瞳宛若在释放火焰,汹涌的火焰。“那关羽已经去攻江夏了,没有人会来这樊城了,也没人会中这十面埋伏。”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张辽当即反驳道:“你听到的?就是真的么?倘若关羽是故意放出消息,引我们过荆江的呢?到时候,又是谁十面埋伏,又是谁瓮中捉鳖?”
这…
张辽的话成功震慑到了曹彰。
曹彰双拳握紧,愤愤然的心情根本无法释放…
他一甩手,扭过身,唉的一声长叹道:“这仗打的憋屈死了!”
张辽的话还在继续,“憋屈什么?一切尤在计划之中,曹丞相留下的计略中,于禁将军已经带汝南兵驰援江夏!”
“有他在,关羽纵是去,也会无功而返,我等…坚守阵地,待得局势明朗之前,谁也不许妄动,都听到了么?”
张辽突然抬高了音调…
“末将领命!”高览当先表态。
曹丕也拱手,“我不过是高览将军一阵前小卒,自当领命!”
曹彰也愤愤的拱手,尽管不发一言,可拱手时的手势,已经表明他接受了张辽的派遣。
唯独曹植…
他惊慌失措一般的望向杨修,而此刻杨修的额头上满是汗珠。
“嘀嗒、嘀嗒——”
如此冰冷的天气下,这豆大的汗珠竟然不住的滑落到地板上,凝成薄薄的冰晶。
“四公子?有异议么?”
张辽注意到了曹植与杨修的表情,当即问道。
这…
此刻的曹植他咬着唇,他感觉他的心正在滴血。
杨修更是睁大了眼睛,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豆大的汗珠依旧止不住地滚落,消融了他面上被风雪吹拂过后的僵硬。
终于…一抹泪珠像是遏制不住,在杨修与曹植的眼眶中凝结。
雪絮凝结,雾气腾腾,如梦似幻,天旋地转。
终于,曹植昂起头,他顶着锥形般的疼痛迎上了张辽的目光。
“——张将军,我…我闯祸了!”
“——我带来的兵…正是…正是于禁将军的汝南兵!”
这…
此言一出,张辽、高览、曹丕俱是一惊。
他们刹那间就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曹彰还没回过神儿来。
曹丕的眼芒中则闪过一抹狡黠,紧接着,他的情绪像是瞬间点燃了一般,他一把拎住了曹植的胸口。
“四弟?你说什么?”
“四弟…若江夏有个闪失,你…你闯大祸啊!”
几乎同时…
原本尚镇定自若的张辽双拳不由得握紧。
他心头喃喃。
——『糟了,江夏要丢,要…要出大乱子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