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坚毅的花蕾
    想到明明同为分身与血亲，其他四个姐妹却已经被腐败侵蚀。想到自己也可能步入后尘，自己的意志和尊严会败给猩红腐败，一种深切的恐惧袭上心头。
    看着这四个姐妹，对米莉森来说比面前十亿只虫子更恐怖……更可怕呀！！
    米莉森就这样接受了四个姐妹长达一个月的再教育，关在密封适合腐败滋生的房间里，分不清时日。
    锁链死死锁住她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处于凝滞的状态。双手被紧缚，对方自己早就摸清了自己的手段，体内的咒术之火难以施展。
    沾染着猩红的唾液、腐败眷属的虫丝、套住脖颈的光环……每一位都有独门绝招，用各种与腐败相关的物品侵染米莉森每一寸肌肤。
    每一位都有秘密武器，大树矛、光环镰刀、流水曲剑……
    “你们还有脸使用这些武器吗！”米莉森看着那些武器，怒斥道，“这些武器象征着对腐败的抗争！你们却屈服于腐败！”
    四姐妹也不反驳，幺妹波利安娜默默释放腐败祷告，用虫丝吊起米莉森的腰肢和腿脚，换个更方便用腐败污染她的姿势。
    米莉森搞不清她们的路数，但火焰和流水的力量被压抑，巨量的腐败气息弥漫在身周，确实让米莉森感觉，已经许久不见的那股力量，再次在体内蠢蠢欲动起来。
    米莉森咬牙坚持着，压抑着体内的腐败，努力维持体内力量的平衡。如今她体内没有了金针，只能用这种办法压制。
    而这办法在姐妹锲而不舍地削弱下，效果会越来越弱。
    想到自己近在眼前的使命却无法实现，想到自己再也无法完成使命，从此自由地跟随老师经商，米莉森仰头呐喊：
    “师父，救我呀！”
    而此时，无名刚刚过问过米莉森的下落，祝福着她使命完成顺利。
    米莉森的呐喊被堵住了，幺妹波利安娜亲自用嘴堵上。她睁着唯一的一只眼眸，与米莉森对视，带着一种冷漠的热情。
    波利安娜有四个人里唯一的一只好眼睛，她始终凝视着米莉森，其他人则触摸着她的身体。
    米莉森在姐妹的行动中，读出了一份渴望。她们在渴求着她。
    四姐妹的腐败症状比她更严重，米莉森的眼眸完好，脸上的白斑清淡，身上的腐烂也很少。她们看着她，触着她，舐着她，吃着她。
    那是残缺者，对完整者的一种渴求。或许算嫉妒，或许算飞蛾对火焰自然的倾慕，或许想玷污这份完整，或许想追求律法，又或者都不是。
    米莉森隐约明白四姐妹为何始终一言不发，这复杂的情感，难以言说，都蕴藏在血脉的共鸣中。
    腐败病会烧坏人的记忆，摧毁人的意志。自己如果没有遇到老师，大概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米莉森闭上眼睛，默默承受。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里是圣树，有米凯拉和无名在这里，按理说应该瞒不了多久。
    米莉森也不知道现在过了多长时间，只能继续等待。
    在等待中，变得愈发疲倦。意志就如同自己的身体一样，遍体鳞伤，流出的鲜血沾染在皮肤，渐渐腐败，成为蚊虫喜爱的温床。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米莉森听到一阵快步声接近房间，随即一阵骚动，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米莉森看过去，四姐妹也停下动作，看向门口。
    光芒从门口透过来，给来者笼罩一层剪影。
    一个米莉森无比熟悉的剪影。
    “老师！”米莉森激动地叫出声。
    熟悉的铠甲样式，蓝色的布饰，腰间长剑与各种大包小包。
    正是米莉森熟知而亲切的形象。
    无名推门而入，环视房间，目光如电。
    随后取出了一个投影圆盘，将摄像的角度对准了米莉森，找了一个好角度摆在房间里。
    米莉森惊疑：“您在做什么？”
    “米莉森，我的好徒弟啊。”无名说，“你也知道，为师是做什么的吧？”
    米莉森没有回答，她没听明白无名的问题。
    无名自顾自回答：“我是个商人，总是要赚钱的。商人是不会嫌卢恩多的。”
    无名转过身，郑重恳切地问：
    “伱现在的这幅场景，必然会深受观众的喜爱。相信我，人们就喜欢猎奇神秘的景象，喜欢欣赏人们的苦难与挣扎，以及满足他们喜好的景象。一如高高在上的神明。能否请你再忍耐一段时日，让我拍下来复制数亿份，供给世人欣赏？”
    米莉森呆呆地盯了无名一会儿。身上的四位大姬佬并未停止，她却感觉身上的触觉消失了，一种寒冷从体内侵蚀到身体每一寸肌肤，冻结所有的感官。
    但很快一种温暖又重回身体，那是一种腐烂湿润，却又温暖无比的气息，来自她的姐妹。一种如母胎般熟悉的温暖从最深层的记忆中被唤醒。
    米莉森想起自己曾经被告知的身世——自己是诞生自腐败池水中的，那里才是自己的起源与故乡。或许也将成为自己的归宿。
    米莉森抿起嘴角，像是压抑着什么。
    随后终于压抑不住——轻笑了一声。
    伴随着轻笑，一种灼热的气息从米莉森口中吐出，灼热到几乎要灼伤不远处姐妹的眉宇。
    四姐妹甚至都一时停下了动作，她们感受到一种更为宏大的温暖，从米莉森体内涌出，完全压倒了体表的濡湿温暖。
    米莉森淡然地看着无名：
    “不用伪装了。”
    “伪装？伪装什么？”无名说。
    “老师不会做这种事，如果我连这都不知道，我就不配是他的弟子了。”米莉森说，“他确实很爱卢恩，但是——这种方法，太可笑了。”
    米莉森闭上眼睛，畅想一番：
    “如果是老师，应该会找米凯拉大人作为素材。让我这种丑女作为主角？黄金之民可是不会买账的。也就只有……将腐败视为美丽的腐败眷属，会这么做了吧。”
    米莉森睁开眼睛，直视无名：
    “巧了，我想起来，腐败眷属，很擅长拟态伪装。”
    无名也沉默了，片刻后，铠甲的外型融化，变成了格威的模样。
    面对衣衫褴褛的五姐妹，格威专注于她们身上的腐败白斑，凝视片刻，失望地叹息：
    “米莉森吾儿，为什么要拒绝我们，为什么要拒绝你的起源。”
    米莉森说：“你们又为什么要追求腐败。”
    格威与米莉森对视片刻，身形再度融化，显出苍白的虫子原形。
    虫子匍匐着，再次爬到米莉森对面，坐在猩红菌毯上：
    “因为那是我们的起源，我们诞生自腐败，生长于腐败，死亡于腐败。对于我们来说，腐败就是我们这个族裔的真理，是眷属需要追求的黄金卢恩。”
    虫子说：“无论美丽，无论丑陋——愿一切都依他的原形，成长茁壮。这是米凯拉大人的箴言。让腐败眷属放弃腐败，等同于说，我们的族裔，我们依存的律法没有存在意义，应该集体自杀，自我族灭。你说，我们会答应吗？你觉得你这句话，对我们来说是合理的吗？”
    虫子低垂着头：
    “这是律法之争，你死我活。米莉森吾儿，我们扶养了你们。虽然对你确实有些感情，但为了我们的信仰，也只能牺牲掉你。为了烂熟轮回律法，我们可以牺牲掉一切，包括我们全体族裔。我们不会认可永恒的黄金。生命应该存在死亡，人人平等皆有的生命，腐败是为此存在的死亡。哦……玛莲妮亚大人的轮回法则……”
    米莉森听着虫子的倾诉，点点头。她已然明了，虫子们的诉求，虫子们的思维方式，与黄金之民迥然不同。
    米莉森不再以人类为标准看待它们去痛恨它们，她沉静地说：
    “没错，我们是律法之争。”
    虫子十分痛心：
    “我们本不该存在律法之争。玛莲妮亚大人，还有你们，你们本应是代表我们律法的神祇，可我们这些猩红腐败之子，却被自己的神抛弃，成为弃子。”
    “我是不会接受自己的出身的。我希望追求的律法是太阳。”米莉森说，“我的老师也抛弃了自己的出身，选择了太阳。”
    “太阳？帮助别人的太阳吗？可太阳却不允许腐败眷属的存在，帮助腐败眷属的律法实现。”虫子说，“帮助必然有倾向性，不可能所有人都帮。当太阳有了倾向性，那太阳还是太阳吗？”
    对格威的提问，米莉森无法回答，也没有必要回答。
    米莉森微笑：“我不知道呢，我现在还是个学徒，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也是为了做出正确的判断，我才要不断学习——而不是在这里盛极转衰，释放腐败。”
    虫子叹息一声：
    “无名商人，将你教得很好。我们本想让他成为你的至亲之人，通过至亲的背叛，催生你的绝望。但他……你们，变得过于成熟了，过于无懈可击了。为了催生你的绝望，我们只好试试假冒，诱发你的绝望，可你却看破了伪装……”
    虫子问：“如果这不是假的，你的老师真的做了这件事呢？”
    “老师不会这么做。”米莉森说。
    “我是说假如。”虫子说，“假如他这么做了，你会怎么样？”
    米莉森想了想那个可能，依然微笑：“老师不会那样做——那样做的老师，不是我的老师。”
    看着米莉森平和的表情，虫子明白了：“看来即使我们用各种代价得到了无名的支持，也不会催生你的绝望了。”
    米莉森说：“老师教我的第一课，就是不能将自己的一切寄托于他人身上。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老师会这么说。
    “而在那场大梦中，我也确实体会到了那样做的危害。即使是老师那样坚强的人，也会因偶像的凋零而濒临绝望。”
    米莉森说：“在那场危机中，是我拯救了老师。老师不再只是拯救我的人，也是被我拯救的人。我依然敬爱他，但我们是平等的，那才是健康——健壮的关系。”
    虫子说：“看来黄金树叶的零落，确实催熟了很多人。”
    米莉森说：“在那场梦中，腐败眷属应该也出力颇多吧。”
    “我们追求的是轮回法则，既不是永恒的生命，也不是永恒的死亡。我们不会认同癫火。”虫子说，“为了让你能抵达使命，我们必须救下无名的商人。你却因为救下无名，完成了心灵的进一步成长。”
    “命运难料啊。”米莉森微笑。
    “但不是只有你从癫火的危机中获得了启迪。”虫子说，“我们也从无名的危机中，学到了绝望的方法，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
    “我们早就理解，从无名身上找破绽催生你的绝望是不现实的。所以才会绕开她，将你独自绑来。”虫子说，
    “心灵确实可以极为坚韧，但只要持续不断地削弱，绝望就会不断积累。即使强大如那个商人，也会因为疲惫和负面情绪的积累崩溃。正如腐败对意志的侵蚀一样——不断积累，难以逆转，一如不可避免的腐败死亡。绽放，才是你的使命，你体内的腐败，才是你最本质的律法。”
    虫子从菌毯中起身：
    “你现在的意志，真的如你表现的那么稳定坚韧吗？”
    米莉森心中微微凛然。
    “我们是不会放弃的。”虫子走向门外，“我们会拼死抗争，直到全族覆灭。但死亡不是终点——轮回没有终点。我们会再次于腐败中诞生，只因我们相信，腐败是世界之理，它会被驱逐，但不会消亡。”
    房门再次被关上，米莉森深深吸了一口湿润烂熟的气息。
    虫子说得没错，意志确实不是无限的。如果来不及休息恢复，持续的折磨，会让精神愈发紧绷。绝望会不断积累，直到压垮自己。
    但并不是没有办法。
    仅仅只是为了不再开花，还是有办法的。
    米莉森吐出烂熟的气息，那气息愈发的灼热。
    愈发热烈的火焰在体内燃烧。
    流水与火焰失去平衡，自己将无法压制体内的腐败。但只要彻底失衡，火焰就会吞噬一切。
    那令人厌恶的腐败宿疾，以及自己，都会被火焰净化。
    绝望的尽头，不会是压抑到极致的绽放，而会是一场绚烂的烟花。
    带着这样惨烈的想法，米莉森以钢铁意志抵挡着一切苦痛与折磨。
    也是在这时，一种平和攀上了眼帘，困意抚平了紧绷的精神。
    打了一个盹后，米莉森“真的”被无名救出。在无名和米凯拉的帮助下，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将尊严与意志归还给玛莲妮亚，从此和无名一起经商，过上和平的生活，不再需要那坚定，却又令人感到有些悲哀的强大意志。
    可惜那只是个梦，米莉森终于还是幽幽醒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梦，只能苦笑一声。
    虽然梦醒的惆怅令人悲伤，幸福的梦境给现实更增添了一抹绝望，但更多的还是恬适。在梦中米莉森的精神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她可以坚持地更久了。
    二姐茉莉的大树矛已经抵在了米莉森的小腹，准备刻上腐败律法的纹章——猩红飞翼。
    三姐的流水曲剑划过脖颈、锁骨，一路向下……
    “重新来过吧，你们这些下头的姐妹们！”米莉森大喝，“我是不会屈服的！还有一步，还有一步我的使命就要完成，怎么会倒在这种地方！我要完成使命，然后去追求我的幸福！”
    米莉森瞪大双眼，准备直面接下来无止境的折磨。
    一阵光辉凭空从房顶飘洒过来，仿佛天使的光辉。
    真的有天使出现了，光芒中，背生纤薄膜翼的天使。
    只是身体却非常丑，形似活尸。
    米莉森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只有自己注意到了这个天使，四姐妹和外面的腐败眷属似乎都未察觉，也没有任何反应。
    丑陋的天使注视米莉森，突然做出一个显得有些俏皮的噤声动作。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天使开口，发出米凯拉的声音。
    “米凯拉大人？”米莉森惊讶，“是米凯拉大人吗？”
    “没错，舅父来救你了。”丑陋的天使走向米莉森，虚幻的身影穿过四姐妹，轻抚米莉森的脸庞，一种温暖安抚着米莉森紧绷起来的心。
    “对不起，舅父来迟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米凯拉说，“这最后一步，就让她来找你吧。”
    话音刚落，不等米莉森疑惑米凯拉这话是何意思，一种悸动从她的内心深处萌发。
    与此同时，四姐妹也停下了动作。
    某种悸动同时出现在了五姐妹的心中，前所未有的强烈。
    外面一直在持续的吟咏圣诗也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持续长久的爆鸣，而且愈发接近。
    圣树底层，一道金红交织的光芒急速上升，划破空气，一闪而过。
    如逆回的流星，轰向米莉森所在的高度。
    “是高手，大家快退呀！”外面传来不知是哪只虫子发出的惊呼，引起一阵骚动。
    但下一瞬间，所有骚动消失了。
    只一个瞬间，外面陷入死寂。
    下一秒，阳光照进房门。
    正面墙整个破碎了，化为细碎的石块，与阳光一同轰向房间内。
    仅仅是石块的激射，便将四姐妹击伤。
    而至于砸向米莉森的石头……也一视同仁地砸地头破血流。
    但石头只是小事，烟尘中，金光一闪，米莉森眼前的四姐妹便消失了。
    强悍的二姐，敏捷的三姐，坚毅的大姐，虔诚的幺妹……所有的四姐妹，在一瞬间被一柄近三米的金色长刀贯穿，串成串。
    单臂持刀，将四姐妹挑起悬空的，是一位红色长发飘逸，身材高挑匀称，却并不美丽的女性。
    女性带着义手义腿，唯一完整的一只手臂，也已经满是腐烂痕迹。女人的下巴曲线优美，有着小巧精致的鼻唇，红润性感。但在鼻子以上，与米莉森五姐妹脸上的腐败白斑不同，脸部的上半部分已经全部腐败变黑，满是黑脓。
    米莉森看着那下半脸美丽，上半张脸可怖的女人，感受着体内涌动的血脉的召唤与熟悉感，呢喃道：
    “玛莲妮亚……妈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