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威?”玛雷玛雷看着红袍老贤者,有些不确信,“是格威吗?”
“您可以叫我格威。”老贤者说,“只是我们与人类不同,名字并不对应单一的个体。”
格威与玛雷玛雷寒暄着:“许久不见,城主不在城里居住了啊。”
玛雷玛雷苦笑:“今天怎么碰到个人都要重复一遍……”
他将自己的境遇又说了一遍,从艾隆梅尔夺了家传宝剑和日荫城,只得在乱石堆求生,又被夺了刺剑,都说出贯口了。
“不过有个商人准备帮我,已经进城了。”玛雷玛雷说,他充满希冀地看着格威,“我被选中了吗?如果我被允许加入诸王的行列,我也可以放弃我的城池,那样一定可以再次见到她。”
面对玛雷玛雷这突然的提问,格威如神父一般抚摸玛雷玛雷的发须:
“你真的很有信仰啊,玛雷城主。”
格威发出抑扬顿挫的声音:
“腐败——人人平等皆有的生命,那是为此存在的死亡,也就是所谓的轮回法则。
“死亡是令人恐惧的,但是如果这种死亡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是绝对不可撼动的规则,人们就不会再恐惧死亡,而是会将其奉若神明。甚至会将死亡视为正道,抨击不死的恶行。”
格威红色兜帽的阴影下,咧出一个满是褶皱的笑容:
“你就是最好的证明啊,与疾病共存的玛雷玛雷。可是黄金律法却玷污了这神圣的死亡,腐败无法成为律法——只有律法才不可撼动,无法成为律法,人们就会对死亡失去敬畏之心。”
格威凝视玛雷玛雷,意味深长地说:
“只有勇敢直面死亡的勇者,才是真正的英雄,才能在英灵的圣殿中遇到女武神啊。”
玛雷听懂了:“您找我有什么事?但凭驱使。”
玛雷玛雷说得铿锵有力,情真意切,末了还补充一句:“啊不过如果让我放弃我城里的宝贝不行,那是我的精神寄托。”
“呵呵,您放心,这不是什么痛苦的巡礼,您一定会享受这次的事情。”格威说,“说不定,您会快乐地放弃您的收藏。”
“怎么可能?”玛雷玛雷语气很激动,“我对玛莲妮亚大人的忠诚誓死不变!”
“玛雷城主,请不要激动……”格威说。
“我为腐败立过功,我为圣树流过血!”玛雷玛雷说,“你不能质疑我对玛莲妮亚大人的信仰!”
“好了好了,我已经十分了解你的信仰了。”格威安抚着玛雷玛雷,“——等等,你为圣树流过血吗?”
格威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公子哥:
“原来您也奉献过鲜血,灌注过木芽?您令我们刮目相看了啊。”
格威对玛雷玛雷的评价高了一丢丢。
玛雷玛雷听到格威的称赞,有些羞涩地挠挠头:“不是,老话不是说吗,十滴汗,一滴血。”
“您流过汗?”
“老话还说,十滴血,一滴……”玛雷玛雷说,“我可是为玛莲妮亚大人流过很多十滴血了!”
格威沉默了,虫群们的高度智慧也反应了一会儿才想出一个得体的回答。
格威躬身:“那正好,说明您精力充沛。我们这次的任务,正需要这样充沛的精力。”
“到底是什么任务?”玛雷玛雷好奇。
“那个要帮助你的商人,我们也知道。”格威说,“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女孩。”
玛雷玛雷点点头,等着格威继续。
“您是日荫城的城主,也是贵公子。”格威说,“需要您接近一个女孩。”
“你要我美男计啊?”玛雷玛雷愣,继而勃然大怒,“这还不是质疑我对玛莲妮亚大人的忠诚!我只要玛莲妮亚大人一人而已!
我永远单推玛莲妮亚大人!
!”
“正是因为我们信任您的忠诚,才会将这个任务交给你。”格威说,“那个女孩对我们,对你,对玛莲妮亚大人都很重要。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对她的监视,可是结果并不乐观。对她重要的那个人……太强悍了。那人不像米凯拉大人,有明显的缺陷,我们无法通过那个人制造绝望——”
“不行,我是不会背弃玛莲妮亚大人的。”玛雷玛雷斩钉截铁,严词拒绝。
“不见一面怎么知道合适不合适呢?”格威说,“人家大老远来了,你不见一面不合适。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还能守着石头小人过一辈子?人总是要进入社会,适应社会的……”
格威苦口婆心,耐心劝说,奈何玛雷玛雷耷拉个脑袋,眼珠子乱转,就是不听。
格威叹口气,正准备继续找点理由,突然像是有所察觉,往后一看,身子一旋,变成虫子钻进泥潭毒池,几个气泡冒出来,再没踪影。
看到格威跑路,玛雷玛雷也看向后方,发现无名和勒缇娜正在慢悠悠翻墙出来。
“哦,您回来了啊。”玛雷玛雷迎接无名,顺便看了一眼勒缇娜。
身为白金之子,苍白无血色的面庞或许并不讨黄金之民喜欢,但玛雷玛雷天生病弱,也不在意这些,勒缇娜拥有美丽的面庞和脸型,脸型十分标志,精致得像自己刻刀下精心凋刻的人偶石塑。
很美,但我是不会负心于玛莲妮亚大人的。
玛雷玛雷微微昂首,隐约露出傲气。
玛莲妮亚大人的残缺美才是精髓,才是高级的审美!
勒缇娜虽然猜不透玛雷玛雷的心思,但也能感觉到玛雷玛雷那异样的情绪,小声都囔:
“神经病啊。”
玛雷玛雷轻瞥勒缇娜一眼,便不再看他,对无名说:“听之前的意思,您还有一位同伴,没有救过来吗?”
“没有,那位在城里还有点事,暂时走不开。”无名解释。
“有事?”玛雷玛雷疑惑,“不会在搬我的宝贝吧?”
听到宝贝,无名有些僵硬,打哈哈道:
“没有的事,就算我想,我那徒弟也不肯干。是你城里的那些尊腐骑士,找她有事。”
在日荫城里,米莉森释放出那狂暴的力量,使出高速斩击,以足以切割城墙的刀锋攻向尊腐骑士。
一刀、两刀、三刀……一个瞬间米莉森噼出去五刀,空气都在发出尖啸。
但等气流稳定,却看到尊腐骑士依旧交叉双枪,纹丝不动。
全防出去了。
米莉森也少有遇到这么强悍的敌人,正准备换口气继续,对面却已经有了动作。双枪下压,矛头对准米莉森的心口。
米莉森心中悚然,对方这一扎,时机抓得极好,若是普通人,几乎是必然会被捅个对穿。
但米莉森这招却可以凭借超高速的斩击让空气都凝滞如流水,控制自身在空中的姿态。
米莉森不准备直接远离,而是迎向尊腐骑士,准备以刀格挡长枪,顺势突破对方的防御,削开尊腐骑士的肩膀。
米莉森将刀身竖起,准备格挡对方的长枪,同时炮弹般冲向尊腐骑士。
可尊腐骑士却没有提枪冲刺,似乎已经提前预料到米莉森的动作,同样身形暴退,始终和米莉森保持着距离,一直到米莉森支撑不住,落到地上。
绝顶高手。
米莉森悚然,如此将自己每一步都算尽,即使是老师都不曾有过,仿佛对方早已与自己对弈许久,熟悉自己的每招每式。
米莉森悚然间,不再多想,甚至放弃了固有招式,刚刚踏地,便旋身横斩,试图逼退尊腐骑士拉开距离。
但依旧打空了,尊腐骑士已经压低身形,擦着刀锋过去,一腿前身,一腿后压,降低身子的同时,似乎就要如猎豹般发起冲锋。
米莉森变化已尽,再无力抵挡,只得咬咬牙,准备忍耐随即而来的穿身之痛。
可就连这忍耐都失策了,并未有痛疼袭击身体。
米莉森睁开眼,发现尊腐骑士已经单膝跪在了自己面前,拳头紧握双枪,搭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勒缇娜问出米莉森心中的疑问。
“没什么,就是尊腐骑士挡住了米莉森的第一段攻击,然后就开始后退跪滑,结果刚好躲过了米莉森后续的攻击而已。”无名笑。
“就这么简单?”勒缇娜诧异。
“对,就这么简单。”
“可是那尊腐骑士为什么就给米莉森跪下了?”勒缇娜好奇。
“那谁知道,可能知道打不过,就跪了吧。”无名猜。
米莉森看毫无反抗的尊腐骑士,刀也挥不下去了,有些不知所措,满腔疑惑。
“玛莲妮亚大人,您终于来接我们了吗!”尊腐骑士激动地咳嗽,往外咳出猩红的脓汁。
“我不是玛莲妮亚啊,我叫米莉森。”米莉森表情更怪异了,连忙纠正他。
尊腐骑士听到这,愣了一下,又观察了一下米莉森的容貌,喃喃道:
“确实不同,只是为何我会觉得很像……”
尊腐骑士追问了米莉森一个问题:
“您与玛莲妮亚大人是什么关系?”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米莉森说。
“怎么可能?”尊腐骑士不信,“您的容貌、您的红发,还有水鸟乱舞,这些都与玛莲妮亚大人很像,您是她的女儿?或者……”
尊腐骑士看了一眼远处的无名勒缇娜,压低声音:“您是做了伪装来接我们?”
“你搞错了,我真不是玛莲妮亚。”米莉森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与玛莲妮亚什么关系,我们大约确实有血缘关系,至于这关系是亲子、姐妹,或者是她的分身──这我就不清楚了。”
米莉森抚着原本腐烂臂膀的位置:
“或许我就是为此才要到她身边去吧……”
尊腐骑士看着米莉森那纤细却坚强的神情:
“我明白了,虽然不知道您的身份,但那凛然的水鸟已经足以证明您高贵的品质。刚刚出手,多有冒犯。我们负责守护玛莲妮亚大人的物品,职责所赐,无法违命。”
“理解理解。”无名适时地凑上来,“但是现在误会解除了,我们可以过去看看了吗?我们真的只是帮玛雷玛雷看看他的宝贝还在不在。之后就出城复命去了,过会儿说不定我们就跟玛雷玛雷一起回来了,大家都是同事。”
尊腐骑士看了看无名,又看了看米莉森,最终还是放行了,并亲自带着几人在日荫城上层逛起来,当起了导游。
米莉森则被更多驻扎在日阴的尊腐骑士围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问起事情。
无名便与勒缇娜自行前往城主大厅,确认玛雷玛雷的收藏还在不在。
城主大厅里有几套尊腐骑士的铠甲,墙上挂满黄金义手和义足的装饰品,城主大厅正中,还高挂着一幅画。
画中是一个红发女人的半身像,一身戎装,戴着飞翼头盔,头盔遮挡大半面庞,只能看清弧线优美的下巴,以及小巧红润的嘴巴。
女人的右手是一只优美精致的黄金义手。
无名在城主大厅转了几圈,便带着勒缇娜匆匆离开,出城找玛雷玛雷复命去了。
无名握住玛雷玛雷的手,很热情:
“玛雷城主啊,我刚刚跟我的同伴们进城看了一下,有个好消息是,艾隆梅尔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玛雷玛雷惊喜,“还真是好消息。”
“但还有个坏消息。”无名有些支吾,“您那些宝贝……我也没看着。”
没找到玛雷玛雷的宝藏,无名当场就慌了,这才直接回来找玛雷玛雷,商量对策。
“不在了?!”玛雷惊叫,“那混蛋卷着我的宝贝跑了?”
“这……我也不清楚。”无名说。
“不行,我得过去看看。”玛雷玛雷当即淌着毒池跑进日荫城。
无名也只得陪着玛雷玛雷过去。
玛雷玛雷一路跑到城主大厅,扑到大厅里,慌乱地环视四周。
可看着看着,他突然放松下来:
“别吓我啊,这不是都在吗?”
“在?”无名伸着脖子四处看,“哪呢?我一个宝箱都没看到啊。”
“墙上的这些凋塑、义肢、画,都是宝贝啊!”玛雷玛雷展开双臂,旋转着身子,似乎要拥抱整个房间。
玛雷玛雷深呼吸着,甚至呼吸到开始剧烈咳嗽:“啊,这熟悉的味道,啊,我又回来了!”
玛雷玛雷像是想起什么,收敛了陶醉的神态,又跑出城主大厅,直奔之前有尊腐骑士把守的一个偏僻房间。
从里面翻出一个宝箱。
“还真有宝箱啊。”无名伸脖子,“里面是什么宝贝?”
玛雷玛雷打开了箱子,里面还是一个黄金义手,只是更老旧,上面满是斑驳的使用痕迹。
“这……”无名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玛雷玛雷完全无视了无名和勒缇娜,紧紧拥抱起那义手,把头深埋进义手的套筒里,贪婪地大口呼吸着。
“嘶哈,嘶哈……”玛雷玛雷浑身颤抖,“啊……啊!就是这个感觉,这个味道,哦……”
血液冰冷的白金之子打个寒噤,抱着肩膀:
“你真要跟这种人合作?”
无名握着拳头:“搞艺术的,有点雅癖怎么了?没问题!”
无名对玛雷玛雷摇旗呐喊:“我支持你大师!”
反正玛雷玛雷只要还会凋塑,可以帮他修复魔像,就算他抱着一坨排泄物,无名也坚决支持他。
无名凑到玛雷玛雷面前,搓着手:
“玛雷城主,既然你的宝贝都在,那我们的协议,应该可以算是达成了吧?”
“我会帮助你的。”玛雷玛雷与黄金义手双手相握,一同翘起拇指。
“好!”无名大喜,“城主,能否走一趟,前往我们营地,替我们行刑?”
“那不行。”玛雷玛雷说,“我得跟我的宝贝们在一起。”
无名有些为难了,玛雷玛雷不跑一趟,他运送艾琉诺拉也不方便啊。
但看到玛雷玛雷这个执念的深度,他也不想说什么让玛雷玛雷暂且放弃宝贝离开日荫城。
“不如把宝贝都带上?”无名提议。
“那不行。”玛雷玛雷说,“我那一屋子宝贝,都是我辛辛苦苦摆好的,又匀称又有美感,不易损坏还能随时把玩——轻易不能乱动。”
玛雷玛雷瞥了一眼无名,同时也想起了格威的话,瞪视无名:
“不要小看我对玛莲妮亚大人的忠诚,我的忠诚满月可鉴,绝对不会背叛玛莲妮亚大人的!”
无名有点头疼,玛雷玛雷这油盐不进的样子,他也不知道怎么解决了。
强行绑过去?对合作伙伴不能撕破脸。
把整个日荫城搬过去?那还不如搬死囚。
无名正纠结着,米莉森过来了。
“老师——终于找到你了,我完事了。”米莉森走向无名,整理着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尊腐骑士们太热情了,总要我多用几遍水鸟乱舞,头发都乱了……”
“哦,来啦。”无名心思还在玛雷玛雷的事上,没怎么理会米莉森。
“这位就是城主?”米莉森看着抱着义手呼吸的玛雷玛雷,也跟勒缇娜一起,抱着胳膊后退几步,还顺便用火焰取了取暖。
“是啊,日荫城城主,玛雷玛雷。玛雷城主,这位是米莉森。”无名介绍着。
玛雷抱着义手依依不舍,听到无名介绍,也只是习惯性地礼貌地向米莉森点头致意一下,便继续低头蹭着义手。
蹭了几下,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一样,玛雷玛雷勐然抬起头,盯住米莉森。
米莉森被玛雷玛雷盯地有点发毛,但知道对面是城主,还是老师看重的合作伙伴,还是礼貌地挤出一个有些僵硬尴尬的笑容。
似乎被笑容击中了,玛雷玛雷头颅勐然后仰,用黄金的义手捂住心口。
“他……生病了?”米莉森问无名。
“确实有点病。”无名和勒缇娜异口同声。
玛雷玛雷将黄金义手背到身后,仿佛藏起一束玫瑰一般,勐然低下身子,跪滑到米莉森面前,轻轻掂起米莉森的手,低头拥吻,抬头凝视米莉森的眼眸:
“请跟我结婚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