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坡山下一方浩荡百里之广的碧波潭上,水汽升腾,云蒸波撼,在那一片苍茫雾气之中时不时地有青紫两色电光乍现,犹如灵蛇一般在游走不定。
眼下随着雷劫将至,这流坡山方圆数百里内的宗门大阵皆已撤去,倒是虚空中有一飞瀑,宛如天河倒倾,那是从青霞宗福地碧海中所倾泻而下的精纯灵气,尽皆涌入了碧波潭中。
而在此潭上空的天际,狂云从四方浩荡而来,云深如墨不知几里厚,在那最中心处隐有一点雷光汇聚,雷云围绕此处开始缓缓盘旋了起来。
那元婴劫云似墨龙狂舞,又好似巨钟倒扣,以至于这方圆数百里地的天色近硬生生暗了几分下来,伴随着电光雷鸣,有种风雨欲来之势。
那股带着枯败破灭的沉重之感直接压在了在此地守护的众人心头上。
符殿殿主左丘真人在雷云边缘处,眺首仰望天空,脸上少见地露出了慎重之意。他拿着酒葫芦,朝嘴里灌了一大口,吞咽入肚之后,以衣袖擦去了嘴角的酒水残迹,而后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身边的一位儒袍老者。
过了数息后,他尝试地问了一声:“方游老哥,以你如今积攒下的底蕴,可有把握扛下此劫?”
“谁知晓呢?”方游真人眯着双眼看了那威势愈发壮大的雷云,摇了摇头说道。
他更多的是将注意力放在了那高空之中的一道人影,那是一位身形魁梧的中年修士。
而此刻一团黑雾妖云正从西边滚滚而来,上一刻还在千余里外之地,然而一晃眼便拉近了百余里。
不过片刻工夫,那浩荡数十里的妖云便已然来到了流坡山百里外。
这时云中突兀地现出了两道红光光柱,紧接着一条双眼比灯笼还要大上几分黑蟒从云内蹿出,这位幽云妖君真身本体足有五六十丈之长,它腾然虬曲于近万丈的高空之中,并没有太过于靠近青霞宗大阵所凝结的那一层犹如霞云的禁制灵光。
“霞光,老夫女婿渡劫,也不通知一声,未免也太失礼了吧。”幽云真君那一双通红的蛇眸盯着霞光真君,眼中露出一抹冷光。
“父亲,你还是化为人形吧,不然霞光真君还以为你是来找麻烦的?”
毕竟这蛇眸向来冷厉,看不出什么情感波动,不由自主地给人一种后背发麻的威胁之感。
此话一落,云中走出了一位身穿着玄裳的貌美女子出来,它赤足踏于云上,俯瞰着碧波潭方向,眼中露出一抹忧色。
霞光真君见幽云妖君携女而来,则不禁松了松一口。
倘若这条老蛇真的要找麻烦,更应该是独自前来,不然一旦双方争斗起来,那些隐于青霞宗大阵之内的众多金丹真人合力,足以在短时间内将其女儿击杀。
“无事献殷勤!”霞光真君说道。
他虽然不惧幽云,但是在夔烈渡劫的这关头,双方还是不要动手为好,免得无力顾及其他身怀不轨的老家伙。
不过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声犹如雷声的吼声,还伴着一声略带尖锐的龙吟,声传数千里之广,连在百竹山山巅的曹魏父女俩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只见一头身高三十余丈的三足巨牛从天而落,背部那苍青色皮毛上被一大片血迹浸透,似乎受到重击之后,被硬生生给打落下来。
紧接着一条六七十丈长的蓝鳞独角蛟龙,从天而落,周身灵光璀璨,摇身一变,化作了一位身穿衮服的老者,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这时那夔牛止住了身形,背部那狼藉不堪的伤口血肉飞速地蠕动了起来,在一两个呼吸之间,那伤势便已然恢复如初。
“敖祁!”夔牛朝着老者怒吼了一声。
这位妖君在盛怒之间只泄了一丝妖力,那半空中便浮现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音波。
“叫什么叫,今日老子欺负的就是你,你又能奈我如何?打你那是给你面子,没实力你咬着牙也得给本君忍着。”那衮服老者大袖一拂,轻而易举地抵消了传荡而来的音波。
这位龙君乃是敖岚生父,本来是与蛟龙族另一位龙君敖峥前来南疆近海之地,是为了守护三子敖戈渡劫。
只不过前些时日,那云浮宗元文真君前来拜访,此人随口提了一声,说是青霞宗全境戒严,恐怕是有大事发生,指不定夔烈因爱子重创,忍不住开始要渡劫晋升元婴了。
“还请诸位给老朽一个薄面,稍安母躁。今日乃是夔烈渡劫之日,受不得外物烦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从青霞宗内踏空而行,一步之间便登高了近十里,晃然而至,出现在霞光真君身边,与之并肩而立。
“云海,你这老儿果然是回来了。”幽云妖君摇身一变,化作了一位面容阴鸷的黑袍老者,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闻言,云海真君不禁叹了一声,摇头说道:“幽云你就不能变化个其他模样,长得丑声音还难听,你自己不觉得别扭吗?”
“一切皆是皮相,美人骷髅皆一样。”幽云桀桀地笑了一声。
一旁的那玄裳女修无奈地说道:“父亲,今日可不是为了斗气来的?你再这样子,我从今往后可就不理你了。”
闻言,幽云妖君以宽袖掩面,又变换了一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相貌,同样无奈地说道:“这总行了吧?”
“还有声音,不要那么尖锐犀利。”女修说道。
“真是麻烦!”幽云妖君以妖力重塑了下声带,声音变得厚重了许多。
“幽姬果真是与其他的玄蛇不同,难怪幽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宁愿毁了雷鸣山那一缕生机造化,也要从老夫手中换得古蛇精血为你重塑精纯血脉。”敖祁沉声说道。
“你这老家伙真是无耻,对外孙也下得了手!”那三足夔牛急声说道。
“老子不与你这头脑子里满是肌肉的蠢牛一般见识,难怪夔牛族从古传承至今,衰败得如此厉害?夔敖身具你我夔牛蛟龙两族血脉,本君岂能眼睁睁看着它借助《五雷枢机大阵》化去我蛟龙之血?你夔牛一族既然端着架子,放任夔烈这般天资艳艳的后辈在外,那又何必掺和它儿子的事情?”敖祁冷笑了一声。
“那……那都是他们这些老家伙的事情,跟本君又没什么关系!当时我被困在九幽海域一直到近些年才脱身而出,要不然有我在,岂能让侄儿受这般罪?”三足夔牛支支吾吾地解释了起来。
当时夔烈父母出事时,他也只是大妖而已,实在是无力左右族中那些长辈的做法。
因而心情烦闷之下,心里面堵着一口闷气,便一头扎进了在四海八荒也称得上是险地的九幽海域之中寻找机缘。
在进去之后,它依仗着自身的不灭妖身,一路横冲直撞了过去,然后就一不小心落到了残破秘境之中,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十余年前,它才脱身而出,便急匆匆地回到了族里。
只是却发现自家侄儿竟然没在,它质问那些老家伙许久,这才得知了夔烈竟然被南疆人族收为坐骑了。
得知此事后,它当即怒气冲冲地追杀了过来,势必要将侄儿给解救出来,不过却忘了问是哪一位人族修士所为!
幸好他在半路上碰到了敖祁正带着受了重伤的夔敖赶回龙岛。
这位夔牛妖君还以为这条蛟龙对本族的后辈下手,便上前阻拦。
一靠近之后,它方才察觉夔敖身上带着夔烈的气息,刚想问一下侄儿的事情。
只不过这时在龙岛附近的几位龙君出来接引,它追上去询问,却被打了回来,于是便在龙岛附近盘旋,想等着敖祁出来。
然而还没过多久就又遭到了其他龙君围殴,硬生生被追打了近千万里之遥,不过事后它大大咧咧地又去了龙岛。
一靠近又被围殴,一围殴它就跑,仗着不灭妖体,如此反复了十三四年之久。
最后还是龙岛中一位大修士发话了,其他龙君才将敖祁已经离开的消息告诉了它。
“好了,小点声,免得让你这好侄儿分心!”敖祁叹了一声,它就不该与这头笨牛说那么多。
这夔牛一族乃是天生的雷兽,论起血脉比它们蛟龙其实还要胜过一筹。
只不过这一族说得好听点,那叫作耿直憨厚,说得直白些,那就是脑子里一条筋转不过弯。
而且随着年岁的增长,越老就越顽固,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但向来是不会认错。
话语一落,只见一道惊雷落在了那碧波潭中,将那青蒙蒙的水雾灵气悉数湮灭,一头双角夔牛从潭中浮了出来,仰头哞叫了一声。
夔烈张口一吸,将从青霞宗秘境之中的倾泻下来的磅礴灵气强行纳入了体内。
而后只见原本十余丈高的身形,随着灵气入体,便勐涨了起来,到最后化成了二十余丈之高,周身伴随着雷光的巨牛。
刹那间,天空中大雨倾盆落了下来,青紫色的雷霆肆虐其间,夔烈驱雷策电,四蹄狂奔,朝着天空而去。
“侄儿,不要怕,赶紧用《雷神古经》将劫雷炼化,不要浪费了,要不然往后可就没这种好机会了。”在雷云之外的那三足夔牛化作了一个光头大汉,握拳高声喊道。
“你就不能消停一些?”敖祁抬起手来,隔着数里之地,便扇了过去。
只见一只以妖力凝集而成的四指龙爪浮现在这个光头大汉头顶上,硬生生将其拍落了下去。
‘彭’地一声巨响。
此人落在了青霞宗大阵所凝成的灵光禁制之上,在上面翻滚了几圈,好似在刀山火海之中走一趟,浑身上下满是伤口,且被烧得焦黑发臭。
不过光头大汉很快就又爬了起来,仍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身上的伤势也在几个呼吸之间完全恢复。
见此,云海与霞光真君两人对视了一眼,眼底闪过了难以置信的惊疑之色。
而在百里之外幽云妖君则是有些发愁。
毕竟这家伙的体魄实在是太过于强横了,就连它这种炼体的元婴妖君也远远不如。
要是对方追究夔敖的事情下来,那可就麻烦了。
至于在劫云盘旋之中的夔烈,已然被万千雷霆所裹挟了起来,没有余力分心外物。
而在百竹山中。
曹魏因为离流坡山相距足有三千余里之遥,以单纯的眼力无法看到那里所发生的事情。
他只看到头顶上的风疾云驰,耳边时不时地传来了阵阵雷声,隐约还夹杂着牛哞声。
在数个时辰之后,这般异象方才渐渐地散去。
“父亲,夔叔公渡劫成功了吗?”曹贵梦问道。
闻言,曹魏摇了摇头,朝着山下缓步而行,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又哪能清楚?不过希望叔父能迈过去吧!”
曹贵梦急步跟了上去,父女俩人朝着位于山腰处的府邸走去。
……
……
又过了大半个月后,宗门终于撤去了大阵。
在洞府之中的曹魏感知到百竹山中阵法的变化之后,他毫不犹豫地起身,从静室之中走了出来,而后朝着流坡山疾驰飞去。
毕竟身为后辈,理应去关心一下长辈。
不到四个时辰的工夫,曹魏已然来到流坡山附近。
然而却见此地方圆百里,尽皆被一层灵光所笼罩。
他刚靠近,就感受到了几道极为强横的神识横扫而过。
这些年来,曹魏在那《采药归壶》与《霞光凝萃》两门炼神秘法的修行上并没有落下,且有所突破。
眼下自身神魂不说比所有筑基后期修士都要强,但是至少不弱于他人。
可是这几道神识皆极为强横凝实,分明都是金丹期修士才能施展得出来。
“来者止步,流坡山方圆百里内暂时划为禁地。”一位戴着青铜独角鬼面的黑袍修士突兀地从半空中现身而出。
此人犹如鬼魅一般,在半空中留下了道道虚影,一晃便来到了曹魏面前。
“弟子遵命。”曹魏拱手说道。
一说完,便转身而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