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用不同的字体写小福字,凑上一百个,有什么为难的。
听得程乐舟说书院里的同窗们都答应下来,闫玉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这就是她想出的平替法子。
就算大家都练一样的字体,也会有细微的差别,每个人运笔的方式与力道不尽相同。
同窗数载,彼此再熟悉不过,先头的人写定,既然是想有别于前者,那后头落笔之人,或是放大缩小字体,或是在比划纵横之间做文章,总能错开的。
且时下文人,总不会只书一种字体,一人写几个,无需凑足百人,只消二三十人便能成事。
“我明日将红纸带去书院,小二,那中间的大福字留下多少空余足够?”程乐舟见过闫户书的手书,那一笔字圆融其外,暗藏锋芒,他所识之人,皆不及也。
他下意识的认为小二会将中间大福字的位置留给闫户书,才会有此一问。
“当然是先写了中间的大福,才好写边上的小福啊!”闫玉理所当然道。
主次颠倒的话,大小福字便很难和谐。
闫玉:“程二哥,我觉得你带去书院写有些不妥,不如你将愿意帮忙的同窗都请来咱家铺子,我在前头摆好书桉,备好笔墨,放堂之后,你将他们带来可好?”
“好,明日我带他们过来。”程乐舟说道。
心里想的是,别看小二年纪小,实是行事周全。
闫玉想说不用那么急,可转念一想,早点将百福字写好也不错,便道:“那我今天晚上去你家,请师伯公写大福。”
程乐舟:……
竟是要请他爹来写?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厨房。
程乐舟来闫家若是留饭,厨房就是他专属的用餐之地。
以前是因为家里头的男人都不在家,后来……是习惯了。
闫玉将人带进来,便跑了出去。
她得将她刚剪下来的小葱带过来,还得给爹送去一份。
容嬷嬷朝程乐舟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忙着。
程乐舟也都习惯了,自己摆好小方桌,从墙边拎来两个小马扎,一一放好。
等这位容娘子将土豆丝和黄豆芽分装两个盘子放到桌上,程乐舟又拿了快子和碗,一份小二的,一份自己的。
出锅没一会的烙饼,还冒着热气,喜欢吃劲道有嚼头的,直接卷就行,不爱吃厚的,可以撕开,分作两层。
闫玉带着丝凉气跑进来,手上端着一个盆,里面是翠绿翠绿的小葱,刚洗过,犹带着露珠,瞧着那青葱之色,程乐舟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程二哥等我干啥,快吃啊,趁着饼热乎……对了,洗手!”闫玉刚要找盆,容嬷嬷已经将兑好的热水端到她跟前。
“容姨,真的太及时了!”闫玉仔仔细细的搓洗着。
肚子着急吃,也得等她先洗干净再说。
程乐舟默默的排在小二后头。
一开始他还有单独一盆水的待遇,在他客气了两次之后,就成了小二先洗他后洗。
容嬷嬷毕竟不是真人,记录了他所谓的“习惯”之后,就一直遵循客人独有的习惯执行……
闫玉自己卷了一个,也不忘给程乐舟卷一个。
别看她在家里不拘小节,仗着自己现在的岁数,规矩上有些随意,可有外人的时候,闫玉还是很注意的。
“程二哥,你放多少?”闫玉用眼睛瞄着小葱问道。
“我自己来,自己来。”闫家好客又厚道,每次他留饭,小二就过来陪吃,明明不大,却俨然一副主人家的样子,热情的招呼他吃这吃那。
别说,在小二口中,就没有啥是不好吃的,说起哪个都头头是道,吃起来更是香。
和小二一起用饭,程乐舟每次都比平时吃得多些。
闫玉递给他,便专注于自己的卷饼。
小脸十分严肃,将土豆丝排成一条直线,让它们规规矩矩别往队伍外头伸胳膊伸腿,然后是她稀罕的小葱,揪成一段段点缀在土豆丝上,一定要分布均匀,确保每一口都能咬到,最后是酱,挖了一勺,手在不同的位置抖抖抖……
最后大饼一裹,给下面和左右都关上,一手托底,一手把着中间,啊呜一大口!
程乐舟全程没有错过小二的吃相。
见她轻轻摇晃着脑袋,双眼眯眯着,腮帮鼓鼓……一副好好吃的样子。
本来不饿的,现在也觉得饿了。
……
吃完饭,闫玉又将程乐舟请进屋,两人确定了红纸的大小,见时间还早,闫玉又多问了几句开春考试的事。
将人送走后,闫玉回到屋里。
李雪梅:“是个不错的孩子,就不知你大伯看不看得上。”
闫玉热情的将人留下,便是因为她娘想再看看人。
之前也见过,但那时候不是没想别的么。
关注的点不一样,观察的方向也不一样。
从前见,只是当家里来的寻常客人,有田大老爷这层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就是个客情。
此番再看,则不免心里带着几分挑剔,这种心思的变化,李雪梅觉得还挺奇妙的。
没想到第一次体会,不是从自己闺女这,而是落在千初身上。
“所以我才问问他明年是不是确定要下场,考试有没有把握。”闫玉小大人一样,鼓鼓的包子脸,神色很是正经:“他要是能考过就有点希望,起码踩到了合格线上,可他要是考场失利,那就啥也别想了,我大伯吧,恐怕还真瞧不上他。”
李雪梅也点头道:“你大伯对千初的打算,我慢慢也猜到几分,该是要往读书人里头找,你大姐心思纤细,是得找个文秀的相公,两人才能说到一起去。”
换个粗神经的男子,那日子简直没法过。
闫玉点点头,又摇摇头。
“读书人是一定的,至于举业,其实重要也不重要,要是只爱读书不想当官那种,我想大伯也不会直接否定,一人有一个活法,那人家就爱满腹经纶的家里蹲,碍着谁了,这样过小日子挺好,也适合大姐。
可读书人谁不想考个功名呢,在大伯看来,读了那么多年书,连个秀才的门槛都迈不过去,尤其还是在关州……换了我也不能忍。”
她爹这种学渣都被大伯逼着上进了。
认认真真正经啃了好几年书的人,考不上……大伯必是要在那人脸上用大粗笔打叉的。
“而且我大伯也说过,没有功名的文人才敢恣情放纵,身上有功名,又立志官场之人,半分不敢行差踏错,更在意名声荣辱,就好像人被戴了宽松的枷锁,犯了错,枷锁就会收紧,让他难受……”
李雪梅隐晦的翻着白眼。
孩子她大伯,竟教小二这些有的没的。
嘴上说着让孩子随意些,不要困于女孩子的身份,可实际上,这都教的什么!
这是当着孩子面能念叨的?
“有约束就不容易出格,少犯错的前提是懂规矩。”闫玉说的头头是道:“找个这样的人,对大姐来说也是合适的。”
李雪梅:你又知道,你个连对象都没处过的小丫头,知道什么!
诶?这孩子上学的时候有没有偷偷处过朋友?
她狐疑的看着自家闺女。
闫玉察觉到她娘的目光不太对,疑惑的问道:“娘,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可我觉得大伯就是这么想的。”
李雪梅的目光收敛了几分,“你说的是,你大伯自身实在太优秀了,我是越来越信你说日后他能当大官的话,这样的人不出头,何人能出头,他自己这般优秀,挑女婿那得多高的眼眶,咱啊,等你大伯回来,找机会将那程家小子喊来让他瞧上一眼,你大伯就全都明白了,看得上看不上有个准话,他要是真相不中,以后那程家小子再来,咱就拦着点,别让人家白惦记,越陷越深。”
李雪梅真是好心。
想的是不行就早了断。
她突然想到什么,问她闺女:“大宝,前头坐诊的安小大夫成婚没呢?”
“安小大夫定亲啦,和他家是世交,也是行医的人家,女方年龄小,才一直没完婚,多的我爹也不好再细问,就念叨着到时候安小大夫成婚,咱得备份礼。”
“那是应该的。”李雪梅道:“安小大夫记着那医书的情,咱自己明白,留在咱手里也是无用,不如交给用得上的人,现在看,安小大夫的人品是真不错,可惜了,要是他没定亲……安家数代行医,有口皆碑,是积善之家,你大姐要是嫁过去,也不错……”
“程二哥也行的,上面没有婆婆这点他就赢了!”闫玉不禁帮程乐舟说了句话。
“你大姐……待他如何?”李雪梅问道。
闫玉仔细想了想。
说道:“要真说起来,大姐可能也有几分心思,可这心思太浅,至多算是……好感?”
李雪梅便明白了。
“小二,爹要熬糖啦!”闫老二在院子里喊道。
闫玉眼睛一亮,赶紧往自己身上加衣服,下炕穿鞋一气呵成。
“来啦来啦!爹,等等我,先别起火,等等我!”
闫老二就见他闺女小炮弹一样打过来。
笑呵呵道:“不忙不忙,爹肯定等你!”
下一道工序还得用他闺女,咋能不等。
闫玉才不在意她爹指使她干活,嘿嘿,她自己是很乐意的,乐在其中。
“这就发酵好啦?”闫玉用手指捅了捅。
“容嬷嬷说行就行啦,你用点力气挤就行,挤出来的就是糖水。”闫老二说道。
“好嘞!”
那就没说的了,开干!
闫老二在边上不放心的叨叨:“差不多就行,注意盆注意盆……对,你这个法子好,用手捏,唉,你这手太小了,我想想哈,我给你找个屉布去……”
闫玉两手一合,挤出来一股水,手上就只剩干巴巴的渣滓了。
倒是一点都不带浪费的。
可就是手太小,这么干效率太低了。
闫老二找来屉布后,情势立转。
闫玉拧啊拧,那糖水哗哗的往下淌。
父女两个乐的呀。
闫老二一个劲在边上说:“不错,真不错,哎幼我的闺女,这活干得太好啦!这一波咱不卖,等爹做出糖来,全是我闺女的,想自己吃自己吃,想给人给人,都是你的!你说了算!”
闫玉开心的畅想起来:“爹,我要玩糖稀,小时候在学校门口的小摊上你给我买过的,你还记得不?我娘说不卫生,愣是不让我吃,我到现在还记得呢,那糖稀可甜可甜了!”
闫老二先是点头:“中中,让你玩,让你抻,这都不是事……”他突然想起来:“诶?不对啊,你娘没让你吃,你咋知道可甜可甜?”
闫玉拧着屉布,小脸笑成花似的,得意洋洋道:“我舔啦!哈哈!娘说晚了,我搅合的时候没忍住,就舔了一下,真甜!可那摊主说,糖稀越搅合越多,我为了让它再多一些,就一直搅一直抻……可还没等到吃,我娘就来了……”
说起童年旧事,闫玉不是不遗憾的。
她费了好些力气搅合的糖稀,最后没进了自己的嘴……
一番心血啊!
闫老二乐得不行,前仰后合的。
这就是他的开心果。
从小到大,老多招笑的事了。
“等会先大火烧,再转小火熬,等糖水上面全是密密的一层泡泡,就差不多了。”闫老二结合竹简和自己的经验说道。
闫玉嗯嗯受教。
一切行动听她爹的指挥。
糖水下锅,闫老二时不时用锅铲搅动几下,还不断将糖水扬起来,观察它的状态。
糖水,最终变身为糖浆。
灭火晾凉后,闫老二更是手不能停,不断用锅铲拉扯糖浆,使其与空气充分接触冷却。
糖浆的颜色从澹澹的黄,逐渐加深。
硬度也随之增加。
黄褐色带着几分通透与硬度的糖浆,也就是闫玉口中的糖稀,正式出现在父女两个眼前。
闫老二骄傲的指着它道:“看着没闺女,特大号的糖稀,让你一次抻个够!”
“工具都给你准备好了。”闫老二从旁边拿起一个带窟窿的木板,上面还有插了一根小圆棍。
“专业工具!”闫老二得意的显摆道。
“咋用啊爹?”闫玉极其配合,脸上写着超级大的“期待”二字。
“这个窟窿,是固定用的,套在棍子上,这样。”闫老二演示着:“然后将糖稀挂到这根小圆棍,你抻就是,抻完了再回头套在上头,再抻,一直抻,等变了颜色,糖就能多好几倍,哈哈,忘了,你有经验,总之让你一次玩过瘾,对喽,你可别上去舔哈,不行,我还是先扯下来点堵住你的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