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之中，一股暗流开始涌动。
奎虎妖王眼神开始变得凌厉，周身妖气逐渐凝固，庞大的气息开始汇集。
所有人和妖都感觉呼吸急促，空气中的天地灵气仿佛失去了活跃，肩头压上了一柄重担，心跳加快，神经紧绷，下一刻就要猝死的感觉。
鸣蛇妖王伪装的老仆站着三人身后，这时候也忍不住身躯开始颤抖，心里慌乱不已。
“这奎虎妖王比两百年前更强了！那会儿群妖大会的时候，它才不过元婴中期，现在除了虎头、虎爪、虎尾没有化形以外，其他的基本上和人形一般无二，该不会已经...”
“怪不得，怪不得沅鹿妖王天纵之资，至今仍然还被它压着打。”
“钟小子这下踢到铁板了，可千万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及时收回狂言最好...”
“你想死可别拉上我啊，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刚刚夺舍就被误伤，那也太憋屈了!”
……
鸣蛇妖王这边急得要死，但是也不敢神识传音给钟神秀，生怕被奎虎妖王发现，到时候直接连坐把它也给卡察了。
只能心里默默祈祷。
其他十二名金丹期妖将们，则是一个个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神齐齐望向奎虎妖王，等待老大的一声令下，就把这几个场上人类小辈撕碎。
林山默不作声攥紧了袖口的风遁符，后背被冷汗打湿。
九幽少主指尖星光微弱闪烁，身体略微弓起宛如出鞘利剑。
这时，钟神秀并没有收敛，反而趁势起身。
“没错！大王看似如日中天，实则命气失格，福运失调，有陨落之危！”
奎虎妖王冷笑一声：“哦？有点意思，本王头一次见人敢这样跟我说话！”
钟神秀走到中间，拂袖虚压，很自来熟地示意众妖将稍安勿躁，不知道的还以这里是他自己家。
“那是因为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大王贵为此地霸主之尊，平日里群妖莫敢不从，威严日趋更盛，故而下边只留阿谀奉承之辈，却无敢言直谏之臣！”
“！
！”
这话一出，狈先生觉得有被冒犯到，眉头微微一皱。
下方各路妖将脑子不灵光，倒是听不太懂，只是傻傻地望向奎虎妖王。
奎虎妖王不置可否，端起酒坛豪饮一口，重重放在桌桉上，眼神带着森森冷意。
“人类小辈，有什么话速速道来，如果能说出个子丑寅卯，让本王信服，那么刚才的无礼之举就饶了你！如果说不出来，那就别怪我不给白鹿书院面子了...”
在奎虎妖王眼里，白鹿书院固然是鲁国人族一方大势力，但是在断崖禁地之中它谁也不怕，自然没什么顾虑。
钟神秀俯身一拜，开始了他的表演。
下方的林山、九幽少主、鸣蛇妖王都替他捏着一把汗。
“大王且听我慢慢道来...
从前，凡间人类国度爆发过一场大战，交战双方分别为魏国和齐国。
两国势均力敌，征战数年未分高下，但是魏国自从有明君继位后，改革变法，励精图治，麾下国力日渐强大，开始逐渐占据上风。
魏国统帅亲率精锐，与齐军进行决战，打算一战定胜负，决出霸主之位。
齐国统帅自知不敌，便听从军师意见，针对魏国来势汹汹、蔑视轻敌的前提，认真研究了战场地形之后，定下了减灶诱敌、设伏聚歼之计。
魏国统帅连战连捷，一路乘胜追击，看到齐军不停退却，四散逃亡，每每战败之后天天减灶，武断地认为齐军损失惨重，士卒伤亡过半。
于是大意上头，带领魏军一路尾随，咬死直追，打算歼灭这支有生力量，吞下敌方的精锐部队，甚至直捣黄龙。
最后在深入齐国腹地后，因为沿途劳困，孤立无援，再加上得意忘形，被守在这里以逸待劳的齐军利用地形，万弩齐发，伏兵四面，继而全军覆没！
自此之后，齐国绝地翻盘，一举破灭了魏国称霸的野心。
而魏国统帅，也因为轻敌冒进，中了全套埋伏，最后身死当场，皇图霸业尽数化为泡影...”
……
讲到这里，钟神秀直视奎虎妖王，笑而不语。
帐中一众妖将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这人类在说些什么。
不过林山、九幽少主、鸣蛇妖王倒是能听得出来，各自若有所思，暗暗期待奎虎妖王的反应。
奎虎妖王虽然性子耿直，但并不傻，这时候也听出了钟神秀的言外之意。
“你的意思是，有些时候的胜利不能只看一时，要放眼于一世，纵观全局，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前阵假败，盖以诱敌？”
“没错！大王英明！”
“那么此时此刻...？”
“正如彼时彼刻！”
钟神秀神采飞扬，与奎虎妖王四目相对，当仁不让！
时间沉寂一瞬...
“好胆色！”
奎虎妖王拍桉而起，大喝一声！
没来由咋咋呼呼一下，冷不丁把帐中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林山也不例外，他心弦一直紧绷，差点就直接祭出风遁符开熘了，心里更是暗骂，这奎虎妖王怎么也爱咋咋呼呼，难道妖族里也有夜莺组织的成员？
钟神秀丝毫不为所动，其心智之坚，连其他人看了都忍不住暗暗称赞。
奎虎妖王站起身来，四周的火盆火苗瞬间一阵摇曳。
“钟小子，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本王就是那个中计身死的魏国统帅，沅鹿妖王正是设伏聚歼的齐军首领了？”
“大王英明！”
钟神秀抱拳回答，干脆利落。
“何以见得？”
出乎意料的是，奎虎妖王胸襟气度不凡，不光没有生气，反而当场反问。
钟神秀似乎早就猜到了奎虎妖王的性格，此时不慌不忙解释。
“大王和沅鹿妖王，都是赫赫有名的一方首领，因为阵营差别势同水火，逐渐演变成不死不休。
大王一直以来，乃是断崖禁地南部的霸主，无论是实力还是势力，都是当之无愧的最强。
沅鹿妖王虽然能与大王斗了两百年，但是底蕴尚浅，火候不足，故而败多胜少，屡屡被压在下风。
所以如果它想战胜、乃至于取代大王，除非使用妙计奇招，否则正面对抗根本不可能成功，这是硬实力的差距，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
......
奎虎妖王点点头，这些都是实话，也是明眼妖都能看得出来的局势。
不过它虽然一直都是上风，但是沅鹿妖王有庞大的食草类妖兽种群加持，所以也没办法将其覆灭，这才两两牵制了上百年。
钟神秀回到刚才话题：
“这一个月间，自启战端以来，大王连战连胜，所向披靡，先后斩首杀敌逾万，把沅鹿妖王打得溃不成军，仓惶败退。”
“作为其大本营洪崖洞的屏障，洪崖野平原，也被大王一路凿穿，穿插深入数千里，只差一点就被直捣黄龙，一朝覆灭，从此流亡天涯。”
“就在此等生死存亡之刻，也是千载难逢之机，如果可以借此布下十面埋伏，留一个口袋阵，等着大王轻敌之时一头扎进去...”
“彼时敌暗我明，以逸待劳，再利用出其不意的地形，对我疲劳之师迎头痛击，未尝不会重现昔日齐国与魏国之战的情景！”
“大王以为如何？”
……
奎虎妖王眼帘低垂，开始埋头思考。
旁边的狈先生倒是没那么好忽悠，觉得钟神秀固然胆色不错，但是有点纸上谈兵的意味。
“钟小友所言，虽然不无道理，但也只适用于人类凡人国度之间的战争。我家大王和沅鹿妖王之间，属于妖族之间的大战，很多时候其实拼的就是双方的硬实力，所谓的计谋大多也都是堂堂正正的阳谋，阴谋在绝对实力面前不堪一击。”
钟神秀摇摇头，伸出两根手指还晃了晃。
“狈先生此言差矣，正如你所说，建立在绝对实力之上的大多都是阳谋，但是大王与沅鹿妖王之间，即便实力占据些许优势，但还没有到绝对碾压的程度，两百年来一直处于勉强平衡的状态。”
“在两方实力胶着之时，计谋有时候便能起到关键的作用，甚至可以左右一场战役的天平，成为某个转折点的砝码，岂能不防！”
“正所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
狈先生自认也读过很多书，还在妖族当了这么多年军师，应该比钟神秀这个书院出来的毛头小子要懂得多，对他的煞有其事很不以为然。
同时，也对钟神秀刚才那句“只留阿谀奉承之辈，却无敢言直谏之臣”心怀不满，原本因为白鹿书院的好感荡然无存，这时候借机发难。
“好！既然你说沅鹿妖王会对大王用计，那么请问根据从何而来？仅仅因为是大王连战连胜吗，如果每次打了胜仗还要瞻前顾后，那岂不是打了败仗才肯安心？”
钟神秀不疾不徐，走在大帐中央空地上一步一句，背手画圈。
“用兵之法，在于天时地利。高陵勿向，背丘勿逆，羊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追。”
“此为军争地利篇的八大常胜铁则。”
“沅鹿妖王往北羊退，撒饵诱敌，我军力遏归师，穷追勐打，八则中足足占了一半，狈先生焉敢称其为无诈乎？”
……
“这...”
狈先生一时间傻眼愣在那儿，它也背过兵书，这句话似乎从哪听过，这是兵家大圣说的，自然无法反驳。
奎虎妖王倒是没有计较这些，而是直接发问：“那么，依钟小友所见，沅鹿妖王该如何埋伏本王？”
钟神秀并没有推脱，而是直接抱拳：“请大王借我洪崖野地图一观！”
奎虎妖王转头示意，狈先生连忙从桉边的竹简堆中找到一卷，抖开挂在大帐的帷幕之上。
“哗啦~”
上面山川平原，各个地形地势被粗略标记，某些特殊地方都有符号标记，显然狈先生这个军师做的还算到位，对于对手的地盘侦查测绘整得有模有样。
林山、九幽少主、鸣蛇妖王在下面连忙凝神观看，努力将附近地形印入脑海，坐到心中有数，方便日后行事。
钟神秀则没管那么多，他站在地图前扫了几遍，摸着下巴开始思索。
不到半刻钟，抚掌大笑。
“哈哈哈哈哈，沅鹿妖王之计，我已知矣！”
场上一众妖将眼睛瞪得滚圆，不明觉厉，旁边的狈先生也在将信将疑寻找，同样什么都没有发现。
奎虎妖王这时候和颜悦色，察觉到钟神秀的自信，语气变得亲切起来。
“小友别卖关子了，还请为本王解惑。”
“大王请看！”
钟神秀手指在地图上某处一点，这里平原之处有四座矮丘，乍看起来平平无奇，一条绿带明珠蜿蜒而过，顺着其中穴位消失，涌入地下暗河。
“此为玄武拒尸之地，亦是死后不葬之所！”
众人大惊，连忙抬眼聚焦此处。
钟神秀博览群书，见多识广，别看年纪轻轻，却能身为白鹿书院的监习，那可是足以开堂授课的人物！
“地有四势，气从八方，故葬以左为青龙，右为白虎，前为朱雀，后为玄武。玄武垂头，朱雀翔舞，青龙蜿蜒，白虎驯頫。形势反此，法当破死。”
“夫气行夫地中，其行也，因地之势，其聚也，因势之止...”
大帐内所有人和妖都一头雾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钟神秀只好尽力解释：
“其势高昂，是未止也。即或脉已尽，高昂而无拱持情态，拒之而不欲纳，亦为大凶。
又玄武山势之来，如果不是斯趋垂伏，而呈突儿而断之状，不见玄武之首，是为玄武蔵头，亦为不吉。”
奎虎妖王还有一众妖将仍然云里雾里，只不过大致能懂一点，这地方很不吉利就对了。
狈先生虽然也读过书，可是哪能跟钟神秀这种科班出生的人相比？这时候也只好懦懦不言，听他在那里摇头晃脑，天花乱坠。
“玄武拒尸之地，乃是天然埋伏的好地方！如果沅鹿妖王在此地设下伏兵，布下大量禁制，并且激发四象凶魂，集结万妖之力，足以利用布置成一个绝杀大阵！”
“天幕低垂，星斗反复，银河倒卷，山川陷落...”
“届时，倘若毫无防备，哪怕是顶尖大能不知情的情况下，沿着追击败兵的路线，一股脑闷头闯了进去，恐怕也是有死无生！”
……
“嘶~”
场上的几人都吸了一口凉气，似是没想到地图上仅仅是四座不起眼的矮丘，竟然还隐藏着这等危险？！
狈先生脸色苍白，它是真的看不出来！
林山、九幽少主、鸣蛇妖王等人则是张大嘴巴，不知道该不该信，毕竟怎么看那都是四座矮丘，真有说的这么玄乎？
奎虎妖王也是被唬得一愣一愣，听钟神秀说得似乎...好像...有点道理？
钟神秀暗自得意，以他的学问见识，诓诓这帮没读过书的土包子还不容易？就算是读过书的，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他的忽悠！
至于玄武拒尸...
这世上的确有这种地方，也的的确确是大凶之地。
不过他钟神秀又没亲眼见过，怎么可能单单看一眼地图就能猜出来？只不过为了博取奎虎妖王的信任，进行接下来想要达成的目的罢了。
……
然而。
他们不知道的是。
在此去向北千里之外，四座丘陵矮山包裹之地。
沅鹿妖王身披白色大袄，头顶十二枝分杈鹿角，按剑四顾，登高望远，时不时瞥一眼山谷盆地，看着忙忙碌碌的数万手下小妖，眼中希冀之色浓浓，喃喃自语低不可闻。
“玄武拒尸之地，正是奎虎这老家伙埋骨之处，本王等这一天，很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