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文昌还在愣神之际,笑眯眯在一旁看了许久“戏”的孟周开口询问:
“听说你的炼丹师水准已经接近三阶中品层次?”
黎文昌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道:“是。”
“那么,养魂丹你应该能够炼制吧?”孟周问。
见对方如此询问,关键是神色还如此轻松随意,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黎文昌心中已经渐渐感觉不妙起来。
但局面至此,他也只能强压着心中不安,点头道:“可以。”
养魂丹虽然只是三阶下品丹药,但其炼制难度却比寻常三阶下品丹药大许多,基本上达到了三阶下品丹药技巧的天花板。
孟周道:“那么,咱们切磋一下如何?”
心中已经大感不妙的黎文昌结巴了一下,才道:
“这……这是不是太仓促了些,养魂丹最重要的一种主材也不好弄吧?”
话刚说完,黎文昌就察觉自己的回应有些不妥,既没力度,也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他的“虚弱”。
他干脆神色一沉,看向“葛平”,不悦道:
“葛道友,你不觉得太过了吗?
我们这次赴会,完全是看你面子,给了你足够的尊重,可你们却如此咄咄逼人,搞突然袭击!”
说到最后,语气之中,已经带上浓浓的愤慨之色。
听了黎文昌的反击,孟周只是微笑。
以他现在扮演这个身份的档次和逼格,是不可能亲自下场去与黎文昌撕扯的。
不过,这不是有好徒弟“葛平”在场么。
“葛平”听了黎文昌的话,当即就笑了出来。
“黎道友,其他人说我咄咄逼人,不懂待客之道,我都没意见。
可惟独你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
据我所知,早在很久以前,职业者协会就曾主动邀请过你,希望你能入会。
但当时的协会远没有后来那般规模,整个协会加起来,或许都没有你一个人的分量重,所以你拒绝了。
后来,协会迅速发展壮大,展现出了惊人潜力,你改变了心意,加入了协会。
而就在你加入协会后的第二天,你就在一次炼丹师的高层聚会中喊话要与彼时的会长切磋丹道技艺。
因为知道技不如人,最后连切磋都没有进行,你就成功上位成为新的炼丹师分会的会长。
虽然,这在职业者协会中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能者上位早已是协会最大的规矩。
但如你这般,连个基本过场都不走,第一天入会,第二天成为会长,不给前任丝毫体面,你这也算是创造了一个新纪录了吧?
今天同样的局面,你怎么就换了个说法,说我们咄咄逼人,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呢?”
“葛平”忽然暴露出来的攻击性,不仅将黎文昌本人打懵了,就连其他人也一时间愣怔在那里。
在此之前,虽然“葛平”的行为本身已经攻击性十足,但至少在表面上还维持着一种体面。
可现在,体面没了,被他亲手撕了下来,暴露出来的就是赤果果的斗争。
黎文昌还在沉默之际,“葛平”已经轻轻挥手,殿中央出现一口炼丹炉。
炼丹炉旁边,摆放着两个玉盘。
看见这里,黎文昌直接沉默到底。
这口炼丹炉外观其貌不扬,但和炼丹炉打了一辈子交道的黎文昌却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件至少有着三阶中品的宝炉。
比他花了巨大代价才从青玄宗弄来、宝贝得不行的那口炼丹炉还要更好。
而那两个玉盘中,分别摆放了一份炼制养魂丹的材料,从主材到辅材,非常齐全。
一个外人很难注意,却很戳炼丹师的一个点是,摆在这两个玉盘中的两份材料,从珍贵稀缺的主材,到数量颇多的辅材,散发的灵性气机非常稳定的同时,还相差不大,基本一致。
“稳定”意味着炼制的成功率更高;
“一致”则说明两份材料在同一人手中的成功率基本也是一致的。
至少,若是用这样的材料炼制失败,是不能将原因归罪到“运气不好,选错了材料”这一点的。
这让黎文昌沉默的同时,也使他心中凛然。
如此周到的准备,要说不是“处心积虑”,没有一个心智健全的人会相信。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非常不妙的猜测。
——他们准备这么充足,并在这个场合对自己发难,那说明对方是很有信心在这方面赢过自己的。
那么,有没有可能这师徒俩真正的目标压根不是什么“协会会长”,而仅仅是自己这个“炼丹师分会的会长”?
一个很正常的推理,局面发展到这一步,对方的出招手法已经很明显了,虽然行动上有些出其不意,但行事上还是遵守了职业者协会内的基本规矩。
可要按照这个规矩往下走,难道对方还真能一个分会一个分会的挑战下去不成?
对方之所以一开口就是“协会会长”,不过是一种战术手段而已。
只不过,这战术的目标,针对的不是他,而是除他之外的其他人。
心中这般想着,他忍不住看向其他人,只见其他原本还隐隐与他站在同一阵营的职业者们,眼神纷纷变得微妙起来。
就连另两位三阶炼丹师,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所有人都在期待他接受这一次的切磋。
虽然已经有所猜测,可真正看到这一幕的发生,黎文昌还是忍不住心中微寒。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拒绝了。
这可是职业者协会用一代代核心领导层的更新换代铸就的规矩,他是通过挑战上的位,除非他的权力达到协会上下所有人都不敢违逆的程度,那他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后来者的挑战。
沉默的黎文昌会长,就在这满殿目光的注视下,脚步沉重的越众而出,向着炼丹炉所在之地走去。
在他行走的过程中,步履由沉重变成了坚定了。
在很短暂的时间内,遭遇“突袭”的他已经完成了心态调整。
今日之前,他可也曾背负了青玄域内散修炼丹第一人的盛誉,背负的时间,比“葛平”这位药师还要久得多。
就在这几步路的功夫,他已经将一切纷杂思绪抛之脑后,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眼前。
待他行至炼丹炉旁不远,“葛平”伸手一引,道:
“黎道友,养魂丹我准备了两份材料,你先选。”
黎文昌轻轻点头,没有说什么废话,也没有草率选择,而是认真打量起面前这两份材料。
仔细权衡了一番之后,他手指其中一份:“我要这份。”
“葛平”点头。
选好材料之后,黎文昌看向炼丹炉,眼神微眯,道:
“只准备了一口吗?”
这话粗听很寻常,可细查现场气氛,却又能感受到其中那微妙的嘲讽意味。
仿佛在说,你们不是早有准备吗?
怎么不像准备养魂丹材料那般,也准备两口一模一样的炼丹炉呢?
这么看来,你们的手段也不过如此嘛。
“葛平”却像是没听懂,反而配合着点头道:“只准了这一口。”
黎文昌道:
“既然是切磋,那就要尽量公平公正。
可直到现在,从炼制何种丹药,到材料的准备,全都是你们一手操办,这是不是也该有我说两句的份?”
“葛平”道:“黎道友请说。”
黎文昌会长伸手一挥,就在“葛平”取出的那口炼丹炉旁边,出现了一口新的炼丹炉。
外观上要华丽不少,不过,识货的人却一眼就能看出,这口炼丹炉的品质比“葛平”取出来的那口要差许多。
却听黎文昌道:
“炼养魂丹是你们定的,材料也是你们准备的,那这炼丹炉由我提供,没问题吧?”
一些懂行的心中暗赞黎会长这一招还击得漂亮。
更高品质的炼丹炉对炼丹师的能力是有全方位的正向加成的,同样的水准,用更好品质的炼丹炉,成功率、出精品丹药的几率,都会变得更大。
可若一个炼丹师用久了高品质的炼丹炉,骤然换成一口品质更差、以前从没有接触过的陌生炼丹炉,无论是成丹率,还是成丹的品质,都会受到不小影响。
对技巧要求越高的丹药,负面影响就越大。
可听了他的要求,“葛平”却没有丝毫犹豫,点头道:“没问题。”
黎文昌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孟周,问:“你不问问你老师的意见?”
孟周道:“我没意见。”
回应黎文昌的他,神色都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笑眯眯的。
黎文昌见状,心中又忍不住悄悄一紧。
他赶紧定住心神,忙问:“你先还是我先?”
孟周本来想说,不用在意这个,咱们可以同时进行,但这么说必然会让对方疑惑不解,他却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没意义的解释上,便道:
“你先吧。”
黎文昌虽然心中有些惊诧,但却没有说什么,径直走到他自己那口炼丹炉旁停了下来。
伸手朝着丹炉虚拍了两下,随着一阵气机波动,炼丹炉下生出一团纯粹的三阶灵焰。
而后,他轻轻一推,炉盖滑开,一份份养魂丹材料开始被他投入炉中。
在他精妙手法的操控下,这些灵材化作灵材原液,对所有灵材的灵性进行提纯的同时,也在对不同的灵材原液进行融合,灵性也因之在他的一步步引导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而就在他将主材原液与辅材原液融合在一起之时,长期的积累,本来就超卓的炼丹天赋,再加上这次“突袭”给他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心灵压迫,让黎会长瞬间福至心灵。
那已经复杂到极点的诸多灵性变化,在他精妙的操控下一点点成长蜕变。
就像是在高空中走钢丝,虽然过程惊险万分,但却真的让他成功从此端走到了彼端。
最后的合丹过程,也是一气呵成。
整个过程,都堪称完美。
当整整六颗通体晶莹如同宝石,散发着阵阵香气的养魂丹从丹炉中喷出,被他收入一枚玉瓶中,周围甚至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拍掌声。
那是来自于其他三阶职业者的真心喝彩。
无论他们各自有着怎样的性情,可他们都有同一个身份,职业者,而且还是站在三阶层次的职业者。
对于黎会长最后的这番表现,他们发自内心的钦佩。
黎文昌看着玉瓶中六颗养魂丹,心中喜悦的同时,也是感慨不已。
真是运气!
他也不曾料到,自己这一次能够在诸多不利的因素下如此完美的发挥。
即便是重来一次,他也没有信心能够复刻这一次的成功。
实在是刚才那种状态太难得,太稀缺。
这般想着,他看向“葛平”的眼神都变得和善了不少。
没有他创造的这个机会,自己还激发不出这般难得的状态呢。
看向“葛平”的师父,他的目光也彻底坦然起来。
即便对方的炼丹水平超过自己,达到了三阶中品的程度,可要在炼制养魂丹上达到自己刚才的水准,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过了今天,将这一次的收获彻底消化,他甚至有信心在短时间呢将炼丹师造诣真正突破到三阶中品层次。
到那时,他有自信再也不惧这样的挑战。
想到这里,黎文昌那本来有些带刺的态度收敛了些许,看向孟周,道:“我好了,现在该你了。”
说罢,他退到一边,将炼丹炉让了出来。
孟周缓步来到那剩下的一块玉盘之前,他对黎文昌轻声道:
“其实,对于现在这个养魂丹方,我是有些看法的。
有很多辅材都是不必要的,其存在的目的,是为了降低炼制难度,而不是提升丹药效果。
不过,因为情况特殊,我也就没有节外生枝。”
说着,他已经缓缓抬起了双手,向着下方玉盘虚按。
他这举动搞得黎文昌有些莫名其妙,加上他说得那些话,就彻底搞不懂了。
“他这是在干嘛?”
心中正这般想着,就忽然瞪大了双眼,手中玉瓶跌落在地,啪嗒一下摔得粉碎,里面六颗精品养魂丹滚落一地,但此刻的他却无心关注。
所有人都无心关注。
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孟周的双掌之下。
只见玉盘上包括主材在内的近半材料飞上虚空,然后,迅速溶解,合并,最后,分化出九颗丹药。
从开始到结束,在场修士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呼吸都没有过去,只来得及吸了半口——
另外半口卡在了喉咙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