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周轻咳了一声,赶紧将自身那有些过于发散的心神收敛起来。
此刻,两人的状态非常特殊。
他要进入这里,就必须依靠白芷的心意牵引。
而依靠了白芷的心意牵引,便在事实上让两人达到一种心意相通的效果。
心中那些最为活跃的思绪念头,会很自然的传递到另一人的心中。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孟周哪里还敢胡思乱想。
收摄住自身心神的孟周盯着白芷打量起来。
白芷瞪回去道:“你这么盯着我作甚?”
言语之间,不经意的便流露出几分野性娇蛮的意味。
孟周的神色却越发古怪。
“喂!”这一次,白芷的心声直接刺入孟周心神深处。
待孟周回神之后,见到的便是白芷那一张颇为不快的娇颜。
孟周再次轻咳了一声,解释道:“你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白芷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以前又不曾见过我。”
孟周摇了摇头,右手与白芷的左手握在一起,便深处左手在身前轻轻一挥,一张画卷便在两人身前展开。
画中,一位仿佛餐风饮露的女子站在山峰之上,不见正脸,只有一个背影,似乎在远眺群山云海。
狂风吹得她裙袂飘举,隐约钩勒出曼妙的身形轮廓,同样也显出其轻盈之态,似乎随时都会随风而去。
“这画中人是你吧?”孟周问。
虽然画中人只有一个背影,但只从其中流露出的气质神韵,孟周基本就可以断定,这和面前这位白芷完全是两个路数。
眼前这白芷给孟周的感觉,有种不作雕饰的天然野性,还有种少女所独有的元气活力。
白芷的回答,却让孟周心中一惊。
在看到这副画作之时,白芷明显怔了一下,而后目光在只有背影的画中人处停留了片刻,摇头道:“这不是我。”
孟周一惊,“不是你?那她是谁?”
“星盈。”白芷道。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孟周心中的疑惑不仅没有解开,反而更加浓郁了。
“星盈又是谁?”孟周问。
白芷似乎从他的疑惑中读出了什么,恍然道:“这名字你或许是初闻,但这人你一定不陌生。”
“谁?”孟周忙问,心中也满是好奇,在等待白芷回答之前,心中念头已经转了不知道多少遍。
但却始终没能将画中人与记忆中的某一位对应上。
“星宿宫就是星盈创立的呀。”白芷道。
白芷的回答让孟周心神巨震,“这……这画中人居然是星宿宫的初祖?”
“嗯。”
“星宿宫的初祖居然是个女的?”孟周盯着面前那被他以念头还原出来的画作,看着里面那个只是背影就给人以无限遐想的身影,依旧感觉极其不可思议。
“这不很明显吗?”白芷轻描淡写的道。
“……”孟周再次看了那画中背影一眼,心想,确实很明显,可我依然很震惊。
定了定神,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之后,新的疑惑袭上孟周心头。
“这怎么还和她扯上了关系?”
白芷眨了眨眼睛,道:“这事一直都和她有关系啊。”
说到这里,白芷看着孟周道:
“便是你和她,现在的关系也亲密得紧呢。”
孟周惊讶道:“我和她还能有什么关系?她既是星宿宫初祖,骨头怕不是都早就化成渣了吧?”
“你不妨猜一猜。”白芷的眼神中,流露出莫名的意味。
孟周摇头,根本不猜,直接道:“猜不出来,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吧。”
“丫丫啊。”白芷似笑非笑的道。
“丫丫?怎么又和丫丫……”
孟周忽然沉默了。
种种念头在心中来回激荡。
许久之后,他这才再一次看向白芷,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白芷倒是没有继续卖关子,将前因后果都清楚明白的摊开在孟周面前。
种种信息,包括以前已经掌握的,以及这次才从白芷口中知道的,终于串联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面貌。
简单点数,星盈,也就是星宿宫的初祖,在她还是个练气小萌新,只是一个无根无靠的小散修,一次“意外”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奇遇”。
这“奇遇”的模式,和练子陵、以及晏庄得到“奇遇”的过程大同小异。
其中最大的不同之处有两点,一是彼时的白芷还可以在意识层面与星盈进行沟通。
因此,她在星盈的成长过程中,扮演了一个“随身老爷爷”,不对,应该叫“随身老奶奶”的角色。
星盈一个无根无靠的小散修之所以能够一路高飞,成为元婴真君,白芷这个“随身老奶奶”当居首功。
或许也正是因为有着白芷的悉心指点,让星盈有着凭自己便修成元婴的自信,也或许星盈本人的天性纯良,从始至终,她没有如“郑伯”、练子陵、晏庄这几位一般,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如何将这奇遇最大化的利用起来。
她立志要将白芷真正的复活。
这同样也是她进入封魔地,甘当一名“狱卒”的真正原因。
至于结果,当然是失败了。
若是成功了,也不会再有后面的事。
而那一次失败,给“白芷”的影响有两个。
一好一坏。
好的方面是,那要将她的“灵”彻底磨灭的力量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削弱,这让她可以继续坚持下去,等到下一次的“奇遇”。
坏的方面是,她的“灵”陷入更深层次的沉寂之中,更加虚弱的“灵”,无法再以“随身老奶奶”的形象出现。
而她的失败,也连带着让彼时修为已经达到元婴巅峰的星盈也遭了殃,身死魂灭。
在通常意义上,星盈已经彻底陨落了。
不过,“白芷”却在彻底沉寂之前,将星盈将散未散的“灵”给保了下来,并以星盈以画道神通绘制的一副“自画像”为载体,将之封存了起来。
而“白芷”当时的寄居之所,一颗明珠也已化作齑粉,于是,她也就趁机与星盈的“灵”挤在了一个“屋子”里。
直到多年之后,古画落入“郑伯”手中,这才有了孟周知晓的那些故事。
古画先是几经辗转,从“郑伯”之手,到练子陵之手,再到晏庄晏庄之手,最后到了“巨野荒域”的翠玉湖,在“血嗣洗灵秘法”之下,在一代代晏家血脉中流转洗涤。
——有两个值得一说的地方,在开始正式的行动之前,星盈便已经为失败做了充足的准备。
所有留待后来人发现的“线索”她也都已经提前布置完毕,包括“代婴秘法”,还有那枚星盈以画道神通制作的神魂甲胄。
而且,星盈虽是星宿宫初祖,但她进入封魔地,并不是以真面目进入,而是以画道神通天衣无缝的变成了另一个人,顶替对方进入封魔地。
不仅那些负责镇守封魔地的势力全都被她骗了,她一手创立的星宿宫同样也被她蒙在了鼓里,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她真实的身份。
也正是这个原因,星盈那只有一个背影的“自画像”才没有引来任何疑心。
画道元婴,神通百变,这就是她的本事。
再一个,陨落之时星盈虽然已经有了元婴巅峰的修为,但距离以“灵”的形式独立自存还是有些不够,彼时已经神形俱灭的她,是在白芷的施为下才勉强将“灵”保了下来。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丫丫从三阶突破到四阶,其“灵”也只是有所恢复,并没能完全苏醒。
这也是突破后的白芷明悟种种前因,但丫丫对过去的一切依旧懵懂不知的原因。
白芷的讲述,解开了孟周心中困扰他许久的疑惑。
有的与他原本的猜测颇多吻合,也有许多和他原本猜想完全不一致的地方。
听着白芷的讲述,时不时的孟周便恍然轻叹:“原来如此。”
最后,白芷问:“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孟周笑道:“有一个,不过,我感觉我已经找到了答案,就是不知道对不对。”
白芷也笑了,道:“我猜,应该是‘白婆婆’吧?”
孟周点头:“对,我猜,她应该是星盈之前的倒霉蛋吧?”
白芷点头,却又嗔道:“什么倒霉蛋,要不是我,她连修成元婴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说到这里,白芷忽然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
因为心意相通,孟周读懂了白芷的想法,却没有说什么。
她或许是想起了与“白婆婆”的峥嵘岁月吧?
不过,孟周自不会有这样的情绪,他和白婆婆并不熟,也不会因为她的彻底湮灭而感慨什么。
孟周的念头却没有停留在“白婆婆”身上,而是从她身上发散开去,想到了更多。
正在感怀的白芷忽然神色一动,扭头看向孟周,“你在想什么?”
孟周也扭头看向白芷,眼神没有丝毫回避,直言道:
“我忽然意识到,你的算计远比你讲的这些更深——你挺腹黑啊!”
也是在念及“白婆婆”之时,孟周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前有“白婆婆”,后有星盈,再后有白芷,那么——
“白婆婆”真的是第一个“奇遇”获得者吗?
在这个问题出现之后,孟周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
大概率不是。
那么,问题又来了。
既然不是,那她前面的那些“奇遇”获得者又去哪里了呢?
答案同样很简单,参照一下“白婆婆”的遭遇自然就知道了。
那些“奇遇”获得者,自然是早在星盈时期,甚至“白婆婆”时期,乃至更早时期,便如“白婆婆”一般,彻底湮灭了。
莫名的,孟周想到了“血嗣洗灵秘法”,以及他参照这门秘法创造出来的“珠胎洗灵秘法”。
忽然,孟周福至心灵,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幻觉。
一条从极久远的过去顺流而下,延伸至今的漫漫时光长河出现在他心中。
在最源头处,这个时光长河幽暗、混沌而深邃,但随着其顺流而下,延伸至今,在不同的时间点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虚幻的身影。
当这最初之时还是幽暗、混沌而深邃的时光长河,在经过这一个又一个虚幻的身影之后,一点点变得清澈明亮起来。
孟周看着“白芷”——因为意识到这一层,白芷在他心中再一次变得有些模糊陌生起来。
“白芷”也在看着他。
心意相通的两人,她很自然的便读懂了孟周此刻情绪上的变化。
她握住孟周的手忍不住加了一些力量,眉宇之间,多了一些让孟周感到熟悉亲切的神韵。
“你在担心什么?”“白芷”问。
“我在想,假如没有我,丫丫和白芷,是否会如‘白婆婆’一般陆续湮灭。
而你,将继续往时光的下游而去。”孟周道。
“白芷”盯着孟周,目光没有丝毫闪避。
“可是,没有假如。
我就如同一个溺水的幽魂,身不由己,甚至不知道是否有真正上岸得救的一天……你知道的,每一次短暂的‘上岸’,我都会变得更加虚弱无力。
若是没有你,等待我的,更大的可能是悄无声息的融化在这时光长河之中,再不剩丝毫痕迹。
是你拯救了我!
因为那缔结的奇妙因缘,把我真正的拉上了岸。
你又何须疑我?”
“你也应该能够看出来,‘上岸’后的我,已经被强行扭曲成了白芷的形状!
现在,白芷就是我,我就是白芷。
这些年……”
听着白芷坦露心迹,孟周没有开心,反而心头一紧是怎么回事?
就像是听妻子自诉委屈一般,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感到“寒心”了?
孟周赶紧出声,强行打断那越来越吓人的情绪酝酿,“打住,打住,我错了!”
说着,不待白芷反应过来,孟周便一脸真诚的看向她,道:“咱们换个话题,换个话题再聊宝贝!”
白芷眨了眨眼睛,似乎情绪还没有完全转过来,懵懵懂懂的问:“你想聊什么?”
这一刻的孟周,思维灵活到爆。
从星盈到白芷,其实也有一个明显的分水岭。
到星盈为止,“白芷”都是以“随身外挂”的形式存在,她和“奇遇”获得者之间的关联更加紧密。
而从白芷开始,“白芷”与“奇遇获得者”之间就分离了。
虽然对这变化的具体过程有些好奇,但此刻显然不是继续这个话题的好时候。
于是,孟周看着白芷,问出了心中另一个猜测。
“封魔地,应该不止咱们现在所在的这一处吧?
而且,或许时间跨度很长,但新的封魔地的诞生却从来没有断绝过!”
白芷点头,惊讶道:“这个我还没说呢,你是怎么发现的?”
孟周道:
“你不是已经说了,你的短暂苏醒,都只能在封魔地之内完成吗?”
白芷点头。
“嗯,若是在封魔地之外,在我刚开始渡劫之时,就会遭来毁灭性的打击!
而每一个封魔地,我只能使用一次。”
说着,白芷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她已经明白孟周推理的过程。
只要对她的情况有了了解,其实并不复杂。
而孟周,已经沉浸在那被更进一步“拓展”的外洲大世界之中。
好一阵之后,孟周才再次看向白芷,沉声问道:
“封魔地,到底封的是什么?”
白芷问:“封我。”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白芷的回答还是让孟周瞠目结舌。
“封你?你就是‘魔’?”
转而又想到那时光长河的想象,孟周忽又觉得,这似乎也不是太离谱。
白芷呵呵一笑,道:“被正道所不容的,不就是魔么?”
说着“正道”二字时,语调特意加重了一些。
白芷顿了顿,继续道:“当然,我只是其中之一,还包括我老师,以及所有如我和我老师一般的存在。”
说到这里,白芷看向孟周,眼神之中充满了欣赏,道:“当然,现在也包括了你!”
孟周并不为自己成为“魔”而感到惊讶,事实上,在明白天地法则之间的阵营对抗之时,他就已经有了类似的觉悟。
现在,不过是从白芷口中得到真正的证实而已。
“封魔?到底什么是魔?”孟周轻声道。
“说来有些复杂,我带你看看我的遭遇吧。”
白芷说着,伸指轻轻一点,食指点在孟周眉心。
瞬间,在这一指的引领下,好似时光逆流,又好似进入到白芷心灵深处,一副存在于极久远、极久远之前的过去的古老画卷在孟周眼前徐徐展开。
……
蛮荒大地,一个传承久远,人丁浩繁的巨大部落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正四面体祭坛。
此刻,在祭坛前方,聚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似乎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
在祭坛前,一座被大量人群簇拥的高台之上。
一个少女正面朝祭坛跪坐,而在少女前方,一个枯瘦老者正将一顶插满华丽羽翅的头冠从自己的头上取下,一点点戴在少女的头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这枯瘦老者在少女噙满眼泪的注视下,将一个木制的,五官显得异常夸张的面具扣在脸上。
在密密麻麻的观礼者狂热而虔诚的目视之下,跳起部落民日常庆典之时常跳的舞蹈。
最初,老者的一举一动都很随意寻常,甚至还有些生涩稚拙。
可渐渐的,老者的动作开始了变形,开始了扭曲,像是在战斗厮杀,像是在暗夜潜行。
白天,晚上,晚上,白天……
昼夜轮回。
老者的身影渐渐淡去,只剩下一条似实似虚的线在高台上的虚空蜿蜒游走。
而这些在虚空中蜿蜒游走的线,渐渐凝成一副看似寻常,好似小孩涂鸦的图画。
涂鸦也似的画作中,仿佛再现了部落民狩猎凶猛妖兽的过程。
只不过,在这画作之下,凶猛妖兽却是一点都不凶猛,反而有点蠢萌可爱。
由舞至绳,由绳至画。
当第九天的朝阳升起之前,在黎明前最黑暗之时,老者最后的痕迹与那“狩猎图”一起,如朝露一般消散于虚空。
世间仿佛已经没有了有关他的任何痕迹。
而这九天之中,高台前方的正四面体祭坛,也是异常的活跃。
祭坛的三角底座之上的三丛巨大的雕塑群中,有淡淡的,却始终不绝的烟气升腾而出,最终融入祭坛之中,而后逆流而上,融入祭坛最顶端那一尊恬然超脱的石像之上。
石像的头颅似乎被点亮,特别是夜晚,等到第五日之后,更是肉眼可见的明亮,就像是有一轮小太阳悬在祭坛之顶。
当老者在第九日的黎明前最黑暗之时如朝露般消散之时,石像的亮度达到了极限了。
就在破晓晨光将至而未至,黑暗将散而未散之际。
石像头顶上空,隐约间同时出现了三道虚影。
一个虚影仿佛一具舞动的身影,一具虚影仿佛一根蜿蜒游走的绳索,一句虚影则是一副变化万端的画作。
它们出现时,老者所化“狩猎图”如朝露般消散。
而这三道虚影都仿佛是得了什么大补滋养一般,变得更加凝实了几分。
九日都未曾散去的观礼人群齐齐高呼出声,气氛在这一刻达到沸腾的顶点。
目睹这一切的少女,嘴角挂着一抹浅笑,眼中泪水却又似开闸一般止不住的往下流。
……
以旁观的角度目睹了这一切的孟周心中惊呼。
“化道!”
当然,在少女还有她老师以及那大量观礼者的心中,有另一个称谓,“自我献祭”。
曾经,孟周曾明悟过这样的状态,这也是他,以及所有正常修行者都避之唯恐不及的状态。
可在这里,无论少女还是老者,亦或者所有的观礼者,在这所有参与者的心目中,都不认为这是什么恶行。
反而认为这是老者最大的荣耀。
已到人生暮年的老者,用这样的方式证明了自己,并将自身印记牢牢的镌刻进天地之中。
只要天地不灭,他便能以另一种形式得以永存。
“天地法则。”
目睹了这一切的孟周,心神震动。
他已经想象到,这在老者“自我献祭”之下惊鸿一现的三大法则,是在老者,已经许许多多如老者这样的存在“浇灌”而成。
天地法则,居然能以这样的方式“养”出来。
这样的天地法则,在孟周心中,仿佛化作了一面面墓碑。
……
画面未停。
少女有着超越她老师的天赋才情,至少,在力量层面如此。
某一天,她离开了部落,行走在广袤天地之中。
她有时拜访其他部落,与其他部落长老交流切磋;
有时也在人烟辐辏的繁华大城中流连忘返,在市井中玩乐;
更多时候,行走在深山大泽,绝地秘境之中;
通过少女的行走,孟周也仿佛身临其境的看到了一个浩大天地。
而少女这一次游历的终结,源自于两名强者的追杀。
他们在一座无名深山中相遇,没有任何交流,对面两人在看到她的瞬间,便立刻动手,毫不留情。
两人一个可以化作雷霆,一个可以化作烈焰,追得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就在少女快要陷入绝境之时,从四面八方将她围困,即将把她彻底炼化的烈焰之中,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长鸣,一只浑身由火焰形成的神鸟猛冲而出。
火焰神鸟将少女团团包裹在内,而后火焰羽翅轻轻一震,便消失不见。
下一刻,那从四面八方围困少女的烈焰重新化作一个人形,看着空无一物的虚空,一脸的气急败坏。
……
看见那于绝境中为少女脱困的火焰神鸟,孟周也是猛地一怔。
他几乎可以确认,那只忽然出现又忽然离去的火焰神鸟,和那只替他解围的火鸟形态的天地法则,有着极深的渊源。
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紧接着便有相应信息涌入孟周心中,解开了他的疑惑。
自此,孟周明白过来,天地法则的形成,大体上有三种方式。
其中,最主流的一种,便是孟周自己早已领悟到,即于广袤世界,无穷光阴之中,从那些“生命的闪光”中提炼、归纳、升华,渐渐形成一种种天地法则。
这种天地法则的形成,是被动的,缓慢的,却也是极其浩大的。
那一种种天地法则形成的过程,就如同混沌宇宙中,先是慢慢形成星云,继而形成一颗颗星辰,不同星云形成的星辰组成的不同的星系,便如不同的天地法则。
而只要世界不灭,生命还在继续追逐升华进步之路,那这些“星系”的成长也将继续,永不停止。
也就是说,以这种方式形成的天地法则,即便没有任何人为的干预,就会变得越来越强。
而这意味着,若是修行者所行之道恰好就是这些天地法则,那么,其成就上限自然就会“水”涨船高。
这类天地法则,也是当之无愧的正道主流。
火道、雷道、水道、风道、木道、金道、土道、冰道等等天地法则,都在这个范畴之内。
其中任一一道,都如同一座浩大星系一般,有着无穷潜力可以挖掘。
第二种,便是孟周此前亲眼见证过的那般,或是主动的“自我献祭”,或是被动的、无意识状态下的“化道”,最终,“浇灌”出种种天地法则。
这些天地法则的特性及强弱,取决于这些“献祭者”、“化道者”的数量以及他们各自的领悟。
祭舞之道、绳结之道、画师之道,皆是因此烙印在天地之间。
这些天地法则的强弱,能否继续成长,无法如第一类天地法则那般,期待其自然而然的“成长”。
若无后来者,便如无源之水;
若有后来者,薪火相传,代代不灭,这才能够继续成长,不断提升其上限。
需得一提的是,以这种“自我献祭”、无意识的“化道”之法“浇灌”出来的天地法则,并非完全与第一类互不搭边,反而有很多是重合的。
比如,有人观雷悟道,最终化道,其贡献自然归于“雷道法则”,为其提供新的“活水”。
第三种类型,更加稀少。
即某一生命个体,以一己之力,单开一道,自辟一条天地法则。
这种例子,太过稀少。
单是悟性才情方面冠古绝今都不够,还必须有着足够的“力”。
事实证明,人类修士或许悟性才情方面能够达到这一步的不少,但在“力”方面都有欠缺,这是唯有最得天地宠爱、与生俱来便有着强大底蕴的先天真灵才能染指的领域。
那只火焰神鸟,便属此类。
……
当孟周清醒过来时,发现白芷已将食指从他额头移开。
那不知多少岁月之前的画面,便如水中月,镜中花,随着她手指的移开而悄然消散。
孟周看着面前的白芷,再想到刚才以旁观的角度看到的那一位少女,终于明白,她前面说“被强行扭曲成了白芷的形状”到底是什么意思。
心中莫名生出一些歉意的情绪。
按照他的理解,这是从本性层面将一个人的自我认知、自我定位生生扭转啊。
白芷对此反倒不以为意,因为她已经打心底里接受了“过往种种都是我的前世”这样的设定。
问道:“有什么收获?”
“很多。”
在明白天地法则的三种形成方式之后,孟周心中困扰他许久的谜团便自动消散。
“说说看。”白芷。
“相比于第二、第三种天地法则的形成,第一种优势实在太明显了。”
“而第二种与第一种还存在根本性的矛盾。
行道者的数量与质量,与其所行之道的天地法则是互相影响、互相促进,相辅相成的关系。
行某道的修行者越多,质量越高,相应的天地法则上限便会越来越高;
反之,相应的天地法则便会如同断流的一潭断流的死水,再无进步可能。
而在这样的世界大势之中,不进,就是倒退。”
“第一种类型的天地法则,相较于第二种、第三种本来就有着绝对优势,理所当然的正道主流。
但没有谁会嫌自己所行之道太强,都是越强越好,上限越高越好。
这便是天地法则阵营化,有‘正’有‘魔’的原因。”
听着孟周分享自己的感悟,白芷先是轻轻点头,最后却又轻轻摇头。
“我说的可是有哪里不对?”孟周问。
白芷道:
“不能说不对,只是太片面了。
从天地法则的形成方式,虽可大体分为三类,但它们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法则阵营化也不是因为天地法则形成方式不同。”
……
经过白芷的讲述,孟周才知道,在自己看到的这层表象之下,还有更深的道理。
真正的矛盾,并不是天地法则形成方式的不同。
事实上,在“正道”之中,三种天地法则的形成方式全都有包含。
“魔道”之中,同样也是三种天地法则的形成方式都有包含。
所以,但从天地法则的形成方式,是无法划分“正”与“魔”的。
真正的矛盾,在理念上。
而两种理念,其实孟周本人也早有涉及,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魔道”。
所谓“正道”,从理念上可以称之为“天道派”。
其理念核心是,有一个既定的、稳定的“天道”,亦即“道”的存在。
“道”的不同侧面,表现出不同的天地法则,不同的天地法则衍生丰富多彩,无穷无尽的天地万象。
而所谓的“魔道”,便是孟周一贯以来坚持认为的那样,世间并不存在一个所谓的“道”,世间万象才是源头根基。
“道”因世间万象的变化而变化,是不确定的,动态的,时时刻刻都处于变化之中,同样也是不可捉摸。
难道“天道派”不知道“魔道”的理念反而才更与现实相符,而他们的理念反而有些一厢情愿么?
当然知道!
可正是因为知道,他们才反而越发要“一厢情愿”,甚至将整个修行体系都围绕这个“虚构的核心”来打造。
这就像是驯马,将一匹“不确定的、动态的、时时刻刻都在变化、不可捉摸、无法预料的”野性烈马,变成“确定的、稳定的、可以琢磨、可以预料、可以掌控”的战马。
这才是矛盾的根本。
凭自己的心意,仗着自己有几分才情,就在这天地大幕上乱涂乱画,不讲规矩,不顾大局,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这些做法,在“正道”眼中,简直就是毒瘤!
本事越大,才情越高,流毒反而越深,越要辣手铲除!
你真要有本事,才情高,走“正道”啊,那么多天地法则,每一种都有无穷奥妙,去当开荒牛啊,难道还怕被限制了发挥不成?
试想一下,若是“正道”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任由这些有才情、有本事,还偏爱“特立独行”的“魔道”泛滥,那被强行确定的“虚构核心”以及围绕其展开的种种,岂不是要被立刻冲得七零八落,彻底乱成一锅粥!
如此行事,“魔道”自己倒是畅快了,可整个世界却都被祸害了。
那么,这些与“魔”有染的事物,被打压,被封印,难道不应该吗?
听了白芷的解释,孟周真的是目瞪狗呆。
乍听很荒谬,可仔细想想,孟周居然觉得这还真的不是胡扯,居然还有些道理。
他自己都差点觉得自己真的是罪大恶极。
孟周发现,自己对这“正道”的理念居然非常认同。
毫无疑问,他本人确实走了一条纯得不能再纯的“魔道”。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发明白,这条路有多么的难走,真的是“非惊才绝艳者莫入此门”。
不过,孟周却也打心底里认为,“正道”做主流可以,但若将“魔道”赶尽杀绝、彻底封杀就大错特错。
当“魔道”真正被“杀死”的那一刻,“正道”也将进入死亡倒计时。
“动态的、不确定的、不可捉摸的、未知的”这些固然不为人喜,甚至被人下意识的排斥,但这也恰是“生机”、“活性”的由来。
当这一切专为“静态的、确定的、可知的”时候,距离“死掉”也就不远了。
这般想着,孟周却想起了前些日子自己从种种蛛丝马迹窥见的外洲行事的种种矛盾分裂之处。
现在,孟周却是豁然开朗,甚至有了全新的解读。
“这……莫不是‘正道’上层有意如此设计的?”
“在战略宏观层面,‘正道’与‘魔道’势不两立,不共戴天,绝对敌对,没有丝毫缓和空间。”
“可在具体执行的层面,却又允许各有私心、各怀鬼胎,无法将‘魔道’真正杀死。”
“如此,形成了‘正道’强而不独,‘魔道’封而不灭的局面。”
想到这里,孟周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不会是我想多了吧?!”
不过,孟周很快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在这么短时间内便能想到这一层,别人凭什么想不到?可不能将别人都当傻子!”
……
而后,白芷又分享了许多天地法则方面的秘闻,真的是让孟周大开眼界。
其中,令他印象最深的,则是那些天地法则是如何表现出那种仿佛有着灵智一般的“强意志”的。
孟周用自己的理解进行“翻译”之后,更是显出一种只有他能读懂的别样趣味。
按照孟周的理解,三种天地法则的形成方式,表现出的“强意志”也是不同的。
其中,第一种方式形成的天地法则,其“强意志”就像是一个国家议会。
其中,每一个修为达到元婴以上,触及到这种天地法则的修士,亦或者真灵,都具备了自己的“话语权”。
而修行界以实力论尊卑,修为越高,于此道的领悟越深厚,其于此种天地法则的“话语权”便越重。
在真正的决策中,元婴层次都是打酱油的,唯有元婴之上,才具备真正将自己的态度变成某种天地法则“强意志”的资格。
譬如,孟周当初在刚渡劫成功之后直面的那几颗欲要将他彻底砸毁的“法则巨星”。
而第二种方式形成的天地法则,其“强意志”则倾向于那些“献祭者”、“化道者”的共同意志。
譬如“绳结之道”这种天地法则所表现出的仲裁誓言的“癖好”,很可能就是这种“共同意志”的体现。
而第三种方式形成的天地法则,则最为“灵活个性”,因其本来就来自于一个有着明确好恶、明确是非的生命体!
甚至,某种程度上,可以将之当成一个特别的分身。
这些都与孟周自身的经历、感受相吻合。
……
孟周还问了白芷离恨教以及其他类似于离恨教那样的“魔教”势力。
和他们站在同一个阵营,孟周自己其实是有些膈应的。
让他感觉安慰的是,白芷闻言,却是露出一脸嫌恶不屑的表情。
“他们哪配称‘魔’,不过是些剽窃犯,裁缝匠罢了。”
“他们塑造的那些神像,连天地都不接纳,只能如一个个孤魂野鬼一般在世间飘荡,没有一处容身之所。”
“看起来不错,其实都是死路,最多到化神,便无以为继。”
白芷这番点评槽点太多,孟周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应该从何“吐”起。
一方面,孟周感觉,白芷虽然有些毒舌,但点评精准,甚至是一针见血。
对于那些神像“孤魂野鬼”的描述,刚开始孟周还有些不解其意,仔细想了想,才觉其妙。
不过,她那所谓“最多到化神,便无以为继”就让孟周有些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了。
如果这都算是“死路”,那这世上真正的“活路”也没几条。
……
“星宿天池”。
孟周、白芷二人各自睁开双眼,彼此相视一眼,便再次闭上了眼睛。
孟周心中有些悸动,也有些感慨。
根据白芷所说,她当年最巅峰时,已将修为推至堪比化神巅峰的层次。
只不过,因为她“魔道”的属性,在准备向更高层次突破之时,立刻便遭到了近乎十死无生的镇压和封杀。
最终,神形俱灭,只有一“灵”得脱。
部落供奉的祭坛也被收缴,和其他几座于别处收缴的祭坛一起,被集中打入地下深处,再加上重重布置,“封魔地”由此诞生。
……
静思之中,孟周再次想到了那只凭一己之力、开辟出一条专属于自身的天地法则的火焰神鸟。
孟周从这火焰神鸟身上,想到了自己。
“仔细想想,我的情况反倒与它类似。”
“独辟一条法则道路,不仅要悟性才情,更需要‘力’,这不是人类修士可以达到的。”
“严格说来,我早就不能以寻常人类修士视之,其他不说,只论身体底子,比之先天真灵也毫不逊色。”
“我现在的境界,跳出了‘正道’的框架,走出了专属于自己的路。”
“……”
“……”
数年思考,加上此刻脑海中的各种信息碰撞、激发,生出种种灵感。
那一个又一个问号谜团随之一一消除。
……
【姓名:孟周】
【境界:真源境一层1万/10万】
【寿命:105岁/10800岁】
【先天道体:真源体】
【先天本命神通:真源】
【功法:
四阶真源经入门0.1万/10万】
(全书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