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了半天,于苍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杀生军,从这名字上就能看得出来,指定是和长生帐大王庭不对付的。
你教世人长生,那我便杀生,主打一个二元对立。
至于这长生军的由来嘛……长生帐内不止一个部族。如今猎族帝可汗久不苏醒,国师公然篡改经文,猎族上下定然怨声载道。
在他们看来,国师现在所为,颇有些挟“可汗”以令诸侯的意思在。
猎族各部不乏镇国强者,只是在身居其位、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做到猎族最强,自然有不服气他的人。
不少人都提出要见帝可汗,但……有了荒芜教派在背后撑腰的国师,显然不会在意他们的想法。
那些胆敢反抗对国师的命令提出异议的,都被他调动力量进行清洗,甚至有些性子烈的部族已经惨遭灭族,鲜血与白骨铸就了国师在猎族的话语权,让他能够肆无忌惮。
但,长生帐很大,就算有荒芜教派的支持,国师也很难将人全杀干净……那些不愿臣服的部族只能组建起杀生军,希望能够推翻国师的统治。
而,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国师也并没有集中所有力量镇压叛乱,所以,这杀生军就在暗中慢慢发展了起来。
不过——
于苍看着地面上颤颤巍巍的男人,眼神稍眯。
这杀生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相比起国师,他们只是没有完全倒向荒芜教派而已,但究其根本,依旧没有拿猎族百姓当回事。
缺少物资时,冲进村落烧杀抢掠都是基本操作——迟早成为人丹的普通人,有什么尊重的必要呢?
没成杀生军之前还会收敛收敛,明面上遵守一下帐庭的法规,如今都叛军了,谁管你?
照这样看,这个男人确实没说错,他们逃离村庄去投奔叛军,也不过是从一个地狱到达了另一个地狱,无非是立即死和等等再死的区别。
甚至,这叛军驻地的信息都是道听途说,没准就是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他们就算沿着这个方向一路走下去,也找不到叛军。
极有可能,路上就被哪里蹦出来的荒兽给杀了……就像刚才那样。
逻辑合理,泣女也没有感知到什么撒谎的情绪,对于两个二级魂卡师来说,在泣女面前隐瞒情绪的概率几近于无。
看起来,就是两个普通老百姓。
不过,说起来……有些奇怪。
于苍的眼中掠过思索。
之前遭遇萨朗时,他说过,国师只要于苍和楼延活着,于苍用星神意志将楼延“杀死”后,萨朗还非常的愤怒。
但是那悬赏……听上去是直接要楼延死的样子。
有一种可能,是这个男人看错了——搞错了悬赏,假如男人真的杀掉了楼延,那他也活不了,反而会因为惹了祸事而更加凄惨。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或许对于国师来说,楼延也没那么重要了。能活着最好,活不了也无所谓。
但,那就不是这两个普通猎族人能够知道的事了。
只是,很可惜,说出这些情报之后,两人便彻底没有价值了。
还是要杀——
于苍稍稍闭上眼,这时,楼延仿佛察觉到了于苍表情的细微变化,顿时有些着急了。
他一咬牙,直接开口道:“于苍,我有一个想法,你要不要听?”
“说。”
“我跟这两个猎族人回去!”
楼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已经来到了长生帐内,我对于你们,就不重要了吧……我和这两个猎族人回帐庭!”
于苍:“……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你应该对那个杀生军很感兴趣对吧——你们要对付国师,杀生军或许是可以拉拢的帮手。我是猎族小王子,杀生军对我也绝对有很大的兴趣,我被帐庭带走后,你们可以放出风声,吸引杀生军来冲杀帐庭,趁机和他们达成合作。
“就算没有达成合作,也能搅浑长生帐里的水,更方便你们行动——这样,可以将我的剩余价值最大化发挥出来!否则将我这么交回国师手中,你们一定也会担心国师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说这话时,楼延十分认真,他一直看着于苍的眼睛,眼神真诚而紧张。
而于苍的眼神则是没什么变化,他只是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当楼延说完,气氛就这么沉默下来。
良久,于苍道:“多此一举。”
楼延一愣:“什么?”
“我说,你的提议多此一举——想要找到杀生军,何必将你交回帐庭。”
楼延在手里,他们照样可以放出风声吸引长生军,这个时候,楼延还能作为一个筹码。
听到于苍的话,楼延急了,他正要开口,于苍却忽然道:
“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救他们。”
楼延连连摇头:“我没有……”
“别装了,你说要跟这两个猎族人回帐庭,不就是想让他们借此活下来吗。劝我们将水搅混也是给我一个放过他们的理由。”
杀人是为了保密不走漏风声,而都要将水搅混了,保不保密也不重要了。
于苍看着楼延:
“为什么?刚刚这两个人还要杀你,现在你就要救他们。”
“……”
“而且,悬赏是杀你——抛开这两个人记错的可能,没准在国师眼里你已经不重要了,这个时候回到帐庭,你可能等不到明天就会人头落地……为了两个普通人,何必这样做。”
话音落下,楼延的嘴唇颤了颤,他不由得低下了头。
良久,他才道:
“……你说得对,但你话中的普通人,是猎族的子民。你知道吗于苍……我看到他们挥刀向我的时候,我只感到悲痛。大王庭没有尽到教育、庇佑的职责,我身为可汗之子、受万民供养,就算被他们杀死也理所应当。
“我太弱小了,不能像你一样,做出强大的魂卡,像英雄一样去战斗、守护好多好多的人,我能做的只有这样,不放弃见到的每一个……假如真的死了,那便死了吧。起码,我是死在了长生帐里。”
于苍:“你若真死在了帐庭,那才是毫无意义,你拼命救下的两个人,可能转眼就会被别人杀死。”
“……但我起码问心无愧。”楼延抬起头,对着于苍露出了一抹很浅的笑意,“长生帐已经积重难返,我就算身为王子也没办法改变什么,我只有救下眼前人……只有这样……
“所以于苍,成全我好吗?我知道,见法释的时候你就对我萌动杀意了,只是认为我还有利用价值便没有动手,我想,你不会让我活着回到国师手中的,所以……不如让我死在我的子民之前吧,这样,我尚还没有辜负我王子的身份……
“假如你觉得我是想借机脱身,你可以在我身上留下定时发动的魂卡,时间一到就将我杀死……你肯定能做得到这一点。”
“……”
于苍看着眼前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楼延,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从他的观察看,猎族,已经烂透了,却没想到,一个之前从来没有走出过王庭的小王子,还能有这样的思想与觉悟。
……不,或许正是因为从来没有走出过王庭,才会如此。
大多数人都将王室身份当做权力的来源,却没有意识到与之对应的责任。
楼延明白这一点,他已经够格做一位王者。
不对。
于苍眼神波动。
比起王,他更像割肉喂鹰的佛。
……还是算了,这长生帐里的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算了。”于苍道,“你的计划很累赘,想要自我牺牲也没有意义。”
楼延上前一步:“可是……”
于苍直接打断:“而且我说了,要找到杀生军,何必将你交回帐庭——”
话音落下,于苍转过头,视线越过一片山林,看向其后的一座矮崖。
“诸位觉得呢?”
身后,正在看热闹的闻人歌脸色一变。
什么意思?那边有人?
他连忙转过身,却发现附近的人神色都没有什么惊讶的样子。
就连和她同级别的顾解霜,都似乎很早就将目光投过去了。
……好吧。
身为队伍里的实力盆地,闻人歌也没什么好说的,将手放在卡盒上,对着于苍看去的方向开始戒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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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
山林间升起了一阵怪风,不多时,那矮崖上的空间一阵扭曲,仿佛幕布一样层层展开,等到一切消弭,两道人影已经站在了那里。
也是一男一女,只是他们身上的皮草要比地上那两个猎族人看起来高级多了。
那个男性十分高大,浑身都是肌肉,现身后眉头就紧紧皱起,而那个女性则是有些娇小,目测只有一米五左右,两人的身高差足有四五十厘米,站在一起仿佛两个种族一样。
那扭曲的空间在女性的手中消弭,化作了一张魂卡,她看着几人,露出一抹笑意,正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提起了衣领。
“诶?”
刷!
男人从矮崖上一跃而下,落地却轻如毫毛,只扬起了一阵沙尘。
他手中,那女人两手两脚都不着地,在空中晃了半天,才一抱臂,表情十分不忿:“干什么突然提起我?”
“站在高处和人说话,不礼貌。”
“……哥哥何时这么有礼数了?”
男人却没有再回答,将女人放在地上后,向着几人一抱拳。
“在下那哲,这是小妹那俊——我们只是路过,若有得罪还请见谅。”
那哲是对着秋近冬行礼的。
而秋近冬却只是点点头,而后目光看向于苍。
那哲神色有些意外,不过反应也很快,立刻不动声色地将身子转向于苍这边。
“你好,我是于苍。”
“于苍吗……这名字,不像是猎族人。”
“我来自炎国。”于苍露出一抹笑意,“刚才那铁人,是两位的手笔?”
“什么铁人,那是长生法身!”那俊睁大了眼,“自然是我们……”
“小妹,别乱说话。”
那哲轻喝一声,顿时将那俊嘴里的话噎了回去。
她一瘪嘴,却是抱起胳膊,便没有再说话了。
“诸位见笑了。”
那哲再次行礼,而后才道:
“那尊长生法身确实和我们有些关系,不过并不是我们所为,我们也是一路追到了这里。”
于苍点点头:“这样……你们叫他长生法身?为什么。”
“诸位不知道?……也是,很少有炎国人能进来长生帐。”那哲顿了顿,“不知你们知不知道‘长生法’?”
“这个知道。”
“世人修习长生法,便是为了证得金身果位,能够飞升佛国,去往长生座下——这金身,便是长生法身的最高等级……除此之外,还有泥身、石身、琉璃身等等,铁身也是其中一种。”
“哦?”于苍眉头一扬。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询问,一旁的太雏忽然插嘴道:
“什么法身,只不过是为了规避伪人格障碍的拙劣手段罢了。”
于苍循声望去,太雏打了个哈欠,才继续用ai合成音道:
“长生法就是禁卡手段,是在以自己为材料炼制禁卡,只是这样一来迟早会反噬……那长生也是聪明,想到用金身来为反噬伪装——随着‘修行’的加深,魂卡师的身体会逐渐异化,变成那些奇怪模样。
“这样一来,等到反噬真正爆发的时候,魂卡师的身体也早就失去了生机,变得动弹不得,这时就算触发伪人格障碍,也没有多少危害性了。
“那所谓的‘修为’越高,法身材料也就越是好看,什么琉璃金玉……若是修炼到家,倒也确实是佛陀模样,只是苦了里面的灵魂,要被囚禁在自己的身躯之中,生不得、死不得,直到所有力量都被‘佛国’收割,才能落个解脱。”
太雏这话轻飘飘的,却让在场众人一时沉默。
那俊一瞪眼:“你凭什么这么说长生?那可是……唔姆……”
这次,那哲直接捂住了那俊的嘴。
他看着笼罩在兜帽之下的太雏,眼神已经严肃了下来。
“阁下对长生法如此了解……冒昧地问一句,您是……?”
太雏却连看都没看这边。
“知道冒昧,就不必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