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汪新此刻被惊到了不行,师父马魁当年在车上捡到个孩子的事情他也是亲历者,因为这件事他一直很尊敬马魁。
因为像这样心地善良、有大爱的人其实并不多,不是谁都能做到抚养一个刚出世、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的,只是花在孩子身上的精力就不是件小事。更何况马魁家的条件本身就非常拮据,能做到这份上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现在得知候三金竟然是马健的生父,汪新的心里觉得挺不是滋味儿的。因为看眼前这情形,不论是师父还是师哥,对这件事情都心知肚明,唯独自己不知道,这让他有种被二人孤立的感觉。
不过说到底这是他们的家务事,叶晨是马魁的女婿,有些事情他知道其实并不难理解,汪新就算是想挑理都没处挑。不过心里到底是憋着一团火,他照着候三金就是一脚,然后说道:
“人长的尖嘴猴腮,你想的倒是挺美的。孩子当初长了一身的红点,被你扔在火车的时候,你咋不想着他今后是死是活呢?现在我师父把他养大了,你反倒是过来打孩子主意了,我看你就是欠揍!”
马魁老于世故,平时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只有面对叶晨和汪新的时候,才会严肃一些。然而他今天表现的非常情绪化,只见他脸色阴晴不定的对着候三金说道:
“候三金,你给我记住了,马健是我的儿子,你就算是把算盘给打碎了都白费。我是不会让马健知道在这个世上,有你这么个货存在,我不会的!”
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缘故,此时的候三金再没了往日的油滑,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深深地看了眼马魁然后说道:
“马哥,你说的没错,那孩子干干净净的,我也不希望他知道自己有这么个罪孽深重的爹。可是这次我估计我是活不成了,临死之前,我就想见一眼,马哥,我求求你了,哪怕就见一眼,远远的见到就行!”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敲响,汪新起身过去开门。是深圳市局这边的陈志杰,他进到屋里,对着马魁说道:
“老马,三头强抓到了。”
马魁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候三金,然后说道:
“走吧,带我们去你那儿!”
哪怕叶晨和马魁心里很清楚,这件事跟贾金龙有脱不开的干系,但是眼下还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摸清他所有下面的分销网络,所以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三头强和候三金被暂时羁押在了深圳这边的看守所,马魁师徒三人决定在这里逗留一天,第二天做火车押送这俩人回宁阳。
汪新好不容易来了趟深圳,去看自己的老同学去了,至于叶晨也有些东西要买,没跟马魁聚在一起。马魁独自一人在夜市儿溜达,看到卖发条玩具的摊位,给马健买了个会走动的小鸭子。
看到一旁的电话亭,马魁突然想起来什么,思忖了良久,最终叹了口气,给家里那边拨去了电话,让街口小卖店找马燕来接。
电话接通后,马魁沉吟了片刻,然后对着女儿说道:
“燕子,我们明天一早的车回宁阳,大概三四天能到。到宁阳后你带着马健过来接我吧,我在这边给他买的玩具。”
马燕撇了撇嘴,在心里暗道老头子偏心,自己小时候哪怕是个属于自己的洋娃娃都没有。她没好气的对着老爸说道:
“买个玩具还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您直接拿回家来不就完了?”
哪怕是隔着电话,马魁都能感受得到闺女的怨念,他老脸一红,说道:
“我这边工作还没忙完,哪怕是回了局里,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家,你就带着马健过来一趟吧,太久没见,我想他了。”
马燕没再继续跟老爸抬杠,她嘟囔了一声然后说道:
“知道了,那你注意身体啊爸,上车的时候多穿点,我听说深圳那边暖和,咱东北这边凉,这一冷一热特别容易感冒。”
“嗯,刚才跟你说的事儿别忘了。”
“知道,忘不了。”
叶晨也在夜市儿里溜达了一圈,不过没跟马魁在一起,而是找了家专门卖服装的店铺,给马燕挑了几套好看的衣裳。深圳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一直引领着时尚的风潮,国内流行什么,最早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叶晨给马燕买了几条好看的连衣裙,从服装店里出来,正准备回旅馆,远远的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牛大力。这些年一直没有他的消息,看来是劳改释放后,跑到深圳这边来打拼了,这也算是好事儿。
不过叶晨没凑上前去跟他打招呼,两人之间本身就有矛盾,他现在干的也不是啥体面的工作,正骑着三轮在各个饭店小吃摊四处收泔水,自己上前打招呼,难保他不会多想。
一行人做了几天几宿的火车,终于回到了宁阳,从出站口里出来,局里的吉普早就等在了那里,把候三金押上了车,马魁远远的看到了马燕领着马健等在那里。马魁笑呵呵的上前逗了逗马健,然后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给他买的发条玩具递了过去。
候三金在车里远远的看到了马健,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临死前能再见到孩子一面,他知足了。被警车押回了铁路分局,在审讯室里,候三金表现的非常配合,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如实供述了出来。
马魁师徒三人旅途劳顿,出差归来回家歇了两天,刚一回到局里,就被告之出了大事儿了。瘾君子包加顺脱离了警方的视线,溜之大吉。
然而没过两天包加顺就被警方在江边找到了,只不过活人变成了死人,而且死状非常凄惨,手脚被砍掉了,就连舌头都被犯罪分子给割了。这明显就是一次赤果果的报复,因为包加顺的配合,导致分销网络的覆灭,不得不说,这伙犯罪分子还真是穷凶极恶。
出完现场后,研究了一下案情,然后正常下班,外面已经飘起了雪花。回到家里,叶晨拎着家里的泔水桶,出门倒水的时候,突然看到姚玉玲穿着红色的羽绒服,去到汪新家里。
把泔水桶送回家后,叶晨去到了马魁家,王素芳看到姑爷上门,心知他肯定是有事要找丈夫,把空间留给了二人,回到卧室给马魁钩袜套去了。
马魁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了叶晨,叶晨在他身边坐下,拿杯子给自己匀了杯茶水,喝了一口暖暖身子,然后对着马魁说道:
“师父,我听蔡小年说,姚玉玲有阵子没上班了,前阵子经常跑去哈城,回来后还向站里打了辞职报告。根据我跟哈城专案组那边了解的情况,她应该是跟贾金龙凑到了一起,这货居心叵测,居然朝着咱们院儿的人开始下手了。
刚才我去倒水的时候,看到姚玉玲跑去汪新家了,怕是拜托汪新他爸尽快的将她的辞职报告批复,我估摸着她这次离开宁阳,恐怕就再不会回到这里了。”
马魁先是一愣,随即闭上眼思考了一阵后,沉声说道:
“辞职报告那东西只是个形式,她真要是铁了心离开宁阳,谁想拦也拦不住。性格决定命运,真要是有一天她被贾金龙给连累了,也只能怪她自己选错了路,怨不得别人,那姑娘本身就不是啥踏实孩子,心里有主意得很。”
叶晨伸手在自己的下巴上摩挲了一阵,摸着自己冒头的胡茬,对着马魁说道:
“深圳那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估摸着贾金龙那边可能又要夜猫子进宅,跑来找汪新打探消息了。你说咱们要不要跟汪新透透风,免得他到时候说错话?要不然我担心他露了口风,到时候这可是严重的纪律问题,会影响他的前途的!”
叶晨说完后看着马魁,他知道自家老丈人跟汪永革之间有矛盾,而且是这么多年一直解不开的那种,他想看看马魁最终会作何选择。
马魁迟疑了片刻,抬头撇了眼叶晨然后说道:
“那就跟他通个气吧,我虽然看不惯汪永革,可是汪新是个当警察的好苗子,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去坑他。更何况如果真让贾金龙得逞了,他一定会小心提防着咱们,到时候抓他小辫子势必会非常艰难,不能让这些害虫继续祸害人了。”
叶晨从马魁家回来,来到了汪新家的小院儿,也没进屋,在汪新卧室的窗户敲了两下,示意他出来一趟。汪新看到是叶晨,赶忙从屋里往外走,见到叶晨后说道:
“师哥,咋不进屋呢?外头多冷啊?走,有啥事儿咱进屋唠!”
叶晨摇了摇头,然后朝着屋里看了一眼,见到汪永革的人影闪动,对着汪新说道:
“回屋穿件外套,去我哪儿吧,我有事情找你聊聊!”
汪新的脑子很灵,他看到叶晨明显在避讳老爸的模样,猜到可能与工作有关,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行,那你等我一会儿。”
叶晨的家里,他帮着汪新泡了杯茶,然后说道:
“今天找你过来,其实是有件事情要通知你。”
“师哥你说。”
“还记得咱们那次去到哈城寻找被拐儿童和人贩子那次吧?”
汪新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对着叶晨回道:
“怎么不记得呢,那次不是贾哥帮咱们找到被拐的小孩儿吗?咱们还立了大功来着。”
叶晨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然后对着汪新说道:
“其实当时我还发现了另外一条线索,当时我在贾金龙身上闻到了与众不同的味道。”
汪新的眉毛一挑,他知道叶晨与众不同的嗅觉,这是他跟着老瞎子常年锻炼的本事。汪新怔怔的看向叶晨,然后问道:
“你说贾金龙有问题?”
叶晨轻轻点头,喝了口茶后对他说道:
“咱们最开始北岭抓到的那小子,他最终死在了哈城七处,其实这幕后黑手就是贾金龙,是他找人灭的口。当时因为人是我抓捕的,所以我清晰的记得这小子身上的味道。
说句难听的,他们这种人身上早就跟咸菜似的腌入味儿了。可是那天咱们仨在接头偶遇贾金龙,他帮着咱们解围的时候,我在贾金龙的身上也闻到了相同的味道。”
汪新心神俱震,叶晨的话里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他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叶晨说道:
“我说他怎么三不五时的老往咱们宁阳跑呢,合着他这是来打探消息来了?你们怎么早不跟我说啊?师哥,你也知道我这人嘴快,我都忘了跟他漏没漏过什么口风了,这不是犯了大错误了吗?”
叶晨轻笑着摆了摆手,对着汪新说道:
“放心,问题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当时从哈城回来,我和师父就把这件事情向局里进行了汇报,因为哈城那边已经被贾金龙这个王八蛋给渗透成漏勺了,七处那样的监管场所,都给把人给弄死,可见他的本事。
局里当时就这件事情立刻跟部里进行了汇报,第一时间避开了哈城警方,成立了专案组,进驻到了哈城,对贾金龙一伙人展开了全面的调查。
还记得贾金龙提过的滕瘸子吧?这个人开着洗浴和歌厅,他是贾金龙在哈城最大的分销商,很大一部分货都是从他那里散出去的。滕瘸子跟哈城桥四一伙人交情匪浅,势力盘根错节。”
汪新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叶晨,然后说道:
“这么说咱们在深圳破获的那个团伙,跟他们应该有脱不开的干系,包括前两天在江边发现的包加顺的尸体,很可能也是他们所为?”
叶晨在心里赞叹了一下汪新敏锐的直觉,心说汪新不愧是最后升到了二级警监的角色,能力可见一斑。他对着汪新微微颔首,然后说道:
“深圳网络的瘫痪,让贾金龙这伙人彻底坐不住了,他们弄死包加顺,一是为了灭口,掐断咱们掌握的线索,二是为了向咱们示威。”
汪新眉毛拧成了结,思考了良久后说道:
“遇到这种事情,贾金龙按理说应该第一时间过来宁阳找咱们探口风的,这次怎么没动静了?师哥,你说他是不是发现咱们察觉了?”
叶晨看到汪新脑子转的这么快,微微一笑,然后说道:
“那倒不至于,因为他还有件别的事儿要办,给他耽误了。还记得今晚去到你家的姚玉玲吧?她之所以辞去广播员的工作,其实是找到好去处了,这个去处就是贾金龙那里,两人已经走到一起了。”
汪新如遭雷击,姚玉玲是他的初恋情人,虽说二人当初因为他被人陷害的事情分了手,可是好歹也度过一段甜蜜的岁月,想到她现在掉进了泥沼,汪新心里一阵难受,他有心相救,可是出于保密原则,却不能冒然将其拉出泥潭,这让汪新抓心的疼痛。
汪新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平静,对着叶晨说道:
“师哥,这么说贾金龙应该很快就会过来找我了?”
叶晨微微颔首,看了眼汪新然后说道:
“我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到时候不要在贾金龙面前露了馅,他越是麻痹大意,咱们越能尽快的破获这个案子,姚玉玲到时候也不至于越陷越深。”
汪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叶晨说道:
“放心吧师哥,我拎得清轻重。”
一切就像师徒三人猜测的那样,随着深圳那边网络的瓦解,贾金龙是真的坐不住了,他现在惶惶不可终日,总感觉哪里被自己给忽略了。思前想后,他最终还是来到宁阳找到了汪新。
来之前贾金龙担心堵不着人,提前给汪新的单位打了个电话,得知他正在家里歇班,这才拎着东西上了门。这次来汪新家,他给汪新准备了一件当下正时髦的牛仔服,带毛领的那种,适合北方这边的天气。
汪新换上了牛仔服,对着衣柜的镜子好一顿照,然后笑着对贾金龙说道:
“贾哥,好家伙,上次我就是跟你提了一嘴,没想到你还真给我整了一件儿,够意思。”
贾金龙配合的在汪新身边转了一圈儿,然后笑着说道:
“诶呀,你别说,汪老弟啊,你这么一拾掇,太像港台明星了,你是彻底走在了时代的前沿啊!”
“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不要钱。”
汪新在心里暗自冷笑了一声,师哥说过,不要钱的东西往往是最贵的,贾金龙这货三不五时的跑来献殷勤,看来还真就是没憋什么好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