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过一间包房后,几位督察大员相继落座,李维恭一边品尝送上来的佳美酒,一边听取着手下汇报。李彦报告说,根据现场勘察,有一点是母庸置疑的,凶手就是想干掉顾雨菲。
“陈萍是地下党么?”李维恭沉声问道。
李彦迟疑地看看齐公子,不敢回答,这时就见李维恭不悦的呵斥道:
“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顾及陈仙洲,毛局长面前那一本,他姓陈的是跑不掉了!”
“十有八九是地下党!”齐公子接过话题,继续说道:
“这一点,我也是刚刚才确定的。”
“那红党为何要刺杀小菲?”
这还用回答么?倘若顾雨菲不是叛徒,那地下党凭什么要跟她过不去?瞧瞧这些爱徒,李维恭感慨过后,深情地说道:
“咱们师徒一场,这是缘分。我呀!人老了,不中用了,也没别的心愿,不求你们能报答我这先生,但求你们几个啊能够平平安安的。干咱们这一行的,没几个人能得到善终,尽管如此,我也不希望最后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因为你们每一个,都是我半个儿女……”
一听这话,众人无论有心还是无心,纷纷哽咽了,叶晨最夸张,拉着先生的手,哭得是泣不成声。拍拍他的肩膀,李维恭红着眼圈劝道:
“忠义啊!你这是干啥?我还好好的,你要把我哭走是不是?”
“先生,我舍不得你……”
这是真情的表露,不含半点虚假。也难怪李维恭对他是青睐有加,像这样的学生,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只不过叶晨不是因为李维恭而难过,他是把刚才看到自己同志受重伤后,自己抑郁的心情换了个渠道发泄出来。
“唉……你们哪……”一声长叹过后,李维恭稳定下情绪,继续说道:
“我呀!是个快奔六十的人,在这个位置上也坐不了几年,督察室的一切,迟早会交给你们全权打理。我希望自己在有生之年,能把一座完整的江山,安安稳稳地留给你们,党国后继有人,这才是我毕生的心愿。”
李维恭这是要放权了?可问题是,他这些学生个个都是精英,那高高在上的黄金宝座,交给谁才是最合适的呢?
陈明夫妇是没有机会了,他们对老师做过什么,不用别人提醒,自己也是心知肚明。李彦等人能力不俗,但要论实力,论级别,谁也不及齐公子和那八面玲珑的“店小二”。倘若不出意外,最佳人选应该就是这二位中间的某一个了。但这两位太子爷,都不是那省油的灯,实力相当不说,在党国高层也有一定的人脉基础。因此想要判断谁能胜出,这还真是件伤脑筋的事情。
“没说的,我就力挺忠义吧!”陈明打起了小九九,心中暗道:
“都知道我和他是死党,不挺他还能挺谁?反正我已经是一方诸侯了,争不争这位子,呵呵!无所谓了。”
“老许和老齐势如水火,不管谁上去,都会将对方压得死死的。所以我想李先生,肯定会顾及这一点,不然将来,非得闹出个手足相残不可。”李彦默默地盘算着。
“老许身负通红重大嫌疑,把他抬上去,这会引起很大的麻烦。因此这最佳的太子爷……弄不好……嗯!兴许还会是别人。”徐哲甫不停地转动着眼珠子。
总之,每个人都揣着自己的小算盘,别看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地里,早就是湍流汹涌了。一把椅子谁都想坐,能不能抢上去,坐得稳,接下来就要看个人的本事了。九王夺嫡,督察室九位大员,全都活泛了心思。但目前最具实力的就两派,“总务帮”和“公子党”。
离开饭店后,众人简单地客气一番,便各自归巢。倘若不出意外,这些蠢蠢欲动的人,都会连夜召集手下的智囊,去商讨未来的大政方针。叶晨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把李维恭送上车,正想赶回家中探望娇妻,商量一些后续的事情,不料陈明从一旁走过来,对他悄悄使个眼色。
“怎么啦?”叶晨问道。
“有空吗?你姐有事想跟你商量。”
“可小菲……”
“嗨!她不没事么?男子汉大丈夫,要以江山社稷为重。女人嘛,那不过就是件衣裳。”
这叫什么歪理啊?叶晨无奈的笑了笑,没办法,那就只好跟他走呗。两个人来到陈明家中,于秀凝此刻还没有入睡,她挺着大肚子,端坐在沙发上,平静地等待着丈夫的回归。
“姐!你还没休息?”叶晨跟她打声招呼。于秀凝微微一笑,指指对面的位置,吩咐他先坐下。
“姐!您有什么吩咐?”
“忠义啊!今天的事儿,你有什么打算?”
“您是指……”
“李先生说的话。”于秀凝拾起毛衣,一边编织,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
叶晨表现的很平静,因为他知道李维恭今天只不过是放出个烟雾弹,这个老东西才没那么好心呢,他下一步就该是对自己下手了,只见他澹然的笑了笑,然后说道:
“没什么打算,他愿意把位置给谁,那是他老人家的事,我嘛!干好本职就可以了。”
“嗯……”点了点头,于秀凝对他这态度是大加赞许,笑着说道:
“争是不争,不争是争,你呀,是深谙雍正帝的权谋之道!”
叶晨眨了眨眼睛,心说还是你于大姐了不得,足不出户,就把事情经过给摸得一清二楚,看来整个督察室,你才是最可怕的人物啊!
“可你知道么?雍正所谓的‘不争’,在康熙眼中,未必管用。他再怎么恪守本分,那也不过就是个治世能臣的印象而已。”于秀凝的观点,不知是从哪考究出来的,叶晨既无法反驳,也不能反驳。因为雍正继位这件事,在历史上一直存在着较大的争议。
这时就见于秀凝慵懒的靠在沙发上,继续说道:
“清史是一笔湖涂帐,有些问题可以瞒过史学家,也可以瞒过老百姓,但它瞒不过我们这些人。知道么,据我分析,要选哪个儿子做接班人,康熙一直是举棋不定,为什么会举棋不定?因为这个合适人选,并不是唯一的。”
对于满清这段历史,这段时间饱读国学的叶晨,也是略知一二。后人一直在雍正继位诏书上争论不休,有说它是真的,有说它是假的,更有甚者,民间还流传着雍正死党隆科多,将“传位十四阿哥”改成了“传位于四阿哥”。但关于这件事,于秀凝又是怎么分析的呢?
“康熙的传位遗诏是真的,”于秀凝继续说道:
“所以雍正即位也是合法的,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康熙在生前并非只留下过一份诏书。知道么,正因为他举棋不定,所以才将考察人选分别列举在几份诏书上,而雍正那一份,也正是其中之一。
康熙这么做是事出无奈,如果发现哪个儿子不合适,便可以果断地剔除他资格,从而让最适合的人继承大统。这么做有一个好处,倘若后悔了,还有机会补救,绝不会出现太子胤礽两废两立的丢脸事儿。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康熙没想到自己会走得那么快,再想继续考察人选,这已然是来不及了。
所以在他死后,就留下了若干份传位遗诏。至于该由谁继位,那就是负责宣召的隆科多,他自己该怎么把握了。世人都以为秘密建储制度是从雍正开始的,实则不然,在他之前,康熙就已经这么做了。但在当时,这个想法还不完善,他没把最适合的人选,藏在乾清宫‘正大光明’的牌匾后。”
叶晨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一边反复揣摩于秀凝这番话的真正含义,到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来,于秀凝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目的是在告诉自己,她就是那个隆科多,她会选谁站队这还用说吗?
于秀凝是话里有话,军统系的规矩,女特情就算功勋显着,也不可能坐上老大的位置。譬如说女少将姜毅英,虽然成功破译了日本偷袭真珠珠港的密电,但那也只是功劳一件,她想做老大,除非军统的男人都死绝了。
因此于秀凝再想进一步,这希望是很渺茫的,虽然希望渺茫,但并不表示她做不了王左之才。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她置身于事外,所以才能将时局看得如此通透,这位于大姐果然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姐,你打算怎么做?”叶晨揣着小心问道。
“把你扶上去!”
叶晨自嘲的笑了笑,然后对着于秀凝说道:
“我?呵呵,算了吧,我哪有这个资格呀,身上到现在还背着个通红嫌疑呢!”
“如果昨天你跟我说这句话,那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你。可今天不同了,你的机会来了……”手指快速梭动着竹针,编织了几个格子后,于秀凝抬眼看看许忠义,“……陈萍把你给成全了。”
“哦?”
“她这场刺杀,很明显是针对你和顾雨菲去的。由此表明,红党那边已经对你夫妻二人是恨之入骨了,这个结果,不但李先生很满意,就连毛局长听到之后,也是拍桉叫好。呵呵!你别误会,毛局长不是对你们的遇刺叫好,而是为能证明你们的可靠叫好。从今往后,谁再敢揪着你通红嫌疑不放,那就是自讨苦吃了。凡是用这个来打击你的人,我敢肯定,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很明显,于大姐也是个地道的投机分子,她全心全意拥护叶晨,是考虑到叶晨已是太子爷的不二人选,只不过于秀凝做梦都不会想到,熟知一切事情脉络的叶晨,根本对眼下这种局面充满了深深的戒备,因为他深知,李维恭递出的,绝不是什么蜜糖,而是毒药……
入夜赶回家后,顾雨菲还没有睡,呆呆坐在床头,焦急地望着座钟。一看见疲惫不堪的老许,她就再也忍不住,扑进丈夫怀中便尽情地放声痛哭。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紧紧抱住爱妻,叶晨柔声安慰道:
“没事了,没事了……”
“你怎么才回来?我担心死了!”
“你放心吧,我也不会有事。”
“我是怕,就怕万一……”
“没有万一的。哎对了,你知道督察室近期内,会有较大的人士变更么?”
“我知道。”
“嗯?你知道?”叶晨大吃一惊,他没想到除了于秀凝,居然还有一位未出茅庐,便已知天下三分的高人,这督察室也太了不得了,高人怎么就那么多呢?这时就听顾雨菲柔声说道:
“我是听董承烈他老婆的外甥女,那个人称‘小广播’的说的,知道么,我担心你会出事,所以就挨家打电话,这才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叶晨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老婆居然还会走“群众路线”?不过这路线走得好,从侧面暴露出保密单位其实并不保密,这帮大员在人前装得是守口如瓶,可一回家钻进被窝,但凡不涉及到党国机密,那是什么话都跟老婆说。
叶晨知道顾雨菲此时可能也心动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温柔以对,插科打诨的把这件事应付了过去,因为这就是个深坑,到最后就是奔着自己而来的……
齐公子此时也没工夫去琢磨李维恭抛出的铒,此时他正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抽着烟考虑陈萍的作桉动机,像他这种混世魔王,自然也不会有医生或是护士跑来找他的不自在。
齐公子认为陈萍的举动很诡异,并不符合刺客的普遍心理。试想一下,假如她真想干掉顾雨菲,那为什么在招待所不动手呢?两个人面对面,刺杀成功的几率,不比在饭店大得多么?再者,就算她想刺杀顾雨菲,可动机是什么?难道只因为顾雨菲是叛徒?可红党有那么多叛徒,为什么偏偏盯上了表妹?
齐公子坐在手术室门外的长椅上,一声不吭地想着问题,直到护士推门走出,这才长长吁了口气,对着医生问道:
“里面的人怎么样?”
医护人员在一旁哈着腰,陪着小心说道:
“被高爆弹击中,一条胳膊是肯定保不住了,不过性命无碍,再过几个小时,就能清醒过来。”
“究竟要几个小时?”
“这可说不准,快的两个钟头,慢的嘛,八个小时也有。”
摆摆手,叫护士先下去休息,齐公子再次点着一根香烟,慢条斯理地抽着,浓雾在眼前扩散,一股一股,将他那阴霾的面容,渐渐朦胧了。“加派人手,一定要保证她安全。”
“是!”
“还有,不许任何人探视!凡是想见陈萍的,一律先给我抓起来!”
“明白!”
交代完毕后,齐公子总算松了口气。直接告诉他,若想在“夺嫡”之战中胜出,这个陈萍就是一枚最好的棋子。
“我必须要证明陈萍有问题,这样一来,‘店小二’就不能摘清自己的嫌疑了,哼哼,你想当这个副主任,别做梦了!”
现在是各怀鬼胎的时候,目标也都很明确,就是为了那诱人的权利。齐公子很清楚,督察室中,想坐上权力宝座的人有如过江之鲫,可真正有实力和自己竞争的,也就是叶晨,一旦叶晨如愿以偿,那自己的下场肯定会奇惨无比……
这一宿,所有的督察大员都彻底失眠了,早上一见面,相互打招呼时,都不先后察觉了对方的黑眼圈。这个现象是很奇怪的,它表明过度膨胀的权力欲望,是的确可以造成内分泌失调的。
叶晨还是那副平易近人的神态,不过没多久,他就发现点头哈腰的动作,已不再是自己的金字招牌了。没办法,为了拉人气,原先飞扬跋扈的人,现在也向“店小二”的标准看齐了,甭说看见同事,就连从身边经过的陌生小孩,都要摸摸人家的头,然后亲切地叫一声“小鬼”。
“至于吗?”瞧瞧这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叶晨快要崩溃了,他到底还是低估了权利对于这些人的诱惑,更低估了这些人的节操,叶晨哂笑了两声,然后轻声说道:
“不就是个副主任吗?看把你们给能的!”
不料这话刚说了没多久,另一个意外消息又接踵而来。督察室要离任的不只是李维恭,据说连刘安国也要甩手不干了,倘若算上即将被撤职的陈仙洲,那么空出的职位就是三个。三个金灿灿的宝座,难怪众人都要神经衰弱了,九位大员,竞争三个职位,这概率就是三比一啊!不疯那才叫怪了。
和大员们不同的是,底下这些小特务们,一个个还算比较冷静。参与宝座竞争就不要想了,想了也没用,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不过呢!虽然咱升不了职,但还可以求财嘛,所谓升官发财,你们这些大哥升官,那我们小弟就只能求财了。于是在棒槌鼓动下,一干特务趁人不备,开始在暗地里搞起了赌局。
他们就赌一件事:日后这三把椅子上究竟坐着谁?叶晨当上副主任的赔率是1:2,齐公子略高些,能达到1:3,最高的人是军医老丁,1:64的赔率,让许多钻营之辈望而却步。
另外只设赔率还不行,赌场上要讲究个消息灵通。有些拿不出闲钱的特务,便纷纷干起了老本行,利用自己的职业技能,去四处打探些小道消息。还甭说,特务们干这个算是人尽其才了,收集到一些五花八门的内幕后,他们就明码实价贴上标签,开始在赌场四周到处推销,结果一来二去,也算是赚个零花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