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扶苏原本很肯定首乱会发生在楚地。
只是嵇恒向来不按常理,在思索一夜后,他不禁变得有些犹豫。
思来想去。
决定去丞相府寻人问问。
等扶苏到丞相府政事堂时,却是发现李斯、冯去疾等人都在,人人案上一堆公文。
刹那间,扶苏却不好开口了。
就在这时,他想起了嵇恒之前提过的一件事。
一念间。
心中已有了主意。
“臣等见过长公子!”李斯等人一齐站了起来。
“扶苏见过诸位上吏。”扶苏连忙拱手回礼,“近日无事,我无意间又听人提到一件事,便是这些年朝廷征辟官吏,多有不就不升者,心中好奇之下,因而想过来核实一些情况,冒昧惊扰,还请诸位上吏见谅。”
“不扰不扰,长公子客气了。”冯去疾豪爽一笑。
“长公子能关心这些粗末政事,这是大秦之幸,何来惊扰一说?”胡毋敬也跟着笑道。
四周官吏跟着点头。
“长公子还请入座。”李斯面色如常,转身高声吩咐上热汤。
等小吏将热汤捧来,扶苏汩汩饮了几口,在这等待的时间里,有小吏已将相关竹简送到了政事堂,李斯粗略的看了几眼,沉声道:“公子所闻非虚,这些年朝廷征辟官吏,多有不就不升者。”
言语间。
李斯已将竹简放在了案上。
“可否告知明细?”扶苏连忙问道。
“那下官就将近些年的情况禀报给长公子听听。”胡毋敬去到案旁,将竹简拿到手中,一拱手道:“大秦立国九年,除博士学宫征辟士人,还在各地征辟有名望的士人共计一千余人,入仕者只有两百余人,其余士人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冯去疾在一旁补充道:
“朝廷征辟士人有个不言自明的标尺。”
“即必须拥戴帝国新政。”
“然过去天下视秦为愚昧夷狄者众多,因而关东士子大多轻秦,所以仕秦者才会这般稀少。”
“不过秦一统天下之后,帝国一直力推行新政创制,大肆搜求各方人才,举凡六国旧日官吏之清廉能事者,竟皆留用,已向天下表明了帝国之态度,不会以政见去人,也不会如大争之世那般,以治国理念为重要标准。”
“因而随时间推移,关东士人轻秦的情况,当会逐步得到扭转。”
闻言。
扶苏却不置可否。
他冷冷道:
“博士学宫以孔鲋为首的儒家,在这半年内都陆续逃离了咸阳。”
“士人轻秦的情况,短时得不到改变。”
“大秦自孝公先祖变法以来,就一直在天下广罗人才,但对主张复辟与仁政的儒家,一直是打心眼里蔑视。”
“你们不用因我亲儒而不敢明说。”
“秦儒疏离是事实!”
听到扶苏的话,冯去疾跟其他几名官员,眼中露出一抹欣慰,沉声道:“近百年来,儒家成为当世真正的显学,在天下的影响力与日俱增,大秦立国之初,便想以对待儒家为楷模,向天下彰显帝国新政的纳才之道,只是秦儒相轻,儒家并没有投桃报李,而是旧病复发般一意孤行,坚定的站在了帝国新政对面。”
“坚持复辟、复礼、复古。”
“此等复辟余孽,大秦岂容姑息?”
“大秦这些年征辟的士人,其实大多出自儒家。”
“儒生不就,实是天下幸事!”
“这些儒生,从不以是否合民心潮流为抉择,只看重能否为自己谋私利,带来特权而选择。”
“儒生就不该予以任用!”
冯去疾阴沉着脸,大声数落着儒家。
扶苏苦笑一声。
他哪里听不明白,这是说给他听的。
秦儒不两立。
扶苏微微颔首,拱手道:“扶苏受教了。”
“扶苏这段时间已深刻反省。”
“过去的确是我误信孔鲋等儒生一家之言了。”随即,扶苏也是连忙岔开了话题,问道:“不知地方官吏不愿高升的有哪些,又大多出自关东何地?”
胡毋敬拍了拍手中竹简,继续道:“禀长公子。”
“大秦立国前几年,并未贸然提拔关东六地官吏,只是让部分关东官吏官复原职,以数年时间作为考察,在这两年,朝廷通过对关东官吏前几年的政绩做评比,才逐渐开始恢复提拔调用。”
“因而关涉到的官吏数量并不多。”
“但不就者却近......”
“六成!”
“六成?”扶苏惊呼出声。
他其实想过会有不少官吏不愿高升,却是从来没有想过,不愿高升的人会这么多。
这些官吏通过了朝廷课考,能力都得到了朝廷认可。
但这个比例太高了。
这些官吏可都是有能力的。
下一息。
扶苏脸色就阴沉下来。
这些官吏不高升,意味其实很明显。
这些人都是聪明人,恐是察觉到,大秦天下不稳,所以不愿高升。
不然一旦高升到陌生地方,等到大秦真的出事,他们无疑会陷入到很危险的境地,若是不高升,继续呆在本地,他们有名望、有人脉、有关系,就算大秦乱了,也能左右逢源。
扶苏双拳紧握,终于有些恼了。
他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声道:“敢请说一下详细情况。”
胡毋敬面色如常,淡漠平静的开口道:“不就的官员中,最为朝廷看重的是沛县主吏掾萧何,此人精于断案狱令之事,接连两年,在全国课考大比中为最(第一),为数名御史看重提拔,但都相继拒绝了。”
“另外沛县还有一名狱掾,名曹参,去年为一名御史看重,但此人也选择了不就!”
“除此之外。”
“还有吴县县长吴芮,蕲县狱掾曹咎,闽中郡君长无诸,东乡乐叔......”
胡毋敬将这些不就官吏一个个道出。
听着这一个個不就名字,扶苏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又问道:“这些不就的官吏中,何地的官员最多?”
胡毋敬没有任何迟疑,脱口而出道:“楚地。”
闻言。
“楚地?”扶苏又是一脸愤然,随即不怒反笑道:“我其实早该猜到的。”
“也唯有楚地,才会对大秦怨念这么深。”
“楚地亡秦之心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