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金狮旅馆的临时会议室中,两位意外来客与亚瑟等人围绕着一张圆桌坐下。
屁股刚刚坐稳,纳皮尔便打量起了坐在亚瑟身边的路易和大仲马。
这位战功赫赫的皇家海军将领开口问道:“黑斯廷斯先生,你的这两位部下靠得住吗?在我们讨论具体问题之前,您最好可以确认他们俩不是法国佬派来的奸细。”
亚瑟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纳皮尔将军,这一点您不用担心,他们俩不会是法国奸细,因为我身边的这位胖先生持有如假包换的法兰西国籍。一般情况下,他都是明着套情报的,根本用不着卧底。顺带一提,他还是个法兰西炮兵。”
大仲马闻言相当受用的点了点头:“没错,在火炮方面,我是接受过严格训练的。”
纳皮尔听到这话乐得哈哈大笑:“你果然是个很懂幽默的年轻人。不过,如果这位胖先生是法国炮兵,那您旁边的这位瘦警官又是什么来历?”
亚瑟一挑眉毛:“您问路易?他更糟。这家伙是皇亲国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目前波拿巴家族的继承顺位中,他是排第二的。”
路易也顺势摘下帽子见礼道:“很高兴认识您,纳皮尔先生。”
纳皮尔见到这阵仗,也忍不住开起了玩笑:“真的假的?黑斯廷斯先生,难不成这幕戏你们以前排练过?台词都对的这么工整,怪不得那些被关进苏格兰场的犯人能被伱唬的一愣一愣的。”
亚瑟见他不相信倒也没想要继续解释,不过那位一同到来的外交部秘书却忍不住开口向纳皮尔澄清道。
“将军,黑斯廷斯先生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
纳皮尔愣了半天,方才冲亚瑟眨了眨眼睛:“小伙子,你玩真的?叛国罪这种罪名可是得被送去上院接受公开审理的。”
亚瑟闻言同样风趣道:“如果和法国人关系不错就是叛国的话,那您或许应该先去担心威灵顿公爵,他和法国大使塔列朗先生的可是维持了十多年的友谊。”
纳皮尔大笑道:“让上院审判威灵顿公爵?亏你小子也想得出来。威灵顿公爵年轻那会儿,还没那么多荣誉的时候,上军事法庭腰杆都不带软一下的。如果上院真敢把他抓起来审判,我估计威灵顿公爵恐怕会直接抄起他的八根元帅杖狠狠地抽在上院议长的屁股上。”
亚瑟听了这话,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纳皮尔将军,虽然我无意指摘,但是当着学生的面讽刺老师总归是不符合社交礼仪的。”
纳皮尔听到这儿才猛地想起,上院的议长正是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
他挠了挠侧脸赶忙往回找补:“开个玩笑嘛,你也别放在心上。我这回好不容易被海军部复起,可不能因为一个玩笑就……你应该知道的,皇家海军嘛,船上开玩笑解闷也是正常行为。”
亚瑟微笑道:“就像您说的那样,皇家海军嘛,我明白的。从前我在贝格尔号上参与追捕的时候,他们已经让我见识过了。”
大仲马听到这话,眉头猛地一皱,这让他想起了某些不太愉快的经历。
纳皮尔来回扫量着两个法国人,忽的冲着身边的外交部秘书问道:“这两位在这真的没问题吗?”
秘书同样笑着回话:“这两位先生有没有问题,主要取决于法国现在当政的是谁。就法兰西的情况来看,他们俩的安全程度很可能要高于不少不列颠人,甚至要高于不列颠外交部的平均水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大仲马和路易原本还有些心不在焉,可二人一听到这话,顿时嗅出了一丝革命胜利在即的味道。
大仲马追问道:“你们终于对海峡对面那个僭主路易·菲利普的统治看不下去了?”
路易也有些难以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之情,他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颤抖:“我就知道塔列朗到伦敦来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他这次出卖七月王朝得到的报酬应该不低吧?”
纳皮尔被这俩法国人的反应弄得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幡然醒悟道。
“哦……闹了半天,原来一个是法兰西的政治犯,另一个则是时刻惦记着在巴黎恢复拿破仑的荣光啊!”
亚瑟品了口茶,不咸不淡的说道:“纳皮尔将军,你怎么能把实话给说了呢?如果有朝一日法国政府发文抨击苏格兰场已经沦为巴黎异见者的大本营,您可是要担一半责任的。”
纳皮尔乐不可支的拍着大腿笑道:“才一半的责任,小伙子,看来你比海军部仗义多了,居然还愿意自己扛下另一半。”
“不,纳皮尔将军,您理解错了。”
亚瑟往红茶杯里兑了点奶:“另一半责任是罗万厅长的,他才是苏格兰场的主管领导。”
“啧啧啧……”
纳皮尔闻言不由高看亚瑟一眼:“小伙子,记住我说的,就凭你刚刚这段话,你以后如果去海军部做事,怎么也能当上海军部常务次长的。”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亚瑟耸了耸肩:“或许海军部的次长这会儿正在南美附近的哪块海域上飘着呢。”
大仲马闻言补了一句:“如果你们是从这个维度上衡量海军部次长的话,卡特先生确实已经达标了。毕竟这年头,能说英语还会水的猴子也不多了。”
亚瑟瞥了眼大仲马:“没错,在这块小岛上,会法语的猴子都已经被当作间谍绞死在沙滩上了。”
大仲马眉头跳了两跳:“不得不说,亚瑟,你记忆力真好,那份案宗你还记着呢?”
亚瑟只是摇头:“没办法,我碰见的关于法兰西的事情,大多比较离奇吊诡,所以印象太深总是忘不掉。”
纳皮尔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于是便干脆将话题转了回来。
“既然这里的人没什么问题,那我就把外交部的命令照直说了吧。我现在需要一艘前往葡萄牙的商船,出发时间越早越好。”
“您也需要一艘船?”
亚瑟一摸额头只觉得这事儿荒唐:“看来伦敦的港口隔离政策执行的真是过于有力了。实话告诉您,您已经不是第一个来利物浦找我买船票的人了。美国公使馆的份量不够重,所以没办法在伦敦安排一艘去美国的船。但是港口管理公司是怎么敢连外交部的命令都违抗的?给您安排一艘从伦敦出发的船就那么难吗?”
外交部秘书摆手道:“黑斯廷斯先生,您不要误会。外交部当然有能力安排船只从伦敦出港,但是眼前的情况比较特殊,外交部不希望纳皮尔将军前往葡萄牙的消息被太多人知道。而且,海军部为了保密,也没有正式恢复纳皮尔先生的现役身份,只是暂时把他的军服和肩章还给了他罢了。”
“这……”
亚瑟原本还以为纳皮尔是被派来指挥利物浦反走私舰队的,但当他听到这一系列的消息时,立马意识到事情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而比亚瑟反应更快的,则是两个法兰西的键政小子。
他们敏锐的捕捉到了‘非正式’与‘葡萄牙’两个关键词,再联系到之前纳皮尔对他们法国身份的顾虑以及近几年的欧洲局势变化,纳皮尔要去干什么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路易轻声问了句:“外交部想要介入葡萄牙内战?”
外交部秘书闻言轻轻咳嗽了一声。
“波拿巴警官,请注意你的措辞,这与外交部无关,外交部从未正式宣布过要介入米格尔战争,而且我之前也提到了,纳皮尔先生也不具备皇家海军的正式职衔,他现在就是个自由身份的人。
他想要去哪里、从事何种职业、赚哪方面的钱,这都是他的自由。不列颠是一个自由的国度,我们对于个人事务无权过问。当然,外交部同样提倡和鼓励全国公民能够尽其所能、发挥一技之长实现个人的人生价值,并且乐于为他们提供帮助。”
秘书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亚瑟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
就像是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先前在下院针对波兰问题的发言一样:“我们签署了《维也纳条约》,不代表我们就要保证俄国人遵守这个条约。”
如果套用这个准则,外交部不官方宣布介入,不代表外交部就真的不介入。
就像是在希腊独立战争时那样,英国虽然一直迟迟不愿正式向奥斯曼帝国宣战,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派出以‘炸弹船狂人’托马斯·科克兰将军为首的皇家海军军官团帮助希腊训练海军。
正因如此,希腊海军使用的一系列标准几乎是全英式的,而希腊的海军部队也因此成了亲英势力的大本营。
希腊海军总司令安德烈亚斯·沃科斯·米阿奥利斯将军作为当年科克兰将军的副手,更是在总统遇刺后,作为亲英派领袖当选了希腊最高三人委员会的成员之一。
正是有了在希腊的成功经验,所以外交部大概率是起了在葡萄牙故技重施的念头。
英国作为与葡萄牙有着长达四百多年同盟关系的友邦,自从14世纪便一直维持着十分良好的关系。
只不过,由于近些年来‘西班牙的事情总是那么糟糕’,所以英国也不再把这个昔日的海洋霸主看作主要竞争对手。与之相应的,原本被英国政府当作伊比利亚半岛上不沉堡垒的盟邦葡萄牙,也因此受到了忽视。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外交部绝情。而是由于葡萄牙这个国家除了位置在西欧以外,不论是人口、经济还是自然条件都不像是个西欧国家。
他们既没有法国那样肥沃的土地,也不像是英国这样良港遍地,更别提工业革命所必须的煤铁资源了。
当然,葡萄牙也不是一无所有,他们在穷山、恶水以及刁民方面的资源还是挺富裕的。
伊比利亚半岛将它最好的阳光留给了西班牙,与此同时,也把最恶劣的自然条件送给了葡萄牙。
不过话虽如此,葡萄牙境内恶劣的山地、高原等地形也不总是发挥负面作用,至少它非常受军事爱好者的欢迎。
这些山地不仅为葡萄牙抵挡了一直惦记着吞并它的西班牙人,也在半岛战争时期,为率领英军在葡萄牙登陆的威灵顿公爵提供了很多帮助。
向来擅打防御战的威灵顿充分利用了这些有利地形,活生生将大半个已经落入拿破仑手中的伊比利亚半岛重新夺了回来。
而且恶劣的自然条件也让逼不得已的葡萄牙人变成了‘第一只下海谋生的螃蟹’,大航海时代正是从这片贫瘠的土地开启的。
不过大航海的辉煌如今已成昔日泡影,如今的葡萄牙不止不太受到欧洲其他国家关注,甚至于他们本国的王室都不太瞧得上这片土地。
1817年时,由于受不了自己的穷本家,葡萄牙的殖民地巴西闹起了独立革命,宣布成立了巴西共和国。
虽然这个共和国只维持了短暂的76天,但是终究还是给本来就勉励维持的葡萄牙带来了沉重打击,也让葡萄牙国内的反对派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1820年,深受法国大革命带来自由主义之风影响的葡萄牙人发动了革命,葡萄牙国王若昂六世因此不得不流亡巴西。
最后在双方扯皮一年后,若昂六世与制宪会议终于达成一致,以废除专制统治、建立君主立宪制政体为前提,结束流亡返回国内,而若昂六世的继承人佩德罗王子则被留在了巴西负责管理当地。
而制宪会议的众位议员们发现这种情况后,立马向国王进奏,嘴里也说着些类似‘王子乃真龙之躯,不宜久居番夷之地’的怪话,要求国王把王子召回国内。
不止如此,这帮打心底里瞧不起巴西的议员们,还通过法案,将本来已经升格为王国的巴西重新降格成了葡萄牙的一个海外省,也就是殖民地。
这样的行为自然激起了巴西人的强烈不满,独立的呼声再次响彻巴西的大街小巷。
而在这个时候,被国王留下来管理巴西的佩德罗王子却毅然决然的选择留在巴西,还主动肩负起了巴西独立派领袖的重任。
这位从拿破仑战争时期便随父亲流亡巴西的王子对这片土地有着相当浓厚的感情,而为了避免巴西重返殖民地地位,佩德罗王子甚至发出了哪怕在他老爹看来都是十分眼前一黑的言论。
佩德罗王子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气愤的高呼:“就算要合并,也应该是四流国家、穷国葡萄牙并入一流国家巴西,而不是相反的!”
之后,佩德罗王子还正式对外发布声明:“为了所有人的利益以及为了整个民族的福祉,我决定对大家说,我将会继续留在巴西。”
随后,他正式宣布拒绝遵守葡萄牙制宪会议的要求。
当制宪会议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是本着一步到位的原则,直接宣布巴西政府非法,并对巴西发出了战争威胁。
而刚刚和骑兵部队结束训练,正在伊皮兰卡河畔饮马休憩的佩德罗王子得知消息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将这份公务函件用马靴踩进了泥里。
他翻身上马冲着士兵们宣布道:“是时候了!不独立毋宁死!我们和葡萄牙决裂了!”
制宪会议闻讯立即向巴西派出平叛大军。
就在葡萄牙人到达巴西之前的10月12日,佩德罗一世则在里约热内卢登基,加冕为‘巴西皇帝及永久保护者’。
而在葡萄牙和巴西打打闹闹了几年后,葡萄牙人终究是拿不下被皇家海军开除军籍的‘炸弹船狂人’科克兰将军调教的巴西海军。
而葡萄牙国王若昂六世看到儿子居然这么出息,在心酸自己沦为立宪国王的同时,对儿子都混成巴西皇帝的行为也是颇感欣慰。
所以,最终若昂六世还是让葡萄牙承认了巴西的独立地位。
佩德罗王子敢于和老父亲过招,而他的弟弟也是不遑多让的一位英雄豪杰。
本着半大小子打死老子的原则,在大儿子佩德罗王子带领巴西开展‘给爸爸一个教训’活动的同时,二儿子米格尔王子也混成了葡萄牙专制主义分子的领袖,并趁着老爹手忙脚乱抽不出手的时候果断开启了他的‘灭爸行动’。
1823年,专制主义者在米格尔王子的带领下突然发难,兵锋直指葡萄牙首都里斯本,要求解散议会、废除宪法。
坐拥两大孝子的若昂六世实在不能同时对付两个儿子,于是不得不对叛军做出让步,将葡萄牙全军总司令的头衔封给米格尔王子。
老国王本想着现在儿子总该消停了,可没想到第二年米格尔王子再次发难,但是这一次,早有防备的若昂六世让他好好见识了一下什么是‘你爸爸终究是你爸爸’。
叛军遭到空前失败,米格尔王子遭到逮捕。随后,若昂六世宣布米格尔王子为不受欢迎的人,并下令将他驱逐出境,米格尔因此只能灰溜溜的跑到奥地利去抱梅特涅的大腿。
而到了1826年的时候,若昂六世在吃东西时,一个不留神把自己给噎死了。
虽然这个死法听起来就和沙皇中风一样不靠谱,但是务实的葡萄牙人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国王的意外离世也带来了一个新问题,那就是国王在去世前并没有明确指定继承人。
于是葡萄牙国内围绕着王位继承权的问题再次展开了‘热烈大讨论’,自由主义者支持若昂六世的长子巴西皇帝佩德罗一世继承葡萄牙王位,而专制主义者则支持次子米格尔王子。
在争夺王位的过程中,把持着政府的自由主义者先下手为强,他们抢先宣布佩德罗为葡萄牙王国的合法继承人。
而专制主义者则宣称自由主义者违宪,他们认为佩德罗王子不能在身为巴西皇帝的情况下同时继承葡萄牙王位。
眼见着两派人马就要在里斯本郊外互相比划比划了,急于解决问题的佩德罗连忙在1826年颁布一部大宪章,以取代1822年制订的宪法。
而为了弥合两派矛盾,佩德罗还宣称自己不会继承葡萄牙王位,而是把头衔交给自己年仅七岁的女儿玛利亚,至于他的弟弟专制主义派的领袖米格尔王子则会迎娶这位七岁的侄女。
根据佩德罗的倡议,在玛利亚女王成年之前,由米格尔王子摄政。
而玛利亚成年后,葡萄牙则由夫妇二人共同统治。
我管你叫弟,你管我叫爸,大家原本就是一家人,这下亲上加亲了,凑活着过呗,还能离咋的?
不过佩德罗一世虽然想的十分美好,但是米格尔王子显然和哥哥的观念不太一样。
并不热爱萝莉、也不热爱侄女、更没有降辈分打算、思维十分天主教虔信者的米格尔王子表面上应承了哥哥的建议,可他1828年一回到国内,事情就开始走向了内战的快车道。
米格尔王子掌握大权之后,立刻和亲兄弟翻脸。
他拒绝接受大宪章,宣布君主专制制度复辟,并按照古制召开由教士、贵族和平民参加的三级会议,自封为葡萄牙国王。
不止如此,他还一早就拉到了美国、俄国、西班牙和教廷的承认,准备和大哥好好地过两招。
葡萄牙内战自1829年开始,正式打响。
原本英国政府一直对葡萄牙内战冷眼旁观,因为不列颠对这种没什么油水的家务事向来兴趣不大。
可是当1830年法国发生七月革命,随后比利时独立与波兰起义的问题终于让外交部产生了警觉心理。
虽然不列颠外交部不是居委会大妈,更不是宗教裁判所,但是如果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继续放着不管的话……
葡萄牙的自由主义派赢了闹不好很有可能倒向法国,而专制主义派赢了则很有可能会倒向奥地利或者沙俄。
亚瑟一想到这儿,对于纳皮尔将军的突然造访,总算是有了个清晰认知。
这事儿,看来不给他办是不行了。
亚瑟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了,找船的事我会尽快让人安排的。不过……外交部现在还有余力关心伊比利亚,看来人们都说帕麦斯顿子爵精力旺盛,此言还真是非虚。”
外交部秘书听到问题得到解决,也松了口气。
他拿手搭在桌子上,开口道:“谁说不是呢?大伙儿都给他折腾得够呛,子爵阁下纯粹是拿我们当驴使呢。不过,黑斯廷斯先生,这么久不见,你过得也不轻松啊!还记得我吗?咱们在外交部见过。”
亚瑟听到这话,重新打量了对方一眼,这才一拍脑袋道:“啊!你是那个出身德意志黑森公国的事务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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