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寻国都城急多飓遮城的对岸,也就是乌浒河南岸,唐军已经在此列阵完毕,准备好战斗了。
大食人在城下列阵,压根不肯过河,就等着唐军来攻。
这还没开始打,气势就已经弱了三分。
乌浒河南岸,方重勇站在一个地势稍高的小沙丘上,拿着千里镜观摩着大食人的动静。
“传令下去,让王难得带主力原地修整,何昌期带精锐警戒,一个时辰后互换。”
方重勇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封常清说道。
“得令!”
封常清领命而去。
等他走后,车光倩疑惑问道:“节帅,我军士气正旺,何不一鼓作气?”
打仗嘛,都是各凭本事。所谓兵不在多在于精,将不在勇在于谋,统帅是排兵布阵的指挥官,不是冲在一线的猛将,更是不几个人打一大堆人的特种兵!
不为别的,方重勇就是想在自身占据优势的情况下,赢得漂亮点,战损比好看点。
有人想过河,有人想轮换,有人想回城,大食军的各级军官,不得不出面安抚士卒,离开原来所在的位置。
“节帅,大食人那边躁动起来了!”
反观我们,都太轻敌了,猝不及防之下,很可能还会吃亏,稳一稳没有坏处。”
车光倩压住内心的兴奋喊道。
这一刻,两军之间的心理优势开始显现!
唐军并不担心大食人打过乌浒河,因此可以从容调整阵型,并让一部分士卒休息。
大食军士卒听到芦管的声音后,已经开始整队,但速度不快。
因为不抵抗到底,那就连一点点生的希望也没有了。
他们背后就是城池,退无可退,只有背水一战,有进无退,才能死中求活。
正在这时,封常清气喘吁吁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向方重勇询问道:“节帅……他们,何将军他们请战!”
方重勇竖起大拇指赞叹道,随即不再言语,眼睛一直盯着河对岸。
“去跟何昌期与王难得说,谁敢贸然出战,杀无赦!再稳一稳!”
方重勇将“千里镜”递给车光倩,后者看了以后,果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你先喘口气。”
“这些人对我们的强大都有预期,他们已经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正是锋芒最盛的时候。
慢慢的,大食军的士卒开始懈怠和躁动起来。
方重勇相信,他绝对不会是先着急的那個。
但大食军却压根不敢直接冲过乌浒河的冰面!
他们在野战与守城之间摇摆不定,随着时间推移,眼看着阵型就不如刚才整齐了。
其实不排除大食人的主将,也在对面观察战场,酝酿各种招数。
方重勇宁愿苟一点,也不想因为太浪,而折损兵马。
这些大食军的士卒,目光坚定,虽然面色看起来很紧张,但双手皆是紧握兵戈,一副打算同归于尽的样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乌浒河南岸的唐军因为有轮换,总能有一半的士卒休息。而河对岸的急多飓遮城下,大食军却是一点也不敢放松。
果然,快到天黑的时候,河对岸军中吹响了芦管之音,其音色非常特别,这是全军冲锋时才会吹的。
那时候,正是我们一鼓作气灭敌的时候。”
其实不需要他来说,沙丘上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而方重勇则是从千里镜中看得更加清楚。
“现在还不是冲的时候,等到天色将黑未黑,看我军还不行动,大食人必定放松警惕。哪怕主将强令留下,恐怕士卒也受不了,想回城屯守。军心浮动是难免的。
方重勇吩咐车光倩道。
方重勇一脸沉静对封常清说道。
经过唐军的追击,这些大食人压根就没有时间备战,逃回急多飓遮城后,就匆匆忙忙的组织抵抗。
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此战反而会如困兽一般,和唐军做殊死搏斗!
车光倩连忙跑去传令,生怕自己跑慢了,何昌期等人一时激动就冲了。
“你觉得现在该不该冲?”
封常清缓过气来,想了想说道。
方重勇似笑非笑看着封常清询问道。
大食人现在很难!
想守住,现在血勇之气已经慢慢消散;想回城,又害怕唐军直接从冰面上冲过河;想轮换,又担心调整阵型的时候,出现被人偷袭的空档。
更重要的是,对于方重勇来说,现在这一战只能算是开胃菜,后面还有一场硬仗,可不能因为麻痹大意就损失太多兵马,来一个惨胜什么的,乐子可就大了。
“封参军可为大将。”
方重勇只在大食军中听过,连葱岭以西的诸多小国,都没有听过类似的。
“你看看他们再说。”
此前一战,大食人因为“神火”不战自溃,所以安西远征军士气极高,都认为自己如有神助。
方重勇双手叉腰,眺望河对岸的大食军,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传我军令,军乐队擂鼓,升帅旗!准备破阵!”
方重勇对车光倩吩咐道。
“得令!”
车光倩感觉自己冻僵的身体里,都有热血涌上来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轰鸣起来,热血沸腾起来!
沙丘之上,一杆写着“方”字的大旗,被掌旗官竖了起来,迎风招展。
大食军整队都还没整清楚,连乌浒河都没踏足,就看到唐军轻骑举着马槊呼啸而至!
其势如奔雷,一往无前!
大食军最前方本就很松散的刀盾兵,瞬间就被冲出一道缺口。何昌期领着精锐继续破阵,后面身披皮甲的骑马步兵,下马后一个个皆是手持狼牙棒,如同猛虎破开猎物肚皮一般,迅捷而老道扩大战果。
他们跟在骑兵后面将大食军阵型的缺口不断撕开拉扯。
几乎是一炷香的时间,大食军的士气就闪崩了。不是那种人被杀得差不多了,才寡不敌众要逃跑。而是被强大的冲击力给震撼到意志动摇,身体因为恐惧,自然而然的转身就跑!
不能说大食军的主将没有努力,他抢在方重勇之前发动进攻,其实就已经是看穿了唐军的意图。只不过很多时候,硬实力在那里摆着,绝对实力的差距,那不是主将可以用临阵策略去抹平的。
战斗进入垃圾时间,何昌期这时候已经下马酣战,到处都是往急多飓遮城里跑的大食军士卒。王难得已经带着骑兵去追了,破城只是顺便而已。
因为大食人本身也不是这座城的主人,他们同样的客居于此,强迫本地人信奉伊斯兰教,并对非信徒收重税!在本地很不得人心。
其受欢迎程度,大概也就比高仙芝和他麾下的安西军,强那么一点点。
沙丘上观战的方重勇松了口气,手握强军,牛刀杀鸡,就是要有这样的效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战场上的厮杀,也慢慢进入尾声。唐军派出专门的“补刀队”,看到地上有挣扎的大食人,上去就直接一刀。
事前方重勇已经说过了,此战之后,敌军不留活口,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他都这么说了,手下自然是按规定办事,不会有多余而无用的同情心。
半个时辰以后,浑身是血的何昌期,手里提着一个人头,走上山丘来到方重勇面前,将人头丢到对方脚边,抱拳行礼道:“大食军主将已经被末将讨取,节帅,记不记功啊?”
“给他记斩将之功。”
方重勇对封常清说道。
“节帅,怎么不是首功啊?”
何昌期略有不满的反问道。
“你为先锋,本身就是斩将夺旗的。若是这都要首功,那你岂不是次次都是首功,一边凉快去,自己想想!”
方重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带着一众亲卫,踏过乌浒河的冰面,来到急多飓遮城的城门。只见这里堆满了大食军的尸体,很多都是背后中箭的。
断臂残肢,乃至甚至被狼牙棒砸得凹陷不成人样的尸体,比比皆是。
惨到了极致!
饶是方重勇见惯了大场面,看到这血腥的一幕,胃里也是一阵阵翻涌,想找个地方好好呕吐一番。
战争是如此凶暴,又是如此瞬息万变。主将的一个决定,很可能就会决定战斗胜负,乃至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战斗开始以后,这些鲜活的生命,都是一个个的伤亡数字,以及可以遥控指挥的棋子。
只有战斗结束后,他们才会又变回“人”。
此前方重勇还一直在怀疑,前世史书上记载的,哥舒翰潼关一战折损二十万兵马。
这厮到底是怎样一战把二十万兵马给浪掉的?
就算二十万头猪,杀起来也要几天吧?
不过今日一战,方重勇已经完全理解了。大军士气闪崩的一瞬间,那就是日月倒悬,山海破碎!
其大势就如同洪水一般,谁也挡不住。别说是二十万了,就算是人数再翻一倍,崩的时候同样就那么回事!
这年代,什么法律道德人伦,也不如手中的刀好使。
因为战斗实在是太凶险了,所以赢家便可以通吃,分享他们玩命才拿到的战利品。
“让火寻国国王,还有一众王公大臣,来康国飒秣建城见本节帅。
其他的,你看着办,我就不进城了。”
方重勇对封常清吩咐道。
“得令!”
封常清抱拳行礼说道,似乎还有话想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亲疏有别而已,不必多言。”
方重勇摆了摆手,转身便走。门前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恶心到他了,以至于压根就不想去见火寻国国王。
这些西域小国是什么德行,方重勇已经完全理解了,他自然有办法收拾局面,懒得听那些无聊的人聒噪。
……
天宝九年十二月,安西远征军在火寻国大破大食军残部,一战而定,将敌军主将曼苏尔斩首。
随后大军返回康国都城飒秣建,康国国王献上了大量马匹,牛羊,骆驼等牲畜。以及国库内几乎所有的粮秣,以犒劳得胜归来的唐军。
方重勇一时间风头无两,被人葱岭以西各国百姓称为“西域雄狮”。
天宝十年一月,方重勇以西域经略大使的身份,以石国为中心,建立“河中都护府”,治所柘枝城。
他本人兼任正都护。
与此同时,河中都护府衙门成立第一把火,便是颁布了震撼葱岭以西诸国的“禁奴令”。
方重勇下令,废除葱岭以西,河中都护府治下所有羁縻州奴隶的奴籍。根据自愿原则,将他们纳入专门的“部曲”户籍,并在柘枝城内造册。
与此同时,还专门颁布相关法令,告知各羁縻州。只要是奴隶,只要是被记录在河中都护府名册上的,都会按先来后到的原则均田,参与军屯。
而那些不愿意不参与均田的,可以在各城中从事百业,不受限制。
一系列组合拳下来,各国奴隶纷纷逃离当地权贵之家,来到柘枝城办理户籍。而那些大户因为畏惧唐军的骁勇善战,不敢造次,只好放任奴隶离去。
在方重勇的授意下,封常清照单全收,依次均田,甚至将他们组织起来当民兵,进行基本军事训练。同时打击奴隶贩子,不许他们在各国活动。
一时间,安西远征军的权威和名望,扶摇直上。除了本地大地主和大胡商外,其他人再也不像防贼一样防着方重勇他们了。
在“施恩”的同时,方重勇还让车光倩所率领的“契卡”,专门四处打探消息,并强力打击本地不法豪强!
不允许他们打奴隶的主意,不许他们抓逃奴。为了树立典型,方重勇不惜造了好几桩灭门惨案。
别问是不是唐军干的,问就是西域盗匪多,谁也不想见到这种事情。
方重勇的原则就是,谁冒头,就搞谁!以保正废奴法案的有效推进!
通过法令跟军队保驾护航,实行废奴均田,方重勇硬生生将西域各小国原本的“奴隶”阶层,变成了仰赖唐军保护的铁杆支持者。
和以往大唐经略西域喜欢走高层路线不同,方重勇反其道而行之,走基层路线。
通过获得解放奴隶的支持,通过不侵犯普通人利益,来获得普通百姓的理解,用他们来制衡本来就没多少好名声的大贵族与大胡商。
以禁奴法令开道,削弱本地大户的实力,让他们跟已经成为“民兵军屯”的解放奴隶,成为矛盾无法调和的两方,彼此间互相制衡。
而方重勇和唐军只在其中“调停”,打破大户和奴隶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让他们成为纯粹的雇佣关系,或者军屯的屯户。
同时不再对本地未犯事的大贵族,无理由进行清洗,以树立规矩。
于是葱岭以西各国没了以往的“安定祥和”,但唐军获得的支持,却是更加广泛了。
大唐都没有废奴,方重勇居然在葱岭以西的西域小国搞废奴,只能说为了控制本地局势,这位西域经略大使,已经是顾不上那么多了!
然而,正当安西远征军准备开拔,跨国乌浒河,穿越大沙漠,前往沙漠深处的木鹿城,讨伐大食人的老巢时。
朝廷派来的使者,到了!
一个方重勇不认识的文官,和一个他同样不认识的宦官,以及一个依旧不认识的武将。
三人及其随从组成的“长安慰问团”,来到了柘枝城。
并且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