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上元节,又是长安灯如昼。
作为一年的起始,上元节对于大唐来说,无论是贵族或者普通百姓,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今年的上元节,基哥以“勤俭持家,体恤百姓,与民休息”为由,停办了上元灯会。
而入夜后在兴庆宫举办的宴会,基哥也没有参加,而是全权委托高力士代劳。
基哥越是感受到生命的流逝,越是对他那些“好大儿”感觉厌烦。他心中很清楚,哪怕自己再不乐意,将来这皇位也是会传到某位子嗣手中。
狗x的不劳而获,自己一辈子辛苦都便宜他了。
每每想到这里,基哥心中就有说不完的腻歪。
若是参加宴会,看到那些好大儿们恭顺的外表,他就会忍不住揣摩这些人内心是不是充满了得意之情。
一想到必定会出现这种情况,基哥便对所谓的家宴意兴阑珊了。
此时此刻,兴庆宫内专门举办宴会的大殿中,各位皇子都在无声吃菜,欣赏着梨园艺人的歌舞,没有一个人说话。
气氛沉闷而压抑。
忽然,高力士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今年宴会,为什么有位置是空着的?
他对距离自己最近的颖王李璬询问道:“荣王当初被李亨之事所牵连了么?”
荣王李琬是李亨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自李亨叛乱后,便不受基哥待见。诸多皇子外放附近州县,也不见他外放,依旧住在十王宅内。
这种皇子,如今的待遇,跟野草也差不了多少,基哥甚至都懒得监视他们,主要将精力集中在棣王李琰、颖王李璬、永王李璘等授予了官职的皇子身上。
这几位都已经在长安周边开府建衙,受到了基哥的严密监视。
自李亨那一次叛乱后,皇子也被分为三六九等。“外放派”不住十王宅,在长安周边州县开府建衙,手里有一些亲信和政治势力,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而“十王宅派”则形同囚犯,生活过得连普通官员都不如。
果然,颖王李璬对高力士恭敬说道:“回高将军,荣王并未受到李亨之事牵连,王爵仍在。”
他暗指棣王李琰已经被废为庶人,此刻已经没有资格在这里参加宴会。
“那就怪了,荣王今日为何不来?”
高力士一脸疑惑问道。
李璬对着他行了一礼,然后同样一脸困惑的说道:“荣王住十王宅,孤也是不知他近况如何。”
事实上,现在好多人都笃定,下一任天子,不可能是太子李琩,而是必定会出现在“外放派”的皇子之中。
这使得暂住十王宅的皇子,形同弃子。
甚至连高力士,也不知道这些连身边下人都没几个的皇子,到底整天在捣鼓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些十王宅内的皇子,是翻不出什么浪来的。
“既然如此,十王宅使朱光辉为何不报?”
高力士微微皱眉质问道。
李璬露出一个“我踏马怎么知道”的无奈表情,没有接茬。
“诶?义王李玼也没有来啊!”
高力士又发现有一个成年的皇子没来,同样是不得外放,住在十王宅的。
不过想想基哥也没有来,高力士顿时也就释然了。
基哥这個父亲都不来参加宴会,那些形同囚犯的不得志皇子们,来这种场合自取其辱,又有什么意思呢?
要哭穷喊冤,也得当着天子的面表演啊!
看来,是要建议一下,让剩余的皇子也外放到长安周边,让他们开府建衙了。厚此薄彼,迟早会心生怨恨的。
早先那一批外放的皇子,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来,说明这种“有限外放”的策略是合适的。
高力士心中暗暗揣摩,要不要跟基哥建议一下,这些“十王宅派”皇子看着也挺可怜的。
对了,太子李琩,也该让他回长安了。
高力士心中想了很多,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冗长而无聊的宴会结束后,高力士坐在前往华清宫的马车上,随着马车的颠簸,他忽然感觉事情可能有点不对劲。
“掉头,去十王宅!”
高力士对驾车的车夫吩咐道。
事出蹊跷,有必要去那边看一看。哪怕安抚一下李琬等人,也是好的。
来到皇城东边面的十王宅,高力士便直奔门房而去。
遇到正在值守的宦官,高力士劈头盖脸便问道:“朱光辉呢,让他来见我!”
朱光辉是跟高力士同一批跟在基哥身边的宦官,只不过长期抑郁不得志。一直论资排辈,才获得了“十王宅使”的差事,在他们这一批宦官里面,是混得最差的。
或者说若不是不断有人老死病死,朱光辉连十王宅使的差事都拿不到。
所以高力士对其也不怎么尊重,都是直呼其名。
“朱内侍生病很久了,十王宅的事情,都是奴在打点。”
那位宦官颤颤悠悠的回道。
朱光辉其实是找借口说有事要回乡,十王宅的差事不能断,所以临走的时候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帮忙“代班”,打个掩护。
“病了?”
高力士一脸疑惑,看着这位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宦官,眼神忽然锐利起来。
“高将军!饶命啊,朱光辉给了奴一大笔钱,让奴帮他打掩护。他说是回老家办事去了,过阵子就回来!
高将军饶命啊!”
这位宦官突然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听到这话,高力士面色大变!气得呼吸急促,头晕目眩!
“走,去查查谁不在十王宅!”
高力士几乎是尖叫一般的呵斥道,近乎于气急败坏。
他叫来十王宅的守卫,挨家挨户的清查十王宅内的所有院落。
经过清点后发现,荣王李琬、延王李玢、济王李环、义王李玼,皆是由家奴假扮深居简出,本人并不在十王宅内!也不知道离开多久了!
他们的子嗣与王妃等,也都在十王宅内!
问就是众口一词的说皇子贪玩,悄悄出城打猎了,过两日便回。
这些后妃和皇孙们也不知道具体去向!
高力士心中暗叫不好,面色黑如锅底,什么也没说,直接上了马车。
……
同样是上元夜,幽州城内却没有灯会,而是充满了肃杀。
幽州节度使衙门大堂内,众将云集,一个个都披甲带刀,脸上隐隐带着兴奋。
他们集结于此,只是为了一件大事:造反。
或者叫“清君侧”也可以。
“殿下,给诸位将军说几句吧。”
一身戎装的皇甫惟明,对坐在主座上的荣王李琬抱拳行礼说道,神态恭敬。
后者强压内心的激动,环顾众人,发现延王李玢、济王李环、义王李玼等人,都在悄悄给自己鼓劲。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圣人昏庸,重用奸臣,是非不分,朝野一片乌烟瘴气,如同太阿倒持,天地反转!百姓苦不堪言!
仁人志士们苦劝圣人,甚至不惜以身扑火。可最后的下场,都是家破人亡,大唐却始终没有一丝起色!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为了大唐百年基业,为了继承太宗皇帝的遗志,为了还大唐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为了立纲陈纪救济万民。
孤决意清君侧,诛除圣人身边的小人!让大唐重回正轨,再登巅峰!
孤自领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坐镇幽州城。
皇甫将军领天下兵马副元帅,总揽天下兵马调度。”
说到这里,李琬忽然卡壳了,似乎是没把该背下来的话背熟,热络的气氛顿时为之一窒。
见他这么不中用,皇甫惟明连忙接过话头,拔出腰间佩剑,指着头顶大喊道:“尊皇讨奸!三生报国!”
“尊皇讨奸!三生报国!”
“尊皇讨奸!三生报国!”
“尊皇讨奸!三生报国!”
大堂内众将皆齐声高呼!
这里不需要什么“统一意见”,河北内部的意见早就统一了!他们就是要兵发长安,去兴庆宫找圣人讨一个公道。
银枪孝节军可以兵变讨公道,他们也可以!而且更加理所当然!
“殿下,我们回纥愿意出兵,帮助殿下荣登大宝!”
衙门大堂内一直透明人一般的回纥使者,忽然上前,将右手放在胸前,躬身行礼说道。
话讲得非常直白!
“孤谢谢回纥主持公义。”
李琬面色矜持,微微点头说道。
“殿下,讨奸的事情,就由皇甫将军操持吧。
老奴先引殿下回行宫歇着。”
得到皇甫惟明的暗示,宦官朱光辉对李琬小声说道。
“皇甫将军,肃清大唐奸佞的重担,就交托于你了!”
李琬走上前去,紧紧握住皇甫惟明的双手说道。
“请殿下放心!此行我们身怀大义,必能成功!
圣人昏庸,重用奸臣。身边都是如郑叔清一般的废物。可用者,不过崔乾佑、方重勇寥寥数人而已。
微臣已经广发檄文,相信天下响应者云从。请殿下于幽州城静候消息,微臣必定不辱使命!”
皇甫惟明单膝跪下,双手抱拳请示道,整个人都激动得发抖。
“好!好!”
李琬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了。
自从兄长李亨谋反被诛后,他就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生怕哪一天自己就被基哥噶了。
所以当乔装改扮的韦坚找到他时,李琬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反正活得跟狗一样,不如豁出去拼一把!
只是他没有想到,韦坚同时还找了延王李玢、济王李环、义王李玼一起来幽州!
大概是作为“替补”。
不得不说,河北这帮人心思缜密,所图甚大!
但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总算是翻身了。至于将来如何,那只有天知道!
在十王宅使朱光辉的掩护下,一切准备都在顺利进行,一直到离开长安,乘坐漕船到河北,然后快马入幽州。
顺利得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李琬在心中对自大又愚蠢的基哥嗤之以鼻!十分鄙视!
那位天子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殊不知除了高力士外,所有人都在不自觉的寻找退路,寻求在基哥驾崩后,自己还能继续立足方法。
而这位愚蠢的天子,竟然还以为他的亲信,在坐了几十年冷板凳以后,对他还是忠心耿耿!
何其可笑!又是何其悲哀!
据李琬所知,皇甫惟明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收买了朱光辉!
“殿下慢走!”
皇甫惟明目送李琬离开衙门大堂,随即他环顾众人,大声高呼道:
“诸位,从龙便是今日!封妻荫子,再造门楣,也是今日!
幽州及平卢军二十万,将兵分两路,直取长安!
待取洛阳,破长安,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出发!清君侧!”
这一刻,皇甫惟明心中满是豪情壮志!
“杀!杀!杀!”
“杀!杀!杀!”
“杀!杀!杀!”
众将群情激奋,大声高呼!他们跟着皇甫惟明一齐走出了幽州节度使衙门,到处都是举着火把的幽州劲卒,早已整装待发。
其实,清君侧发动的时间,比原定计划,要早了一年。有些部署没有到位。
但回纥人反叛的机会,并不是每一年都有的。
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回纥叛乱不仅给自己这边增加了十万回纥骑兵,同时还给朝廷剪除了一支强援!
错过这一波,或许再筹谋十年也未必有此效果。
如此良机,不摊牌是不行了!
皇甫惟明看着天上本该明亮饱满的月亮,蒙上了一层红色的薄雾。
忍不住长叹一声。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之计,只好一条道走到黑。谁让当今圣人已经六十多岁了呢?
哪怕基哥能再年轻十岁,皇甫惟明都不会选择走这条路。
反正,大丈夫若是不能五鼎食,那便五鼎烹好了!
有什么好怕的呢!
……
从灵州到云中城,有两条路。
第一条,便是先到振武军所在的榆林,然后沿着紫河进入云州,然后过静边军驻地,过武周城,从云中城西面抵达。
而第二条,则是先到朔州,跟大同军汇合后,再一起北上进入云州,从云中城南面抵达。
方重勇本意是走第一条路,因为更快更近。但众将苦劝,说田承嗣不可靠,若是他命令大同军断银枪孝节军后路,后果不堪设想。
不如先与大同军汇合,节制其兵马,让田承嗣无法使出小动作。
这次麾下众将的意见非常统一,且十分坚决,方重勇也无法独断独行,于是只好先从河曲之地踏过已经结冰的黄河,一路奔驰到马邑。
方重勇惊讶的发现,田承嗣居然不听自己号令,没有去救援云中城!
看到同样一脸惊讶的田承嗣朝自己走来,方重勇拔出佩刀,指着对方劈头盖脸的骂道:“田承嗣!贻误军机是什么罪名,你心里是不是没点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