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轻轻地道:“这事情要从二十三年前说起了。记得那一年是永元四年,我才一十二岁,就和阴姐姐一道,被选入宫中。她虽然比我年纪大,但她是我娘堂哥的女儿,论辈份,却比我小一辈。不过是到了宫中,一切规矩就得变了,我得改口唤她姐姐了。我本以为,有阴姐姐陪着,在宫中不会孤单,自此姐妹相伴,终老宫中。可是,父亲的忽然去世,让我出宫回家守孝。我以为从此能在家中安静地住下去。可是,守孝期满后,有一次在家中,当我哭父亲累了,睡下后,却梦见自己正站在碧空如洗的蓝天下,身材高大,仿佛能伸手就能够住天空。我正惊讶抬头四顾时,只觉好像有钟乳一样的东西从天而降,直入自己口中。我在梦醒过后,将梦中事情告诉了叔叔,他当时眼就亮了,兴奋地道:‘我尝闻唐尧梦攀天而上,商汤梦天而舔食,这些都是圣王成事之前的预兆,吉不可言。’这一年是永元七年,皇帝又开始选秀了。于是家人又设法将我送入宫中,以图保住邓家的荣华富贵。”
小白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娘,这皇帝到底是想要多少个媳妇啊?”
“呵呵,人家是皇帝,三宫六院的少说也得十好几个吧!”
“这么多。”小白听了,吐了吐舌头,又道,“在我们那里,公母都是一对一对的生活,然后生一大堆孩子。只有我和小黑,刚会走父母就没了,我想它们一定是被猫吃了,不然它们不会不管我们的。”
听到这里,太后轻轻地抚摸着小白的头,叹道:“你们俩个说起来也是苦命的孩子,就像玉兰一样。可是,你和小黑,还有玉兰毕竟和父母待过一阵,只有我,连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一眼都没看见,他、他就没了。”
“娘。”小白听了,顾不得悲伤自己的遭遇,忙转身扶着太后道,“娘,不是还有我们吗?”
“是。是啊!也许是上天觉得对我不公,才又将你们几个送到我身边来了,所幸有你们在,否则我就是死也不瞑目的。”
小白听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过了片刻,忙打岔道:“娘,你说到你入宫了,然后呢?”
太后听了,这才稳住心情,想了想,又继续道:“我入宫后,只过了一年,在永元八年时,先帝陛下就立了比我早进宫三年的阴姐姐被立为皇后,而我也未负家人期望,被陛下被封为贵人。也就是这一年里,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见识了宫中的尔虞我诈,曾经与我情同姐妹的阴皇后,只因为我比她个子高些,又被封了贵人,她就视我为眼中钉,目中刺,处处与我为难。”
“娘,她不是和你有亲吗?”
“是有亲,可是那又能怎样!阴姐姐长得很好看,就是个子有些矮。她能被册封为皇后,仍是阴氏一族,为大汉朝第一皇戚,我母亲,虽然也是光烈皇后的堂侄女,我与阴姐姐有着血缘关系。但是我却姓邓,我祖父是光武帝手下云台二十八将之首的东汉开国重臣。这样一来,我们俩个就代表了不同的家族,与家族利益相比,我和阴姐姐之间那血浓于水的亲情就不值一提了。我从被封为贵人那一天起,就看到了阴姐姐脸上的不悦。为了生存,我只能委曲求全,向她讨好。因为我比她高,所以每次我们两个人同时见到陛下的时候,我都弯着腰,让自己表现的很矮的样子,走路也弯着腰。在言谈举止上,我也十分注意。当陛下有事询问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总是假装思想一会,等阴皇后说完我才说,而且决不超过阴皇后所说的意思。就是平常的衣饰,我也要尽量避免与阴皇后所着一致。唉!我就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在宫中度日,并想法推脱陛下的宠幸,处处避让阴皇后,才勉强不被阴皇后因妒施害。”
听到这里,小白小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回到那时太后的身边,陪着她,保护她。一双小手,也紧紧地握着太后那双冰凉的手。
太后说着说着,脸色由忧伤转为喜色,一双凤眸中透露出无限的欢喜,这神情,只有在太后收小白、小黑和龙儿为义女时才出现过一回。
她的冰凉的手,忽然也有了温度,紧紧地握着小白的小手道:“小白,你知道吗?有些事是避让不得的。到了永元十二年,我有幸怀上了陛下的龙种,而阴皇后却没有。她最为但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但是这一次,我却不肯避让她了。因为我感觉到,在我的肚子中,有一个小生命开始了,正等着我来保护他,爱怜他。”
“嗯!”听到这里,小白眼睛已经湿润了。她虽然有太后好好地在一旁为她述说当时的故事,但依然紧张地问道:“娘,那阴皇后,她肯定气坏了,想法子来害你吧?”
“呵呵,小白,娘自打肚子里有了孩子后,就打定了主意,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一定会将我的孩子保护好的。女子本弱,为母则刚。阴皇后听说我有了龙种后,经常过来看望我,还送我各种补品,让我补身子。对此,我虽然装作高兴的样子收下,但是却一点都没动,只是等她走后,让贴身宫女借着月色埋了。这样子有过三次后,我的肚子依然是一天比一天大。阴皇后见了,终于不再来了。我也难得地能安心地养胎。但我知道,这应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因为自古以来就是母凭子贵,何况前朝窦皇后与刘贵人之例在先。只要我将孩子生出来,那我与阴皇后的决战就不可避免了。她依仗是正宫皇后,又有朝中阴家弟兄为首的大臣们撑腰,决不允许我借子上位,更不能让我的孩子成为帝国的继承人,必想方设法地找机会来置我于死地。眼下,我却只有陛下可以依靠。所幸陛下并不像他父亲汉章帝那,没被皇后的馋言所惑,而我,也成了狂风中的风筝,将所有希望,变成一根细线,系放在陛下的手上。”
小白听太后只是慢慢地诉说着过去的事情,语气平缓,但她却从这平静中语气中,感觉到了那种无比的压抑和孤单。身子不由地又向太后身边靠了靠,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想和太后一起面对。
太后没注意到小白的变化,依然沉浸在当年的回忆当中,一只手也从小白的肩膀滑到了自己的腹部,轻轻地抚摸着早已平坦的小肚子道:“自打我怀了孩子后,陛下对我也是越来越关心,经常过来看我。就这样,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我已经能感受到孩子在肚子里面的动静,当陛下来时,俯在我肚子上时,他有时轻轻伸脚打拳,逗我们开心。
然而,就当我开始梦想我们娘俩未来的时候,陛下却突然病倒了,我一开始,以为是过度的劳累所致,只要好好休息,他的病就会好的。但是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陛下的身体竟然每况愈下,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这对我来说犹如晴空霹雳,我知道,如果陛下病倒了,那我和孩子的未来,就不再美好。虽然我每日都在祈求上天保佑,但是陛下病情,还是变的非常危险。后来,我又听说阴皇后为陛下昭告天下,四处求医问道,为陛下炼丹治病。白马寺的众高僧也到宫中为陛下祈福,但是,人们都明白了,除非有仙丹妙药,否则陛下的病情,只有等死了。
阴皇后看到陛下的病情越来越重,竟然得意地对手下人说道:‘我要是有一天得志,决不让邓氏再有什么人留下,一定赶尽杀绝。’
当我的人将听到阴皇后说的话转告我时,我感觉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差点昏了过去。其实,我并不是在乎自己安危,但是这个肚子里的孩子,却是无辜的。他虽未出生,却是那么的懂事,他甚至乖到让我没有一点妊娠反应,这让伺候我的宫女们惊讶无比。
想到这里,我一边流着泪,一边对着左右的宫女说道:‘我尽诚意侍奉阴皇后,不料竟得不到她的保护。当年楚昭王生病时,越姬为报君恩,自杀而死。眼下陛下病重,我愿以我之身,为陛下祈福,用我的死,来上报陛下的恩宠,下除我邓氏宗族的灾难。’说罢,我要寻白绫自杀,但却被宫女们苦苦劝阻。
我寻死不成,只得绝望地大哭道:‘你们现在不让我死,难道是想让我也被人活活弄成人彘不成。’”太后说到这里,已经是泪流满面,一如当时她的样子。小白则早已泣不成声,紧紧地抱着太后,不让她过分激动。
太后喘了几口气,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忽然笑道:“小白,也许是我要寻死的举动,弄出的动静过大,阴皇后一时竟然没敢对我动手。这消息还传到了病重的陛下那里。他虽然不能来看我,但却亲自下令将我送入椒室静养,并命中常侍郑众亲自负责我的生活起居,还派一位名叫慧智的高僧到椒室前来为我念经祈福。
椒室这个地方,没有怀孕的女人,是不能进来的,即使这个女人是一国之后。这样,我和腹中的孩儿一起来到椒室,暂时不用再看阴皇后的脸色了。
在这里,我穿上和阴后常穿的刺绣衣裳,却再也不怕和她相比,只需静静休养待产。每天午后,那名叫慧智的禅师,在郑众的陪伴下,到外屋为我诵经。
他第一次来时,我曾出来见过那慧智一回,那是一个面色慈祥的中年僧人,长什么样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有一双明亮又充满智慧的眼睛。记得他,在看见我时,他眼中的亮光,是如此的明亮,甚至亮得有些刺眼。但他的声音,却是那低沉又有磁性。
每天午后听着房外慧智诵佛声,我的心也充满了祥和,就连肚子的孩子,也是那样地乘乘地待着,似乎他不但听懂了,而且还挺爱听这些如呤如唱的念经声。
呵呵,就这样,我们娘俩,度过了自我到宫里来最安静的岁月。阴皇后在宫里似乎无所不能,但这里,却是她在宫中唯一一个想来却不能来的地方。这里,抬眼望去,有明珠垂照、香炉挂壁、齐绸为帐、鲁缟为被、黄金为钩……,一丝丝用来安胎的龙涎香从香炉中冒出盘旋而上,让人心静。我也是从那时起,才爱闻这个本来略带有些许腥味的香气。”
说到这里,太后脸上浮现出了甜蜜的微笑,将小白抱在怀中,仿佛在抱着她当年的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