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出塞
烈日,复仇之谷。
一条狭长的山间小道,与白眉氏族的驻地相通,将闪地与复仇地联系在一起。
交界的边缘。
一个身穿华服的商人,放飞了手中的信鸦。
血之主出现在闪地东部的消息,将会借此传向大陆的另一端,一只飞往恒城,一只飞往边缘镇。
天边,只余两个微微震颤的小黑点。
“路北游出现在东方,这意味着什么?”任林看着它们远去,“原本我以为他是要与白眉氏族寻求结盟……现在看来,又并非如此。”
一旦他带着那所谓的无名氏族,与巫马白眉正式接触,这位族长就会知道兽灾的真实情况、甚至包括沼泽地那边发生的变故。
虽然,任林自信白眉氏族的立场不会动摇――对方现在的兴盛,太依赖于自己所在的商人行会了。
一旦血之主逼迫过急。
任林甚至能借此将白眉氏族完全拉入他们的阵营。
但总归,还是不安定要素。
任林也在检讨自己。
之前的反应太过激,轻易就失去了冷静。
哪怕血之主真的来到了白眉氏族,也不一定知道自己的安排,更不太可能是专为了他们而来。
真正值得关注的。
是对方为什么能够从西部脱身。
在喙嘴兽灾的影响下,还能如此潇洒,恐怕只有一个原因――
“他抛弃了整个闪地西部的部族,没了这些累赘,自然能够轻装上阵。”任林目光一闪,“不愧是血之主。”
心肠之冷硬果敢。
哪怕任林早有预料,但当实际见证后,还是不由为之胆寒。
从这角度说。
自己当初的失态,也情有可原。
毕竟对方实在是凶名在外。
其他人可以不知道。
但他们这些知晓内幕的行会高层,却不能不服。
“事到如今,也只能交给会长他们处理了……”任林心里寻思,“我这边,就等无面回来,召集他圈定的长者期喙嘴兽。”
相关的报告。
他已经全部上呈。
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其他的疏漏……
正当时,任林这么想着。
一个密探从白眉氏族的方向赶来,满脸急切的神情,来不及禀告就跑到他的身边,飞速转述着――
而胖商人原本已经安定下来的脸色,又一寸寸变化起来。
从惊诧,到怒不可遏。
“白眉氏族要组织壁外调查部队……巫马他哪里来的人手?”
“而且,这有什么意义吗!”
这一次对付血之主,计划的关键是封锁消息,误导白眉氏族,让无面能够有充足的时间和机会发育与发挥。
一旦白眉氏族放弃闭锁。
那计划就半途夭折了。
为此,无面甚至需要隔三差五放一小群喙嘴兽过来冲击河谷壁垒,让守卫们意识到兽灾还没有结束。
从而时刻保持着紧张的状态。
而在内部,按理说,经过任林暗地里的游说、引导和威慑,白眉氏族内部对继续龟缩在壁垒中防御,已经达成了共识。
哪怕巫马作为族长。
也无法强行命令各派系去执行、在他们看来完全是“送死”的任务。
他现在应该已经无人可用了才对。
又是从哪里……
“大人,是闪东其他部族的那些驯兽师。”密探提醒道。
任林一愣,恍然道:
“不愧是巫马……”
这些人来自前来避难的各部族,来源纷乱复杂,至少到今天,还没有归属于哪一个白眉氏族的内部派系。
他们,恰恰是巫马目前可以利用的。
同时,还不会引起内部各大长老的反感。
用的又不是你的人。
根本没有立场反对。
一直以来,巫马执掌白眉氏族时,偏温和的作风,竟是让任林下意识忽视了――
不管怎么说。
他都是整个闪地最大的流浪部族的领袖,他不独断不代表着没有主见,更不代表着没有手腕。
“可巫马要怎么说服他们……”
任林抱有最后一丝疑惑和希冀。
“是信号。”密探肯定道,“闪地西部传过来的信号。”
他快速说完了探知到的结果。
“守卫们日夜不停,连续观测了两天,中途还间断过一次,这才完整解读了出来那些探照灯闪烁频率代表的含义。”
“他们说:闪地西部,安全。”
任林手指一颤。
他的猜测,被全盘推翻了。
密探不知道,这消息意味着什么……血之主不是放弃了闪西各部族,而是在解决了兽灾,确保没有留下后患之后,才动身前来的东部。
他没有被无面引去的喙嘴兽牵制。
而是解决了它们?
这某种意义上,比他直接抛下闪地西部,要来得更加恐怖。
而失去了后顾之忧,
毫无忌惮的血之主……
任林浑身如同有一道微小的电流流过,背脊寒意自然涌起。
“去,去找无面!”
他对着剩余的武士下令道。
哪怕他们现在出去,因为没有驯兽师随行,同样有可能遭受喙嘴兽的袭击,减员损耗严重。
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自己必须立刻应对。
目前任林唯一庆幸的,反倒是那血之主没有跟着避难者一同进入壁垒,这样就不知道白眉氏族的反应。
想来对方当初不进来。
也是顾虑到白眉氏族的态度幽暗未明,贸然行动有可能是自陷虎穴,鹬蚌相争之下,只会是窥伺者得利。
而“血之主”路北游,商人行会这边已经搞到了对方的样貌,于内部高层传阅,任林也得到了一份。
那不同于一般通缉犯的抽象画作。
而是真实的留影,来自古代的遗落技术,会长的珍藏――
一颗丧失逻辑功能,只剩下摄像存储记忆能力的,骨人头颅。
任林在惊叹之时。
也将那读取出来成像的血之主样貌,牢记于心,如果路途上遇到绝对不会认错。
因此,那日之后。
任林自己派人小心确认,可以肯定对方没有伪装身份,暗中潜入白眉氏族,那守卫报告的消息,也不是烟雾弹。
虽然只是暂时的,但只要血之主,还没有和白眉氏族接触。
一切就还来得及。
那么,首要应该解决的。
就是那些此次代替族长巫马执行任务的,众多驯兽师们。
“他们有多少人?”任林问道。
“虽然许以了丰厚的利益,但巫马并没有强制要求所有人都参加……”密探回忆着,“最终决定外出的,大概占总数的一半。”
……
……
“医生你居然不跟着我们一起出去,”新平抓住路梦的手,泪眼真挚,“这让我很没有底啊!”
他用力晃动着。
像是要把手都给摇下来一样。
一边的青荣实在看不下去。
上前分开两人,说道:“新平,兵营里也很需要他,而且外出危险,你既然这么感激人家,该不会反过来想要致别人于险地吧?”
他又转向路梦:
“我尊重医生你的选择,我们白眉氏族也不会强人所难,而且就我个人而言,也希望你能待在安全的地方。”
“嗯。”
路梦微笑着点头致谢。
“我这也没有恶意嘛……”
见青荣发话,新平这才念念不舍地松开了手,讪讪道。
他只是有些过于激动了。
也对于路梦没有加入壁外调查的队伍,感到有些意外。
按理说,日后如果要成为白眉氏族的一员。
这正是立功表忠心的好时机。
更别提,族长巫马还许诺了实质性的好处。
而以医生的人缘。
在场的驯兽师,有大半或直接或间接地接受过他的帮助,外出的时候肯定会用心照拂,基本遇不到什么危险。
可以说是白赚。
不过,既然医生说不去,新平也可以理解,更没有往贪生怕死的方向上去联系。
在前来白眉氏族的路上。
他们遇到的危险,可比现在多多了。
有时候连各部族的勇士都吓破了胆,偏偏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军医,沉静自若,能从凶兽的口中抢救下伤员。
有一次,
避难的队伍遭受喙嘴猩猩袭击,这种生物已经拥有了初步的智慧,狡诈似人,让大家防不胜防。
连许多驯兽师。
都被它们戏耍了一轮。
可又是这名军医,手持树枝虚张声势,将一只靠近临时营地的喙嘴猩猩逼退――对方事后解释说,这是因为野生动物往往会害怕比自己体型更大的生物,而当时的环境,喙嘴猩猩又很难分辨……
诸位终生和动物打交道的驯兽师,听完之后……觉得很扯淡。
奈何人家就是做到了,甚至那喙嘴猩猩逃跑的时候,还拟人一般真的显出恐惧的神情……哪怕这是运气好,也足以说明他的胆识。
胆小怕事?
不存在的。
驯兽师们对他的敬佩是发自内心而全方位的,此刻对路梦的选择,自然也是表示尊重。
而除了决定参与调查的驯兽师外。
还有诸多各部族残余下来的武装力量,也一同外出护送。
青荣,则带领着少数白眉氏族的私兵,作为总指挥领队。
他虽然嘴上说着,希望路梦待在安全的地方。
可他自己,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参与行动。
甚至,青荣有可能是所有人中。
心里最为激动与坚定的那个。
河谷壁垒的闸门,久违地再次开启。
这一次,不是迎接外面灰头土脸、满身伤痕,疲惫而来的避难者。
而是送出了精神饱满、整装待发的探索部队。
吱呀一声响。
轴承转动。
路梦目送着他们离开。
看起来与城门上的守卫、各大部族的家属亲眷之类一同送别的人,一模一样。
只是,在一个少女经过他身边的时候。
铁面罩之下。
传来了一道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微小却又清晰。
“召集所有的狼骑兵。”
青年的唇齿开合。
琪可的身子微不可察的停滞了一瞬,随后低下头去,像是避嫌,又像是应允。
青荣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回过头来。
以他的距离,只能看见原本高耸的河谷壁垒,变得仿佛越来越低矮,像是随时都能够翻越过去。
这么一看,
似乎它也并没有族人们想的那么坚不可摧。
而青荣,真正想看的。
其实是那位军医的身影。
他记得,在临行准备之前,对方说了一句话,简简单单,却让自己心头巨震。
“我听说了少族长的病情,”白发蒙面的医生如此说,“不知道可否引荐一下――我说不定,能治好他。”
那时,青荣呆滞在原地。
心中,随之生起一股希望。
如果,姬海的病能够治好的话――
可最后,他还是摇头拒绝了:
“您的好意我代他心领了……但这件事,别人恐怕无能为力。”
且不说,光是那天的发病症状,自己过去闻所未闻。
就算对方的医术高超。
那也是只能治疗生理病症。
少族长另外的“疯病”,可完全不是同一个领域。
现在,青荣回头。
已经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
――也不知是看不见,还是对方已经离开,继续去兵营救治伤兵了。
但不管怎么说。
就连在白眉氏族内部,姬海都已经被淡忘了许久;这边医生作为一个外人,青荣能从他口中,听出对自己好友的关切之意。
他还是很感激的。
……
……
白眉氏族内,与一切喧闹无关,无论日夜变幻,这一处帐篷总是笼罩在那抹昏黑之中,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一般。
被绑缚在铜柱上的姬海。
依旧在通过驱使草原地鼠的方式,一方面训练自己的驯兽能力,一方面也是在探察族内目前发生的情况。
虽然,得到的信息相当微弱和片面,而且有时候往往还没等他分析出个什么,真正的局势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完全否定之前的思路。
但他还是孜孜不倦。
一直这么坚持下来。
姬海也不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情况,做这些事情还有什么意义――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才更加放心不下。
微风拂动,掀起了帐中的尘埃。
姬海一惊。
他连忙驱散偷偷潜入帐中的老三、老五和小七……然后试探着问道:
“青荣,是你吗……”
“还是……父亲?”
帐篷外,午后的阳光正好,李嬷嬷坐在马扎上半眯着眼睛打盹,头时不时垂下。
两个聋哑守卫,背对着帘门。
目光灼灼。
帐篷内,却没有传出任何的回答。
悄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