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愿望（合章）
    礼堂大厅空旷静谧，青年的话语也异常清晰，一字一顿，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不会有任何人听错。
    可是，他们都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
    又或者，像是根本没有听见。
    所有科技猎人的目光，都被那升起的石柱上，那枚淡蓝色的球体给死死吸引了过去。
    它有人头般大小，球体材质表面光滑，又镶嵌着各种突触接口，纷乱中带着统一的形制。
    如同一件精致的工艺品。
    人工智能核心！
    “路，路先生……你在说什么……这，这是，人……”在场当中的科技猎人，受到最大冲击的，莫过于领队柳斯，可他之所以能率先说话，并非是摆脱了震惊，而是完全失去了语言自控能力，这才脱口而出。
    开什么玩笑！全世界公开的势力中，只有机械师宣称自己拥有三颗人工智能核心，也是他们告诉世人古代还有这样的宝藏——外人甚至还从来没有见过。
    但他们都知道。
    机械师的科技水平，之所以能遥遥领先于大陆上的其他势力，光靠蓝皮的古代科学书是不够的——雇佣的科技猎人虽然寻找得最勤，但保不齐还有外人拥有并且能够解读这些书籍，自己还原出其中的技术。
    譬如沼泽地的钟医生，就曾帮助双刃团解决过器官移植的难题。
    比如开顿城的废品大师，传说他们就曾得到部分刃行者的锻造手记。
    这拉不开实质性的差距。
    科技猎人更多起到的是搜罗知识，保存文明火种的作用——当然也会中饱私囊，比如复原出了旧世界弩这种放在当今大陆上已经算顶尖的远程武器。
    可真正算得上降维打击、能创造出如今人类所无法理解的黑科技的……只有人工智能核心。
    机械义肢的快速维修与神经接驳、物种性状的设计与拼接、医疗模块的制作与配比、大型自动化采矿与冶炼设备……再比如根据智能核心解读成果生产的新材料，只需要涂上薄薄一层，他们甚至就能让一张普通的麻布，抵御住高温激光的打击灼烧。
    在这个还以冷兵器与劳力生产为主基调的世界里，这才是跨时代的奇迹，放在世人眼里不亚于神灵显圣。
    是这些技术，让机械师能够在诸多忌惮贪婪的目光中，依旧保持着与世无争的超然地位。
    连带着喂饱并从零发展起了科技猎人这个在整片大陆都举足轻重的雇佣势力。
    而它们还都只是来自三颗人工智能核心……只有三颗。
    但是你现在说……
    “它真的是人工智能核心吗？”这回反应过来的是罗米，哪怕平日里对古代技术不那么感兴趣的他都变得激动起来，声线颤抖着：“它，它是一枚……‘新’的人工智能核心吗？”
    他的问题里带着刺。
    或者说，如刺一般的希冀。
    机械师最新的一枚人工智能核心，还是在大约十五年前发现的……它的获得者正是如今风头正盛，当时还刚刚崭露头角的剑圣阿尔克。
    正是这枚智能核心，让剑圣一举获得序列6的守望者银卡，并将他火速抬进了科技猎人的内环之中，至今仍旧拥有数一数二的话语权。
    而面前的无名者，同样是守望银卡的获得者……或许他是通过什么关系，借用或者暂时保存着旧智能核心中的一颗。
    这想法虽然天方夜谭，但内环的思维本就难以把握，只能揣测，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三颗智能核心是不是都保存在世界尽头，而不是放出的烟雾弹。
    “没错，是全新的一颗。”路梦打开隔间，从透明挡板中拿出智能核心。，一瞬间，那仅仅是人头般大小的球体竟是在他手中一沉，“——我‘不知道’机械师他们拥有的是哪些，但这一颗此前应当还从未问世。”
    月光透过石英聚焦的光斑打在智能核心上，泛出柔和的色彩。
    罗米倒退一步。
    作为一个弩手，刚刚便是喙嘴猩猩已经扑到了眼前他都没有后退一步，而是冷静地上弦，将铁矢在最后一刻前贯入对方的瞳孔里。
    可他现在居然像是被那并不晃眼的光芒而逼退了。
    不同于愚昧无知的庸众，或早已看开了变迁的骨人，任何一個真正的科技猎手都该清楚：每一枚智能核心的问世将会给这片大陆带来多大的跃进。
    哪怕智能核心相当难解读。
    它可能要耗尽一代人的时光，才能见到些许改变……但就是这“些许”的改变，放在历史中来看，那便也有可能是整个文明的转折。
    如今从路梦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他是又惊又喜。
    “等等，路先生，你是从哪里……又是怎么得到的？”这时，一个站在罗米与柳斯两位领队身后，来自湖镇的科技猎人扒开他们说道。
    他名为文劲，腰配长刀，从手指到脖颈都用绑带遮得严严实实，这用特殊材料支撑的服饰，既能降低行动时的风阻，也能防备腐蚀、射线、以及穿刺等极端情况。
    而现在文劲问出了众人心底里同样很关心的问题。
    “在沼泽地。”路梦直言不讳：“它来自古代遗落的沼泽实验室……当然，‘第一个’发现的人就是我，你们在喙嘴兽塔上看到的那些书籍，不过是在搜寻它时的意外收获，或者说，陪衬。”
    那满满一书架的古代科学书……只是陪衬？换成一般人说这话，只会被当作是不知好歹的妄言——然而，开口的人手里，托着智能核心。
    相比起它。
    那整座书架，的确不算什么。
    这只是客观描述。
    难怪对方会那么堂而皇之地将古代科学书作为摆饰一般放在阁楼里……那是还没有把真正的宝贝给亮出来啊！诸位科技猎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复杂的神色：如果说一开始看到对方以统一沼泽地的势力，能搜罗到那么多古代科学书时，自己产生过羡慕与嫉妒……那此刻他们的心里就都已经麻木了。
    前者是利益，好比几年辛勤工作的报酬、或者出几次危险任务的赏金……虽然诱人，但还不至于让人失去理智，努努力也是能够到的。
    后者，却是有可能终生……不，就是终生都无法触及！
    有想开的人倒是开始幸灾乐祸起来：他们这些不在沼泽地活动的人还好说，若是让曾经去过或者准备去那片密林的科技猎人小队知道自己错过了何等的机缘……恐怕肠子都要悔断。虽说就是让他们去找，毫无线索没头苍蝇似的，也不一定能找到，还不如期待一铲子从自家后院挖出石油来得现实。
    “你……您发现的啊。”问出问题的文劲同样面色复杂，他嘴角抽动了一下，最后还是只挤出一句恭维的话：“这可是天大的功绩……”
    便不再言语。
    “回到正题——我拿出它，可不是为了来让诸位朋友开眼的，如果合作愉快，它说不定就会到你们自己的手中。”不同于科技猎人的躁动，路梦的语气平淡，却又在人群中炸起一道惊雷：“这就是我的筹码……用一枚全新的人工智能核心，换来黑色划痕在闪地设立中继站，这一过程中还需要南北两地科技猎人的全力支持……包括洼地泄湖……”
    “和哀矿镇。”
    他的视线看向以邓里为首的哀矿猎手们，兜帽遮住了那独属于焦土之子的幽亮目光，可嘴里说的话语却令他们心中发凉。
    “原来如此……”柳斯刹那间明白了，路北游的用意。
    在他看来，一个中继站的价值，哪怕是设在联合城、沙克王国这两大国家里的大型中继站，都不一定能与智能核心相比。
    对方原本没必要拿出来。
    至少还可以要价更高。
    ——前提是，不存在重建哀矿与闪地设站两件事的冲突。
    它们对资源的需求。
    正好撞在了一起。
    不管倾向哪一方，另一边必然会被厚此薄彼，哪怕同时立项，完工的进度也会拖得遥遥无期。
    而双方的需求，又同样急切——红之王这边暂且不提，若是哀矿镇的重建拖上十年二十年……乃至更久，还在里面生活的人、他们走不出去的亲朋好友、伤病衰老到走不动的家人父母……难道就要被困住一辈子吗？甚至，哀矿镇的城墙已经在开始倒塌——说不定下一次兽灾、南蜂进攻、盗匪洗劫、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怪物，都可能直接闯入城内，四处游荡、大肆屠杀。
    考虑到这个因素，黑色划痕为了顾及哀矿猎手的利益，的确有可能将闪地设站的请求搁置。
    ——但现在不同了。
    另一边的罗米心想。
    路北游拿出了人工智能核心。
    这东西的价值，已经无需再行赘述……光是类比剑圣，对方若将智能核心献给科技猎人，完全能够像阿尔克一样直升内环，拿到序列8甚至序列7的守望编号，而不是如今这象征一般的编外人员。
    罗米与柳斯曾经还感叹过，对方守望银卡的含金量不够高，比不得正式的内环成员。
    不曾想，智能核心一出，路北游甚至可以达到与最初的剑圣相媲美的程度。
    一跃超过大多数内环成员。
    这还仅仅是讨论地位。
    回想进入闪地以来，哪怕他们的固有认知就一再被打破……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无名者。
    柳斯沉默地看向站在对立面的哀矿猎手们，刚刚目睹了人工智能核心闻世的喜悦忽地像是被一瓢冷水给泼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悲凉——
    哀矿镇的问题还没有被解决。
    但从路北游拿出智能核心的那一刻起……闪地就已经获得了胜利。
    南方广大出身于哀矿的猎手当然会有不满、抗议……严重情况下甚至有可能出现背离组织的暴动，简而言之就是出现他们曾经担心过的一切事情。
    可这都无法改变结局。
    试想：挖掘出智能核心又将之献上的路北游，他可以获得的权限，就已经相当于内环中的一员，那是真真切切进行决策的人。
    甚至往后，科技猎人的其他事务都有可能要受他调遣……更别提是在闪地设立中继站了。
    何况，即便黑色划痕总部有同情哀矿镇遭遇的“异者”存在……据传内环中，也有成员出自那座矿业之都——作为工业重镇，哀矿镇的教育水平在还未没落之前也是领先整片大陆，有人选择加入科技猎手很正常……但涉及到人工智能核心，这甚至都不是黑色划痕内部可以决定的了。
    他们名义上的合作者，实际中的顶头上司……那来自世界尽头的机械师们，会直接施加压力。
    别看这些学究平日里与世无争——但它仅限于世俗权力，一旦涉及到古代遗落的科技，机械师就会变得比任何人都要疯狂。
    如果不是这么一批骨子里就是疯子的人聚在一起……也不会在残破的世界创立出一个奇葩的组织。
    相比之下，哀矿猎手的人数虽多……可又算得了什么？路北游身穿教袍，手托着智能核心像是在把玩又像是不舍……但他就是一个人站在那里、站在黑石礼堂的中心、站在环伺之下……其份量就已经压过了南方总数近一半的科技猎手、压过了那废弃矿都的所有残留居民。
    在前一天的程序上，他们的代表赢得了反对闪地设站、坚持重建哀矿的议题……靠着一票的微弱优势，并且也没有解决争议。
    可在这一刻，路北游手中的“一票”，是压倒而过。
    再无扭转的余地。
    他们再次，被打成了异者。
    柳斯叹气……当然，路北游也不是没有付出，甚至可以说代价更为惨重：光从利益上来说，这意味着他失去了自己解读智能核心的机会——那些机械师可不会放任这么重要的东西流入他手，这其间另有隐秘。
    独占智能核心，一定是合作的前提……要知道即便是在战争级中都打出名号的阿尔克，当初也没能留下自己找到的那一枚。
    可以说算是双输的层面。
    “我知道你们的梦想……”看着脸憋得通红，甚至青白发紫的哀矿猎手们，青年淡淡地叹出声来，却是语气坚定如铁：“但是，如果不踩着你们的梦想上去……”
    “我又怎么去实现我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