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大陆，拉古王都。
    布兰多从静谧之森返回后，并未立刻向过往汇报收集到的消息，而是在王都的街道上漫无目的转了几圈。
    要么在酒馆独坐饮酒，或者伫立公园的泉水边自顾沉思。
    没人知道他在思索些什么。
    这种状态持续了三天，第四天清晨他终于结束闲逛，赶往王宫面见国王。
    国王在书房接见他。
    布兰多向书桌后的国王弯腰行礼：“国王陛下，我回来了。”
    “嗯。”国王依然低头批示公务，“王都的风景如何？”
    “一如往常的祥和。”
    祥和？这可不是夸赞风景的词。
    国王抬起头，把手里的笔塞回笔筒：“静谧之森的异变原因确定了吗？”
    “可以确定是神明的手笔，大约……嗯……一年左右，横在莱克与拉古之间的群山就会彻底消失。”
    “莱克即将被围猎，再有我们的进攻，他们注定败亡，只是布兰多你……似乎不太高兴。”
    “然后呢？”布兰多没回答，似是自语的嘀咕，“莱克灭亡后，拉古也将面临相同的困境，能捱过去吗？”
    为了积攒攻打莱克的力量，拉古近些年没少劫掠邻国。
    虽然有教会禁令的庇护，邻国的城市并未遭受入侵，但村庄小镇几乎全遭了殃。
    何况拉古时常派出高阶职业者绑架邻国贵族，索要高昂赎金。
    再加上拉古第一次被莱克打败，邻国趁其虚弱时，狠狠咬下一大块肉，所以拉古和周边王国的关系并不和谐，双方有不小的积怨。
    现在神明下令清除莱克这个异端，邻国组成的联军，暂时没将贪婪的目光投向拉古。
    可之后呢？
    人族聚集地严禁动武的规定被解除，战火的燃起不再有任何阻碍，联军会放过拉古吗？
    要知道，人族对于土地的渴望，万年来从未有哪怕一刻的停歇。
    拉古国王坐直了身体，肃穆的面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觉得拉古不是联军的对手，于是打算……和异端联手？
    而且是一个与拉古有千年仇恨的异端？”
    话的意思好像是在质问，布兰多却毫不惊慌。他了解自己的国王。
    “国王陛下。”他再次弯腰，右手放在左胸口行礼，“仇恨不可遗忘，但可以暂时搁置。
    异端这个问题……只要莱克干掉所有敌人，就没人敢叫他异端了。”
    “喔？”国王饶有兴趣的问，“你认为莱克能一统索尔大陆？
    唔……姑且他能做到吧，神明的问责你又准备如何解决？”
    “神明……”布兰多笑了起来，“神明消灭莱克，不也得靠我们吗？”
    国王审视着他的脸，过去片刻，低头继续浏览公务，嘴里说道：“我们今天什么都没谈，你想做什么，与我无关，与拉古无关。”
    布兰多知道，这是同意了。
    “国王陛下，那我就先走了。”
    “嗯。”
    离开王宫，布兰多没在门外停留，直接赶往联军营地。
    他是打算和莱克，不，和张牧联手，但在此之前，他需要确认张牧能否达到自己心里的标准。
    确认的方式很简单。
    联军即将和张牧交战，过程中，自然有大把的时机考察。
    至于张牧是否愿意和自己结盟，布兰多并不担心被拒绝，到时候他会展示足够的诚意，以及张牧必然答应的利益。
    心里思索着这些，布兰多一路来到联军的大营，由士兵领路，走进主帅的营帐。
    “布兰多阁下，你怎么来了？”
    联军的主帅是一位魔导师。
    与魔法师普遍的优雅形象不同，他身材魁梧，面部线条刚毅，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举手投足相当豪迈，平日行事也给人粗犷的感觉。若不是手里握着魔法杖，旁人见了定以为他是个骑士职业者。
    布兰多瞥了眼营帐中间的沙盘，又看了看主帅不断变幻的眼神，说道：“诺瓦克元帅，请不要误会，拉古无意参与此战。”
    诺瓦克似乎并不在意，脸色没有表现出出失望或是喜悦：“那你……”
    布兰多笑了笑：“您知道的，去年拉古筹备了一次针对莱克的袭击，很遗憾，最后失败了。
    我们基本全军覆没，损失惨重，所以无力助力这次的讨伐。
    不过到底是神明旨意，什么都不做，未免显得不敬神明。”
    “哈哈哈……”诺瓦克笑声豪壮，营帐都被震的抖动起来，“有布兰多阁下的帮助，莱克此战必败无疑！”
    “不，拉古给出的帮助不是我。”
    诺瓦克笑声一窒，随后纳闷道：“那是什么？”
    “情报。”
    尽管无论从兵力还是高阶职业者的数量方面比较，己方都占据了绝对优势，但诺瓦克并没狂妄地婉拒情报，反而郑重以待。
    他先把近卫兵和幕僚都驱散出去，然后用魔力阻隔声音传出：“您可以说了。”
    “张牧这个人，你了解吗？”
    “当然，神明亲自判定的异端。”
    “从另一个角度看，他绝不简单。”
    诺瓦克捏着下巴琢磨着：“确实如此，一般人可没本事引来神明的注视。”
    “我要说的情报，和他有关。”
    “喔？”诺瓦克神色变得专注。
    “去年打退拉古十万荆棘军团的人，就是他。
    说起来很惭愧，他当时的兵力只有八千人不到。。”
    “八千职业者？”诺瓦克有点被惊到，“他只是古尔城的城主，从哪聚集这么多职业者？”
    “不，都是普通人。”
    “呃……”诺瓦克语噎半天，才摸不着头脑的问，“普通人？”
    “是的。”
    “请原谅我的无礼，那个……布兰多阁下，除非你们的十万士兵全体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我想不到输的理由。”
    “张牧有一种，从迷宫获得的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什么样的？”
    “很遗憾，我们还没看见就被击退了。”布兰多面露尴尬。
    什么秘密武器？居然强到这种程度？
    诺瓦克的眉头皱紧，但很快舒展开：“有秘密武器又怎么样？
    能打退十万士兵又如何？
    联军这次可是聚集了百万士兵！
    这还不算后备兵力，而且我们的圣级数量也远远超过莱克。”
    布兰多不觉得诺瓦克的这番发言是傲慢。
    联军可调动的圣级，大约有五人，莱克原本也有五人，然而在内战中陨落其二，重伤其二。
    平心而论，换任何人来预测这场战争，都不会认为莱克有胜算。
    所以张牧。
    布兰多看着地面的眼神透出狂热，来吧，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有成为王的实力。
    诺瓦克看见他低头不语，误以为是在担忧自己轻敌，笑着安慰道：“布兰多阁下，请放宽心，联军没有任何失败的可能。
    嗯……你着急回去吗？”
    “不着急。”
    “那就随军出发吧，亲眼见证莱克的覆灭。”
    “既然是您的邀请，布兰多没有理由拒绝。”
    “今晚我举办一场宴会，就提前为我们必然的胜利庆祝。”
    “胜利属于联军。”布兰多微微弯腰，在诺瓦克视线外的嘴角，缓缓扬起弧度。
    “哈哈哈……说的不错，想必这会的莱克士兵，都在联军的声势下瑟瑟发抖了！”
    某方面来说，诺瓦克并没猜错，莱克此时的确军心不稳，当然第一军不在此列。
    第一军初战就是八千对十万，从这般恶劣局势走出来的他们，毫不畏惧敌军数量远超自己。
    他们坚信张牧元帅会带领自己走向胜利。
    问题出在改变后的莱克军团。
    张牧穿过传送门到了莱克，去城外做最后一次军团视察，然后发现以往的莱克，真是一点不重视军团的思想建设。
    这群人虽然列队整齐，着装统一，一年训练下来，武器也耍的有模有样，但张牧觉得他们压根不配被称为士兵。
    或许是之前距离战争开启的时间还早，他们缺乏实感，勉强能维持勇气。
    此刻战争将临，这帮士兵明显被死亡的恐惧笼罩，一个个总是神色慌张，训练途中走神。
    达姆向张牧抱怨，自己都狠心拿皮鞭抽他们了，情况还是不见好转。
    张牧没什么好办法扭转局面，可心底也不是非常担心。
    等魔导武器展示威力，把士兵们往日里视作神明的高阶职业者轰杀，他们会重拾勇气的。
    清楚军团大致怎么回事，张牧不做逗留，嘱咐达姆履行好职责就行，随后赶去在深山进行秘密训练的装甲军团。
    “达姆长官，你在看什么？”上午的训练结束，一名士兵抱着步枪走来。
    达姆回过头，看清来人相貌，严肃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巴尔，不去吃午饭吗？”
    望了眼被围的水泄不通的露天食堂，巴尔摇摇头：“饭菜份量很足，我等他们吃完再去吧。”
    “那就坐会吧。”达姆就地盘腿坐下。
    巴尔有样学样，坐在他旁边：“您今天好像不太开心。”
    “有点。”
    “为什么？能和我说说吗？”
    “原因很多。”达姆望着在食堂争抢饭菜，一片乱糟糟景象的士兵，忍不住叹口气。
    原本他们不是这样的，一年时间下来，基本的规矩已经学会了，可现在……
    “他们抢饭菜做什么，害怕明天就没命吃了吗？
    即使莱克战败，敌军也不会对士兵赶尽杀绝，起码不会刁难底层士兵。”达姆很郁闷的说着。
    “嗯……”巴尔看着食堂那边，“您大概不太懂他们……”
    “我确实不懂他们。”
    “赫赫赫……”巴尔低声笑了笑，说道，“他们觉得自己是炮灰，战争开始后，最先被派去送死的那一批。”
    达姆愕然的张了张嘴，半晌后才道：“他们是白痴吗？
    元帅大人提供餐餐有肉的伙食，给他们最好的武器，就是为了让他们去送死的？
    还有，为什么不考虑自己打败敌人的可能？”
    “联军……数量太多了。”巴尔挠挠头，“您或许不清楚，但我被调来王都前，负责的是驻守边境。
    联军的士兵……至少一百万。”
    达姆似乎想起什么，脑袋侧过来打量他：“说起来调你来王都……你是一个多月前来的吧？”
    “嗯。”
    “知道是谁下的命令吗？”
    巴尔茫然道：“我怎么会知道，额，达姆长官您也不知道吗？”
    真是奇怪。
    达姆心底更困惑了。
    巴尔在自己手底下训练，是国王亲自来下令的。
    并且他从边境赶到王都，也不是自己乘坐马车，而是狮鹫骑士去接的人。
    这么大排面，又惊动了国王……难道是元帅大人？
    应该是了，元帅大人刚刚还提醒我，魔导武器不用对他隐瞒。
    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达姆眯起眼，仔细端详着他。
    巴尔被盯的心里发毛，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呃，达姆长官，你还没说导致不开心的其他原因呢。”
    “喔。”达姆回过神，语气沉闷道，“元帅大人似乎建立了一支秘密军团，据说他们装备了新式武器，我报名参加，结果元帅大人直接把我的申请打回来了。”
    “嗯？为什么？”巴尔讶异问。
    在王都受训一个多月，巴尔很清楚达姆是第一军外派的最强教官，精通各种武器，射击更是精准无比。
    他的条件都被淘汰，还有谁够格入选？
    似乎看出巴尔心中所想，达姆摆摆手：“不是你猜的那样，元帅大人说，莪得负责狙击枪阵。”
    “狙击枪阵？”从未听说过的词，引起了巴尔的兴趣。
    “解释起来很麻烦，以后你会接触到的。”
    “噢。”他点点头，不再多问。
    达姆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自顾嘟囔道：“虽然枪阵也很厉害，但我还想见识下新武器……听说是重型武器来着……
    对了，这些都要保密，泄露出去你会被军法处置的。”
    “是！”刚站起来的巴尔，连忙挺直腰杆。
    “行了，赶紧去吃午饭，下午还要训练。”
    达姆心里烦躁的很，一点胃口都没，便准备回自己营帐休息会。
    走出几步，他忽然转身，问跑向食堂的巴尔：“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巴尔扭过头疑惑问。
    “联军，死亡。”
    巴尔愣了愣，笑起来：“士兵什么都可以害怕，唯独不应该害怕死亡，那可不是一个合格的士兵。”
    望着继续往食堂跑去的背影，达姆明白元帅大人看中他哪一点了。
    “我认为他适合加入第一军，下次见到元帅得提一提。”
    他自语着往自己的营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