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姆不知道后面灌木丛里的队员状况如何，他只要回头看一眼就能确定。
    然而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却怎么也做不出来。
    浑身的压力仍在缓慢增加，几乎已经超越了普通人体质能承受的极限。
    达姆双眼充血，视野一片血红，身上不时“咔嚓”一声脆响，这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鼻腔里同样往外喷涌鲜血，让他呼吸困难。
    折磨持续了足足三分钟。
    达姆一声没吭，后面的灌木丛也是。
    人终究是有极限的，他两都快撑不住了，思维逐渐模糊，大脑浑浑噩噩，仿佛灵魂离开身体，飘向远方，但又被身体无处不在的疼痛拽回现实。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就这样死去的时候，被重压的身体骤然一轻。
    “哈哈哈……有趣，太有趣了！”高空的身影肆意大笑，“我听见了一百八十八次骨头断掉的响声，就是听不见你们的惨叫。
    喂喂，究竟是谁训练的你们？”
    达姆依然沉默，把嘴里的血咽回肚子，右手往后打手势。
    【准备进攻。】
    他和队员都清楚，逃生肯定是妄想了。既然必死，那怎么也要咬下敌人的一块肉。如果敌人的肉质坚硬，那就把他咬疼。
    总之，不能亏！
    达姆尝试移动胳膊，断骨撕扯肌肉的触感清晰闯进脑海，他呼吸几乎停滞。
    许久，终究忍耐下去，他压抑着大口喘息的欲望，用还能动的右手，把身侧的狙击枪往前拉了拉。
    这样一个往日里十分平常的动作，这会险些要了他的命。
    剧痛在脑海肆虐，达姆意识一阵模糊，最终靠意志力克服，没有晕过去。
    稍微清醒点，他继续把狙击枪往身前拉。
    每拉一下，人就得眩晕几秒。
    努力了十多分钟，他终于把狙击枪拉到身前，可以瞄准射击的位置。
    然而麻烦又来了。
    他左胳膊完全丧失功能瘫在地面，双腿还有知觉，但当他想要站起来时，回应他的只有大腿的轻微抽搐。
    所以，他没法举起狙击枪，把枪口对准天空。
    怎么办？
    达姆大脑疯狂运转，眼睛左右扫视，希望找到能帮忙的东西。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脚踝被握住，艰难扭头。
    队员脸上淌满鲜血，达姆没感觉不对，自己也是一样。他感到困惑的是，队员脸上有许多钝器割裂的不规则伤口。
    达姆很确定，出发的时候没有。
    队员并未解释，向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额头顶着地面，双腿发力蹲起来。
    看着他自然垂落身旁，随着身体动作前后晃荡的两条胳膊，达姆大概猜出伤口怎么来的了。
    队员蹲在原地，摇摇晃晃好好一会，甩了甩脑袋，一点一点挪到他前面。
    达姆深呼吸积蓄力量，感觉差不多了，猛的咬紧牙，单手将狙击枪抬起，架在队员的肩膀上。
    魔导狙击枪的重量并不轻，队员身体被压的往下一沉。
    我可以的。
    他鼓励着自己，缓缓站起来，直到感觉枪口大致瞄准了高空的身影才停。
    达姆明白队员撑不了太久，右眼立刻凑到狙击镜前。
    十字准心在夜空游移片刻，成功锁定了那道单薄的身影。
    “呼——”调整呼吸，达姆控制狙击枪的储蓄核心输出魔力。
    这一枪，注定无法造成多大的伤害。
    魔导狙击枪能威胁高阶职业者，依仗的是狙击枪阵。
    现在他只有一杆枪，连魔导士的防御都破不了，更别谈圣级。
    但，那又怎样？
    我开枪了，这就足够了。
    达姆解开了稳定能量输出的装置，魔力仿佛决堤的河坝，疯狂往射击核心涌入。
    很快，射击核心接收的魔力总量，超出了自身承受能力的极限，核心即将失控爆炸，枪身也裂出数条不规则缝隙。
    “我给你们机会了，还不动吗？”高空的身影似乎不耐烦了，“你们带了那个奇怪的武器吧？
    再不动手，我就……”
    “嗖——”
    听见破空声，圣级双眼一亮，低头看去。
    一道淡蓝色的光束，雷霆般向他射来。
    从魔力波动上看，能穿透高级魔法师的护盾。
    “不对啊。”他大失所望，抬手轻挥，光束凭空瓦解，化成大片光点飘散，“不对，不对不对。
    这点威力，可不够干掉魔导师。
    抓活的问问吧。”
    说着，他看向因魔导狙击枪超负荷运转损坏，而露出身形趴倒在地面的两人。
    飘然落地，他走到两人身前，打量一眼变成一地碎片的魔导狙击枪，然后问：“两个？
    诺瓦克告诉我至少十五个以上，咦，有趣。
    这个古怪武器……似乎能作为魔法阵的节点使用，让我瞧瞧……”
    他蹲下身，端详碎片上的暗金纹路：“一、二、三……七个？
    七个武器组成一个魔法阵，通过魔法阵把所有武器的能量，集中到其中一个上面……哈哈哈……设计这个的家伙真是天才！”
    “喂。”他站起来，踢了踢似乎昏迷的达姆，“这是谁设计的？”
    达姆被踢醒了，或者说，他没有完全晕厥。
    勉强抬头，仰视着面前这个圣级。
    他是个男人，相貌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穿着宽大的蓝色魔法袍。与大多钟意蓄发的魔法师不同，他留着很短的头发。
    如果达姆在蓝星生活过，他就会知道这种发型被称为——寸头。
    “元帅大人会为我报仇。”达姆含糊低语一句。
    他话声很低，但圣级还是听清楚了，笑道：“报仇？
    你们元帅大人是谁？”
    没有回应，达姆脑袋摔回地面，彻底晕了过去。
    圣级撇了撇嘴，看向队员，也失去意识了。
    “真扫兴，浪费我半天时间。
    嗯……虽然半死不活，但是诺瓦克也没说要完整的人，足够交差了。”
    他弯腰准备拎起两人回大营，弯到一半，突然像弹簧一样直起身。
    “没礼貌的家伙，突然出现也不打声招呼。”没感知到释放魔法的魔力波动，他松口气，转身看向不远处的空地。
    空地上，一个和他一样短发的年轻男人，背着手伫立。
    圣级歪头看着他：“哪位？”
    “我？我是他们的元帅大人。
    如果不喜欢这个称呼，也可以叫我张牧。”
    张牧？是他？
    圣级不复之前的轻松写意，双眼危险的眯起。
    感知不到魔力级别，神佑？
    别开玩笑了。
    真要是神佑，这场战争也别打了，大家各自回家等死吧。
    张牧看了眼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两人，问道：“你干的？”
    “这里也没别人了。”
    “你想怎么死？”
    圣级挑了挑眉，并不生气，自顾说：“我感知不到你的魔力波动，不过，根据莱克内乱时候的表现……你那会应该是魔导士，过了一年……算你魔导师好了。
    呵，哪来的勇气？”
    “我给的。”
    话声从身后传来，圣级浑身寒毛竖起，仿佛炸毛的猫，猛然跳向一边的同时，在半空转过身。
    稳稳落地的瞬间，他看清了说话人的相貌。
    嘴角抽了抽：“布洛……咳，大公阁下贵安。”
    问着好，他一边悄咪咪往后退，一边在心中大骂，该死的诺瓦克，要是活着回去，我非扒了你的皮！
    退后几步，圣级感觉自己被精神力锁定，无奈停住脚：“大公阁下，我现在就回国，保证不参与后续战事。
    呃，通融一下？”
    布洛瓦平静的看着他，手心亮起光，法杖在光芒中出现。
    很显然，布洛瓦不打算通融。
    “那就没办法了。”圣级叹口气，从袖口里抽出法杖。
    张牧拎起达姆两人往远处走了点，饶有兴趣的望着他们。
    圣级大战，应该会很有看点。
    布洛瓦握着法杖的右手举起，联军的圣级做出同样动作。
    只见他双眼猛的睁大，然后狠狠的把法杖丢出去：“我投降！”
    张牧视线追随着在天空划着弧线砸在地面的法杖，发呆半天才看向他：“人才啊。
    话说……圣级之间能有这么大的差距吗？”
    联军指挥官已经派圣级来救援了，他们很嚣张，丝毫没有遮掩气息，所以张牧能清晰感知到。
    从大营到这，以圣级的速度最多只要一分钟。
    可那家伙却笃定自己连一分钟都撑不住，直接来了个法式军礼。
    “走吧。”
    “好勒。”联军圣级主动封印自己的魔力，乖乖跟在布洛瓦身后，走进张牧打开的光门。
    张牧遥望一眼天际，几个小黑点正快速扩大。
    “以后再慢慢收拾你们。”嘀咕一句，他拎着达姆两人钻进光门。
    当支援的五名圣级赶到时，只看见光门缓缓合拢。
    “我们来晚了。”
    其中一人扫视四周：“没有圣级魔法残余的魔力波动，他们没动手。”
    “那……你的意思是，阿克投降了？”
    “哼。
    他投降值得奇怪吗？”
    剩余四人一窒，沉默下来。
    “现在怎么办？
    刚进莱克，连一座城都还没打下来，就损失了一个圣级，三十万士兵。
    士兵还好，可圣级……沃利国会发疯的。”
    “要不，把诺瓦克推出去吧，反正命令是他下的。”
    “别把沃利国王当成白痴，我们不同意，诺瓦克能调动圣级？
    再说，联军还能找出比诺瓦克更精通战争的元帅？”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不管了，你们决定吧。”
    “嗯……去救他？”
    “拿什么救？
    他肯定被带去莱克王都了，那里有莱克的传承魔法塔，你们有信心不会死在那？”
    讨论陷入僵局，五人沉着脸不语。
    许久，一人觉着僵持下去也不是事，提议道：“回大营，他被俘虏的事……先隐瞒下来。
    还有，从今天开始，圣级不允许单独行动。”
    “同意。”四人思索片刻，一同点头。
    做好决定，五人不再停留，转身往大营飞去。
    …………
    克顿城。
    一间普通的卧室。
    达姆躺在床上，眼皮弹动几下，缓缓睁开眼。
    入眼是天花板，他眼神露出困惑。
    我杀了联军那么多高阶职业者，居然还有单独的房间？
    呵呵，招降我？
    别妄想动摇我的意志……
    “哟，醒了？”房门被推开，张牧和布洛瓦走进来。
    达姆看着里两人愣了会，反应过来自己被救了，连忙撑着床要起来。
    “躺着吧。”张牧把他按回去，“你小子，胆挺肥啊，圣级麻烦都敢找？
    要不是队员通知的快，莪及时赶到，你命就丢在那了。”
    “元帅大人，大公阁下，我……咦？”
    达姆半坐靠在床头，开口想要解释，说到一半才察觉自己的身体竟然行动自如，也没传来骨头断裂的疼痛。
    他掀开被子，在身上此处掐捏：“教会全部撤出莱克，我们不是没有光系魔法师了吗？
    怎么……”
    “谁说治伤非得教会的神职？”张牧笑呵呵。
    布洛瓦插话道：“你的药剂术确实出色，但是……一场战争所需要的药剂，绝不是你一个人能负担的。”
    张牧坐到床边，翘起二郎腿：“倒也是，得培养一批光系魔法师。”
    “元帅大人……”达姆挠着头，“连我这个普通人都知道，除了教会的神职，没人能修习光系魔法。”
    “你挺懂啊，说说为什么。”
    “呃，没有光系魔法书？”
    “我们缴获了莱克境内的所有教堂，不缺光系魔法书。”布洛瓦坐在卧室中间的桌边，“只是，我们看不懂。”
    这个事张牧还不知道，惊讶道：“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无法理解书籍里的文字，我猜测，只有教会赋予了神职才能看懂。”
    张牧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能看懂的话，就能修习了？”
    “当然，莱克的众多子民里找出一批光属性魔法天赋还是很轻松的。”
    “行，这事交给……让学姐办吧，你有别的事。”
    “什么事？”布洛瓦以为他能翻译光系魔法书，便没多问。
    “我们活捉了一个圣级，联军肯定忍不了。”
    布洛瓦笑了：“他们敢去王都救人？”
    “不，我意思，他们应该会隐瞒消息，然后大军全力进攻，希望在暴露之前推平莱克，把人救走。”
    “我明白了。”布洛瓦意会，起身走出卧室。
    张牧没着急走，扭头看向靠着床头的达姆：“你么……跟我来。”